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决定了之后要做的事情。无愠必须彻底死掉,这样他与焚尘罪的魂契才会消失,也不会成为一个不安全的隐患。
他想到了一石二鸟之计。只要夺走麒麟的内丹,再令其入魔,又掐好时间让无愠见到他。那么能够杀死无愠的雷劫还会再降临一次。不仅如此,他可以借雷劫之力打开去往本源之界的通道,再取得焚尘醉,保留力量全身而退。
麒麟便成为了他的大业中最至关重要的牺牲品。他想尽一切办法折磨麒麟,见无法剥离麒麟强大的神魂,便起了法阵四处收集冤魂,仿照“楚家献祭”的做法,往麒麟身体内强行灌入怨灵,从而削弱他的精神。
他成功了,麒麟按照他所预定好的速度逐渐魔化;然而他又失败了,因为到了最后关头,无愠竟提前找到了麒麟,而麒麟的雷劫又迟迟不至。导致他功亏一篑,不得不用自己的“飞升之劫”开辟通道,耗尽半数真元才如愿进入本源之界。
“可惜了,你到死也没能做出点贡献。”湛寂失望不已地挥了挥衣袖,想让麒麟退下,却听得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湛寂愣住,细细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发现他好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为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任何东西。
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哪儿还谈得上失去?
水面上的影像再度变了,化作另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意气风发地握着长剑,自信地笑着。
“时海啊……你也来了?”湛寂默默坐下,魔怔般看着水面之下的影子,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当年我教你占卜之术,你为何半途而废了呢?是察觉到要付出的代价了吗?”
时海无言,容貌一点点变得成熟,最后合上了双眼,眉头紧蹙。不过没过多时,他便褪却了愁容,重拾往昔的笑容,身侧则多了两道低矮的黑影。
“你不该与我为敌。”湛寂愤愤然地戳着水面:“狄雪山一战,你没能用‘龙剑’杀了无愠还则罢了,怎日后还收他为徒?!时海,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害怕的人都必须死!你也好,无愠也好,仙帝也好,你们都要去死!当初占卜术没废了你,如今你自食其果,算是了却了我一桩憾事!”
占卜之术,与天道相争的术法,每一步都履险蹈危。行占卜之术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尤其是窥视命途。自他使用占卜术的那天开始,他便衰老得越来越快,直至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不得不终日带着一张假脸过活。
而时海真人,这个晚辈,出现在他的星盘中的一枚“变数”,如同一株峻拔的翠竹,无视风吹雨打,生机勃勃地飞速成长着,没多时便步入了临圣境界,就像是仙帝在有意地眷顾这个人。
他费劲心机想折毁这株竹子,却苦于没有时机。时海太聪慧了,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占卜术危险,再大的兴趣也不深入学下去,安安稳稳地当起了宗主。若非无愠扬言要挑战剑圣,让他抓到了一次契机,时海此时可能已突破圣人境,早早地开始给他下绊子。
“好好地安享晚年吧。当你尝到衰老的滋味时,你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湛寂哼笑,起身想走,双腿却猝然被两双手同时拽住了。
他眼前一暗,与水底的巨龙瞅了个对眼。他认出这是黑潭里的那条“鱼”,只当了一刻钟龙的江狩。巨龙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双眼炯炯似有话要说。
“连你也来凑热闹?”湛寂嗤之以鼻。这条龙,是他用来采集龙血的。既然楚弈被注入龙血后能练就不死之身,那么他也可以。再加上龙的龙骨,说不定可以重塑本源之界的入口。
可这条不争气的龙,缺了真正的雷劫之后,成了无骨的虫,与他所期待的样子差之千里。至于他的龙血,服下后并无丝毫的效用,只不过……
“程乾能从断界出来,幸亏了你。”湛寂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妖龙的血果真能动摇神龙骸骨的力量,让程乾从了无出路的断界中找到方向,又助我间接废了时海。所以你还算有点用处,好生去吧。”
话虽这么说,程乾还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湛寂心中诽恻道。他本想着往断界里扔一个大活人,炼出跟楚弈一样的“纯阳体龙玉天赋”的傀儡,好获得与焚尘罪结魂契的资格。有了焚尘罪,他才能完全地变成仙帝。退一万步讲,若他去了错误的地方,焚尘罪还能劈开空间送他出来。这么好的宝物,自然要占为己有。
为此他不断消磨焚尘罪的神识,想让他乖乖变回剑形。可惜啊可惜,仙帝先他一步抢占了焚尘罪的神魂,打乱了他的计划。
湛寂懊恼地回过头去,看向另外一边。那里站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面目全非地瞪着眼。
湛寂向后仰了仰,低声道:“落凤山的,你更没资格质问我。你跟归衍一丘之貉,都是蠢货。我让你尝到了甜头,已是天大的恩惠。可惜你修为太低,自爆后竟连个断界的口子都没撕开,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这么些年以来,他为了找到本源之界的入口,不停地开辟着去往断界的通道。御兽林里的那次是最接近的,但也偏了半寸;之后九州之上的每个断界缺口,都是他精心测量过的实验品,结果越来越不上台面。
最后他摸出一个定律,那便是去往“本源之界”的路必须由天道亲自敞开,其契机便是天罚,而且必须是极其严重的天罚。飞升和入魔,则是唯二能唤出本源之界入口的途径。于是他引导落凤山掌门入魔,再种下“蚀心蛊”控制他的尸首自爆内丹,想着天罚加自爆的力量总会打开路。没曾想到头来只听了个响儿,连“门”的影子都没摸到。
“废物就是废物。”湛寂挑眉,见这两道影子随之消失,心情愉悦地起身阔步向前。远处一片冷光,繁星两侧忽烁,像极了通往“大世界”的道路。
终于成功了……湛寂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越走越快,全然忽视了身后无数鬼魅般的黑影正紧紧地尾随着。
忽然,他脚下一坠,直落入万劫不复。惊愕惶恐中,一粒白星在他眼前微微晃动,然后猝然崩裂,变成无数粒尘埃,散落到各处点亮了四面渺小的星子们。
“陆轻羽!你胆敢!!”湛寂怒号一声,伸手去抓自己的星子,却被
鬼影团团围住,惨叫着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
……
“楚弈,他被自己的心魔掌控了。”尘觞扶着楚弈看向狂风中的湛寂。只见他已然变作恐怖的妖兽,浑身苍白,布满了疙疙瘩瘩的软鳞,好似一滩沼泽中的朽木。
楚弈颔首,握紧螭梦,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血液沿着螭梦的剑身缓缓流淌渗透。
螭梦未能发现异样之处,只觉剑气激荡,力量澎湃,令他非常想仰天长啸,像极了化龙之日的如获新生。
尔后二人齐力直取妖兽头颅,一击毙命,将其斩杀。
“怎么这么弱了?”楚弈诧异。
尘觞则合眼感知了片刻后,轻笑道:“陆三粉碎了他的星途,把星运分给了所有活人……他倒是敢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过客】
随着妖兽的身躯渐渐风化散去, 楚弈默默将剑放下, 跌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螭梦剑满是血迹, 落入土中露出半截龙影张惶地问道:“楚弈,你这是做什么?”
楚弈抬头笑道:“我答应过你。”
“可是我说了不要!”螭梦惊恐不已, 飞至他身前使劲抖落剑身上残留的血迹:“楚弈,快收回去!你会死的!”
楚弈微微摇头:“当年他犯下的罪,我来替他偿还。”
螭梦怔住, 恰逢尘觞上前扶楚弈,金色的清冷眸子稍一低垂,与半实半虚的龙打了个照面,皆愣了一瞬。
然而二人到底什么都没说。螭梦静静地立于一侧, 目送着尘觞扶楚弈离开。楚弈则斜眼看向尘觞,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必。”尘觞笑笑,眉眼中带了一丝狡黠:“他羞于见你呢。”
“不出来更好, 免得我忍不住想揍他。”楚弈的双手在发颤,脚好似不听使唤,左右扭着迈不动步子。
不远处有一座高山, 尘觞抱着楚弈跃上山崖,并肩坐在一起看向天际线外的红光。夕阳天外云归尽, 楚弈指着百里外的一片小黑点问道:“尘觞,那些是妖兽吗?”
“对。”尘觞任他枕着自己的肩膀, 眸子盈盈得好似落入了余晖:“他们算是本源之界的第一批“住民”吧。本都是群上仙, 因心生魔念被关在了这里。”
“其他妖兽也是吗?”楚弈有些困倦, 努力睁开眼睛看向他:“尘觞, 你说,我听着。你让我看着你就好,让我看着你。”
“嗯。”尘觞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一些,变成温暖的琥珀色:“其他妖兽,都是被心魔所困,穷凶极恶的罪人。还有一些,则是投机取巧飞升成功的邪仙。你之前所说的落凤山初任掌门好像也在这里,你想见他吗?我们可以打他一顿。”
楚弈嗤笑出声:“我是那种记仇的人吗?”
尘觞也跟着低笑了起来:“怎么不是?”
对着笑了一阵,楚弈眯眼望向侧方的一道灰影:“湛寂,听见了吗?你可以走了。见到落凤山的初任掌门,替我向他问个好。”
灰影模模糊糊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含义不明的几声噪音后,以怨毒的眼神瞪向尘觞。
“滚。”尘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输给了一个小孩子。”
湛寂的残魂登时向前扑了一下,却仿佛撞到了看不见的结界上,无法前进半步。他恨,恨自己机关算尽却还是没逃过早早算出的命运——他注定会死在陆轻羽手中。
是他大意了。他本以为让燕岄附身于陆轻羽消耗命元,会促使其死在自己前面。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在邈尘的医治下能活这么久,且被遮挡了星运,导致自己被算计了都没发现。
纵观自己这一生,每一步都布置得天衣无缝,却终究什么都没达成。楚家献祭是在他的一手推动下进行的,为的是毁了仙帝的转世路。没曾想仙帝与仙帝的继承者一并回到了断界,让他的计划落了空。
自那时起,他便对断界产生了兴趣。他在“界外之神”的引导下知晓了本源之界的存在。本源之界既是断界,又完全不同。它乃仙帝魂体的居所,所有轮回的起源。它是仙帝的诞生之地。只要从这里毁掉“起源”,他就是仙帝……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骗……子……”湛寂指着尘觞嘶吼,旋即随着风一并消失了。
“真正的骗子不是我……而是……”尘觞眺目看向天边的圆日,圆日中央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一切。
界外之神,想必是这群“成功者”出手干涉了……尘觞微叹。湛寂何尝不是一枚棋子,为了一些谎言,赔上了本应平稳的一生。
“尘觞,不管他们,我有话同你讲。”楚弈的声音虚弱到难以辨析,脑袋从他的肩膀上一点点滑落到了怀里。
尘觞抱紧了他,只觉怀中之人似是失去了重量,仿佛是一袭洁净的月光。
楚弈的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满是释然:“尘觞,我觉得我这辈子挺值的。有过家人,朋友,恩师,以及……你。我好像没什么遗憾了。就是可怜了师父他老人家,最帅的时候没找个媳妇,如今快变成邋邋遢遢的糟老头子了……我还没跟他道歉呢。”
“嗯,没事的。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尘觞的双臂稍稍加大了几分力度,生怕他从怀里飘走。
“你还记得他吗?你想起来了?”楚弈握着他的手,隐隐有些害冷:“那你想起我了吗?”
“想起来了。”尘觞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我最喜欢楚弈了。”
“想起来了啊……”楚弈的神情却有些落寞,眼前的光芒一寸寸褪却了,仿佛坠入无尽的虚妄之中:
“想不起来的话……就好了……”
尘觞的双臂攸地一空,眼睁睁瞅着楚弈的身体猝然变成了一捧白砂,沿着最后的阳光徐徐上升,停在空中作最后的诀别。而他藏在怀中的木牌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下了山崖。
尘觞本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不应当让他走得不安心。然而微风掠过,吹散白砂的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如同被车轴碾压了一般,吱呀一声瘪作一团。
“楚弈!楚弈!”尘觞跪在地上伸手去抓,眼泪沿着面颊肆意地滴落在地上:“你不要走,不要走!”
“哭什么呀……”楚弈的魂识无奈地冲他笑着,笑得很是勉强:“傻子,别哭了。我早就想死了……你看,我实现愿望了……别哭啦……你也快走吧,走吧,别看我了……”
然而尘觞还是执拗地爬起来试图去搂住他,脚踏出悬崖的一瞬间突然如同被无形的手拉了一把似的,踉跄地坐回了地上。
他的双眼中骤然闪起金色的光芒,表情一点点恢复了平静,须臾后低沉地说道:“楚弈,我把他重新封印起来了……你恨我吗?”
“谈不上恨吧。”楚弈顿了顿:“可是我还是有点怨你。你干嘛要开辟断界呢?又干嘛往剑里藏一个凶魂……罢了,你可能也是身不由己吧。”
尘觞,不,此时应当是仙帝了,抬起手努力挽留:“楚弈,你可以留下的。就留在这里,可好?”
“不了。”楚弈摇摇头,蓦地向上空飞去。细细的白砂缓缓飘零,仙帝伸手去接,仿佛接住了一片雪,在掌心中停留了片刻,便融化成了水滴顺着他的掌纹浸入了皮肤,冰凉。
风突然变大了。仙帝独自坐在山崖之上,看向慢慢向此地移动的妖兽们,眼中是无尽的萧瑟与寂寞。
他在本源之界呆了多久了?记不清了。与其说仙帝,他更像是被关在牢笼中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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