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剑冢……尘觞又挣扎了一下,探身看向锁链尽头,试图寻找逃离的方法。余光瞥到小楚弈与楚家大伯走了过来,顿时浑身一僵,发不出任何声音。
“剑!”小楚弈瞪大了双眼,满是惊羡地喊道:“大伯,是剑!好漂亮的长剑!”
“漂亮……”尘觞哑然。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楚弈说“焚尘醉”奇丑无比,剑身七扭八拐还找不到配套的剑鞘。
楚家大伯昂首长叹:“楚弈,这就是咱楚家供奉百代的至宝!此剑名为“焚尘醉”,得之可号令六界!”
“大伯,为什么拴着它?”小楚弈显然没把什么“号令六界”放在心上,踮脚指着锁链问道:“他看上去很寂寞。”
“寂寞?哈哈哈,剑有什么可寂寞的!”楚家大伯摇头,指着尘觞,亦或是焚尘醉,压低声音道:“去……摸摸它。”
“好。”楚弈乖巧地走了过来,仰起脸笑着看向他。尘觞默默凝视着这张纯粹的笑脸,止不住地想嘶喊出声:
“不要靠近我!”
小楚弈先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剑身,然后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尘觞哑然,想回答他却依旧无法发出声响,只听见剑身中蓦地传出一道铮鸣,连同锁链一起微微发颤。
楚家大伯登时瞪大了双眼,眼底泛起浓浓的激动,继而又化为难以遮掩的贪婪,再看向楚弈的背影时,嘴角勾起了一道奇怪的微笑。
尘觞顿时遍体生寒,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挣脱锁链带楚弈离开这里,熟料意识突然模糊了一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漂浮至半空中俯视剑冢,而代替他绑在柱子上的长剑里浮现出一道身影,面容似是于他一模一样,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这是……你吗?”尘觞捂着心口,问向他体内的另一道魂魄。
“是的。第一个见到他的人,是我。那时还没有你。”“另一个尘觞”的语气很是复杂。
尘觞深感疑惑:“不对。我对这个场景有印象,楚弈拥抱了我,我都记得。”
“那是我的记忆。你继承的是我的记忆,以及……罢了,接着往下看吧。”
尘觞虽依旧有些云里雾里,但到底想通了一个问题——当初他化形后对人间的初步认知,以及那些失传的上古术法,怕是都找到了源头。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尘觞落寞。他本以为百年前与楚弈相识的场景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哪曾想残酷的真相越挖越多,到头来他的记忆都是假的,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我就是我,而你,是我的“罪”。”“另一个他”说罢便陷入了沉默,独留尘觞细细品味着这句话,愈发惴惴。
小楚弈围着剑转来转去,又从附近的断剑中挑着看上去还算完整的长剑,拿起来比划了一通。楚家大伯默默地凝视着他,许久后忽然说道:“楚弈啊,喜欢剑吗?喜欢的话,以后你可以经常来剑冢玩。”
“真的吗!”小楚弈惊喜不已,挥手拍了拍身边的焚尘醉:“那我以后经常来跟他说说话。”
“他?一柄剑,怎么说话?”楚家大伯哼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焚尘醉,踏前一步又退了回来,半晌后冲楚弈一挥手:“走吧。下次再来。”
“嗯……”楚弈跳到大伯身边,又转身冲焚尘醉摆摆手:“下次见!”
楚家大伯则默默地回头看了焚尘醉一眼,然后紧拽着楚弈飞快地离开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虚晃,剑冢里时间猝然加速,天空阴暗交替,应是度过了数个昼夜。小楚弈的身影在剑冢里进进退退,一开始还是由大伯跟着,尔后变为自己出入剑冢。他的身高正缓慢地增长着,容貌以可观的速度像现如今的楚弈契合,最后终于变得一模一样。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回了正常。楚弈再一次走进剑冢,用白布轻轻擦拭着剑身,小声道:“小结巴也丢了……目前为止,已经丢了七个孩子了。大伯先是说丢了,后又说找了好人家送走了。我想去看他们,大伯却不让我离开楚家……”
长剑无言,默默散发着古朴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了无尽的愁绪。
“我总觉得,大伯瞒着我什么……这楚家太大了,秘密也多。”楚弈叹息,靠着剑坐下后摆弄着脚边的断剑:“我也不敢问大伯跟叔叔们,怕他们觉得我奇怪。”
说着少年抹了抹眼底涌出的泪花,无助地转身抱紧了焚尘醉:“如果大伯在骗我,我可怎么办啊……”
那你就快点离开楚家啊……尘觞站在远处,伸手想要触摸他,却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哭了一阵直起了身子,暗暗握紧拳头:“大伯对我极好,也没有理由害大家。我怀疑这楚家有个怪物在抓小孩。我得去救小结巴他们……小虎丢了三年了,可能已经……但是小结巴他们或许还有救。我必须找到他们!”
说罢少年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剑冢。满地的断剑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全部倒了下来,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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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高能,请不要薅作者头发……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谎言】
楚弈跑出了剑冢, 不停歇地绕着楚家寻找蛛丝马迹,最后终于撞上了行色匆匆的管家。
“少爷,您这是在找什么呢?”管家忙上前问安。
楚弈抬头,犹豫了一瞬后问道:“刘叔, 大伯说小结巴被找到了?”
管家微愣,旋即又恍然大悟道:“哦,你说之前走丢的那个小男孩?哎哟, 找到他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这小孩子太淘气了,净往没人的地方走。”
“……那,他被谁领走了?”楚弈蹙眉,语气咄咄。
管家吞吐了一会儿后回道:“让……让分家的一位老爷给带走了。”
“分家?大伯昨天还说是分家的一位夫人没有子嗣, 要走了小结巴。”楚弈走至管家面前, 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是谁领走了他?”
“那……哦对,是位夫人!是位夫人,您看我这记性……”管家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因心虚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楚弈登时心凉了半截, 微微摇头道:“我在诓你,大伯说的确实是位老爷……其实你们在骗我吧?小结巴根本就没找着,也没有被人领走。”
“哎哟, 老爷怎么会骗您呢!那孩子确确实实被人领走了!”管家惶恐地比划着:“就这么凑巧。刚找着那孩子,分家的老爷正好来拜访。瞧那娃娃机灵, 就……就要走了。”
“就算如此, 也不至于不让我见一面就带走吧?”楚弈强忍怒气, 抬高声音喊道:“七个了!都是在夜里失踪!我夜里不敢合眼, 一直守着,结果总是莫名其妙地睡着,醒来后人就没了。问你们去哪儿了,说辞都大差不离。先说走丢了,又说被人带走了。想去见一见送些东西,又道家有家规,我作为主家少爷不能随意离家。我就是个外室子,哪儿来的这些规矩!”
“楚弈,何事如此喧哗,不成体统。”楚家大伯远远呵斥道。
楚弈微惊:“大伯……我,我就是想见见小结巴。他喜欢的玩具都没拿走……我……”
“楚弈,楚家有楚家的规矩。”大伯面露不悦,走近后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别把外室子这三个字挂在嘴上。你也知道的,大伯没有孩子,一心把你当嫡少爷养,你这么说,多伤大伯的心!”
“大伯……”楚弈局促地低下头,心中说不出是感激还是疑惑:“可我,确实是……”
“傻孩子,不要管旁人怎么说,大伯早就把你当亲生骨肉了。”楚家大伯的语气慈祥又和蔼,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瞪了一下管家。
楚弈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大伯,能不能,让我见他们一眼……就一眼。我就放心了……”
“楚弈,大伯知道你舍不得。但,有父母疼爱终归是件好事,对不对?”楚家大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剩下的三个孩子,大伯也寻了好去处。分家的一位少夫人久未子嗣,想把这三个孩子一并带走悉心抚育。这位少夫人十分贤淑,会养好他们的。”
楚弈大惊失色,使劲儿摇着头:“剩下的三个孩子年纪尚幼,我想让他们在我身边多呆几年……”
“楚弈,你该为他们的前途着想。”楚家大伯掰着手指:“你看,他留在你身边,终究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去了分家,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少爷。等他们长大了,都会高人一等。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可是……”楚弈隐隐不安,潜意识里想拒绝,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磨灭了愿望。
“大伯已经派人送他们走了。”
“大伯!你说过能养他们的,怎么都送走了!”楚弈痛心,扭头便跑,想把孩子们抢回来。
楚家大伯面色一凛,一把将他扭了回来,按着肩膀厉声道:“楚家这一代枝叶凋零,全看你能不能撑起来了!你若想见他们,等个两三年就到了离家的年纪,何必急于一时!大伯耗费心血培养你,是想让你出人头地。你怎这么不听话!”
楚弈登时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细声细气地回答道:“大伯,您别生气……我……我听话。我……我把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好不好……”
“大伯派人给他们送去。你悉心修炼便好。”大伯好声劝着,复指了指正远远眺望的几位门客:“今天你的修行还没做完呢。让他们指点指点你。”
“大伯,我……”楚弈焦急地抬起头想再争辩几分。楚家大伯却无心再听,拂袖便走,不忘扔下一句:
“楚弈,别让大伯失望。更别让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合不上眼。”
一日修行下来,楚弈筋疲力尽,瘫在地上问向几位门客:“为什么只要我炼体,不炼旁的东西?比如剑术。”
“老爷吩咐的。”门客们敷衍地回答道,转身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楚弈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某个屋子。宽大的房间并排放着十几张床铺,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孩子们曾经用过的被子与枕头整齐地摆放在床头,音容笑貌似是就在眼前。
楚弈默默地蹲在地上,捂着脸落了泪。他始终想不明白大伯为什么非要把孩子们送走,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不好吗?
然而楚家大伯的话到底扎进了他心里。确实,有爹娘疼总比当一辈子的孤儿强。他不能太自私,断了大家的前途。
正想着,床底下的一个物件闯入他的眼中,那是小结巴最喜欢的花皮球,被落在床底忘记带走了。
楚弈忙扒出皮球,抱在怀里去寻管家。此时已近深夜,院中燃起了灯篓,照得树影陇陇,屋外罕有人迹。待他跑到偏院管家所住的小屋门前,赫然发现管家正在院中烧着什么东西。火盆里的火焰红彤彤地映在他脸上,在这深更半夜里显得有些骇人。
“唉……你们都走好吧。冤有头债有主,以后可别来找我寻仇……”管家嘀咕着,又往盆中扔了个物件。
楚弈瞪大双眼,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刚刚被扔进火盆里的东西是条黄色的发绳,正是小结巴戴过的!
忽有一阵风吹散云彩,月光大盛,惊得管家缩了缩脖子四下瞻望。楚弈藏在树后捂住嘴巴不敢出声,紧盯着地上摊开的一堆东西,手指几乎抠进了自己的面颊。
崭新的小鞋,衣服,小木剑,以及他亲手刻制的木马……孩子们的东西他一样都没带走,全在这里。
“你们要明白,当了祭品是件顶光荣的事……待老爷达成夙愿,你们也算功德圆满,会有个好来生的……”管家依旧在喋喋不休,脸上逐渐浮现出贪婪的笑容:“待老爷统领六界,全天下的宝物尽收囊中,许我荣华富贵,到时候我好好供奉你们,给你们奉香火,塑庙宇。”
楚弈顿感一阵晕厥,往后一退踩在树枝上发出一声脆响。管家顿时呼地起身喝道:“谁在那!”
楚弈脑子一热,捞起身边一根树枝,一个箭步飞了出去,对准他当头一棒,尔后趁他痛呼倒地时反手将其按在了地上。
“说!那些孩子都去哪儿了?!”
“哎哟,哎哟少爷……”管家疼出了眼泪,胆战心惊地听着自己肩胛脱臼的声音,张嘴要喊:“救……”却被又一棍子呼在后脑勺上昏了过去。
楚弈起身,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管家,咬了咬牙将他拖进屋里捆了起来。尔后心有余悸地试了试他的鼻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余光瞥见角落里似乎有个身影,登时打了个激灵。
尘觞就站在那里,隔着无法跨越的界限看向他,看着少年迷茫的泪眼与一闪而逝的惊恐,甚至不能靠近,任由其孤零零地站在弥天大谎编织的网上,一点点陷了进去。
楚弈揉了揉眼睛,刚踏了半步,后勃颈突然遭了重重一击,身子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废物,一个孩子你都打不过。”楚家大伯面色阴冷地看向管家,挥剑帮他砍开了绳索。
装晕的管家将手中的一枚传音玉牌揣进怀里,忙不迭地告罪道:“老爷,少爷他这炼体真是没白炼,手劲儿大得很。”
“少废话。本想多留他几日悉心炼体,省得死在半路上。既然已经被他发现了,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带走!”楚家大伯冷哼,大步跨出屋门。屋外则是密密匝匝一片人影,或激动或紧张地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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