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鲜红小点安静伏在耳垂后那块微皱的白皙皮ro上。
这是方才溅上的墨汁?
是皎白绢布上落下一颗血红石榴籽,亦或白雪倾盖下一瓣飘来的梅花,小小的红点han羞带怯掩在柔嫩耳垂后,只比针孔大一点,那针又来撩拨温旻的喉咙,他觉得喉头又痒又涩。
温旻鬼使神差地拿手去碰,几乎触到温热肌肤那一刻,商闻柳忽的转头,他的指尖便擦过那人cun角,指尖迅速烧起麻痒的火星。
他心头一震,抬头不与那双眼对视。
“指挥使?”
商闻柳已经找到了卷宗,并不在意脸侧那只手,只是和煦地笑。
温旻欲盖弥彰道:“你身上还有墨汁,我原想帮你擦掉。”
商闻柳轻轻说:“是吗,多谢了。”
“嗯,锦衣卫还有事忙,不叨扰了。”
他接过卷宗,飞快地离开了。
第11章 恍神
温旻走得飞快,顷刻就没影,商闻柳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未说完的话。
“还没有盖印啊……”
奇怪的人。
只能下回再向他讨要了。
商闻柳讪讪回身,搓了把耳后,那片肌肤有些发热。他是知道自己左耳后有一颗红色小痣的,可那朱墨溅得再怎么凑巧,也不可能跑去耳后,莫非那锦衣卫真的动了杀心?
他立刻推翻这个想法,此地是大理寺,任锦衣卫再怎么专横也不会选在这里动手。
商闻柳满头雾水,视线落在那些卷宗上。
方才对温旻所说,不过都是敲打ko风的小把戏,没有实证全靠瞎猜,一来是探清他的态度,二来表个立场,只是不知这回谈话是否奏效。商闻柳敛着目光,缓缓推敲。
锦衣卫向来低调行事,但本朝以来,温旻承袭锦衣卫指挥使,重心逐渐向前朝偏移。商闻柳原先曾想过就此不再踏入这条暗流,可是既然打定主意留在京城,就难免抬头相见,今后也会有如今天这样碰面的时候,倒不如尽早保身,免遭祸患。
理虽如此,却哪有人愿意拿命去赌的。
出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卷宗没有整理。他心神不宁叹ko气,搓了搓冰凉的手,认命地踮脚重新码好那一摞书册。
待他收拾齐整了,不经意回头,瞅见两个人影伸脖子往里头望。
这一个衣着锦绣,手里捧个八宝盒,不是陆斗是谁?他身侧站着老何,也是摸着下巴深思的模样,二人被发现踪迹,一前一后走过来,陆斗递了八宝盒给他。
“你此遭辛苦了,没受那活阎王欺负吧?”
八宝盒有八瓣如意心,里头堆着五颜六色的糖酥和蜜饯,商闻柳早就同他们混得烂熟,也不客气推辞,捡了粒蜜饯han在ko里,ko齿不清评价说:“他凶是凶,我也不是不经世的,倒也欺负不到哪里去。”
陆斗捏拳怒道:“那便是欺负你了!明儿我就递折子上去,参他在我司作威作福目无法纪!”
老何凉凉看他:“咱们折子递得上去吗?”
递了那么多次,还不是原奏返回。
陆斗:“那也要恶心恶心他。”
“论起来还是咱们先理亏。”老何伸手想捏片糖酥,被陆斗出掌拍掉。
“去去去,你馋什么,给兰台压惊的!”
“小商你看看他。”老何冲着商闻柳摇头。
商闻柳笑着把八宝盒塞去老何手里。
陆斗再次露出他管家婆婆的本质,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喏,我这还有ro干。”
商闻柳接下吃了。
老何嚼着糖酥幽幽道:“算算早饭才过了多久,有你这么喂吃食的吗?”
陆斗说:“兰台来时瘦伶伶的,多亏我每日精心调配糕点零嘴,这才日益白嫩健壮起来。”
商闻柳低头,发觉腰身似乎确实比来时粗了一圈。
他手停在半空,痛定思痛放下ro干,陆斗希冀地说:“还有坚果哩!”
商闻柳坚定道:“不吃了。”
镇抚司衙门。
武官多不惧冷,房内没点炭,大开着窗。
书案上摊开几张陈纸,最末盖了锦安府与大理寺的朱红印鉴,随手一翻,记录语焉不详,凶器不知,嫌犯身份难寻,草草裹了尸体送回原籍埋葬,无人敢言。
看起来不过是轸庸年一桩无足轻重的命案罢了。
温旻冷着脸,指头点着纸面,武释和另外两个同知坐在两侧,脸色也不好。这并不是一桩随意可以糊弄过去的案子,牵涉到的恐怕不止一个小小的婢女这么简单。
他重新审视这份卷宗。
轸庸二十三年五月初一,商贾马久志从家中出发来到京城,在京中待了整整一月,住在客栈里鲜少见人。这便是第一处疑点,身为商人来到京城,既不是访友也不是做生意,完全是赔本的买卖。接下来的五月廿六,马久志离开客栈,同月,有人以马久志的身份从银号取走大量白银,用以购买丝绸,在他死后,这批丝绸却又不翼而飞了。
第二处疑点正是这笔钱,卷宗中竟对这笔钱只字未提,若不是唐录从客店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遗留的账目,又从其中一条出行租马的记录中翻到了马久志的名字,这条线索根本无法被发现。究其根本,这银子究竟是不是用来购买丝绸,如果是,那么丝绸又去了哪里?不论钱货,涉及数量都颇为巨大,足是一个五品官员十年的俸禄,如此巨大的流通,在当时为何无人注意?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隐瞒了这笔银子的去向,甚至有可能那笔钱就落在那个人手中。
案件再度搁置,皇帝必将起疑,可若是追究起来,怕是牵连甚众,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稍有错漏,不是他们能承担起的。
锦衣卫抢着接下了烫手的山芋,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等着踩上一脚。
被阴了。
马久志一案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想要锦衣卫吃这个闷头亏。温旻面沉如水,紧紧盯着大理寺的朱印。
锦安府作为案子审理的衙门,掌握了大部分线索,暂时是理不清的。那作为勾朱结案之一的大理寺呢?
命案发生时,现任寺卿傅鸿清上任正好一年,风头无两的探花郎跑去做了刑狱官,一时作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论了好些天,也恰好是那一年,傅寺卿御前失仪,先帝杖责其咎,还是保留了他的官职。
傅鸿清虽是寒门出身,但难保其不结朋党。
大理寺究竟在不在这潭浑水里?
这和傅鸿清故作清高不和旁人来往,人人都说他一蹶不振,此番看来,莫非是谁留的底牌?
温旻心烦意zao,捉笔在纸上圈点,不想手掌过处用力过猛掀翻了砚台,黑漆漆墨汁洒了满桌,墨点溅得一身,指甲上染上几粒墨星。
武释连忙唤人进来收拾,两个守门跑来手忙脚乱地擦净了桌子,又见指挥使双手墨黑,赶忙端了温水给他净手。
座下两名锦衣卫相视一眼,起身道:“指挥使,我二人先行去查办剩下事宜。”
两手交替浇水搓着手,温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屋内便只剩他与武释。
武释见左右都退了,便说:“早晨陛下问到案子的进展,左右的都在推诿,想是一会要派人过来了。”
“知道了。”温旻揉了揉太阳xu,连日绷紧的精神得不到舒缓,头疼欲裂,“还说了什么?”
他放下手,想把桌上打乱的纸展平,忽然注意到虎ko处还有一小颗墨点没有洗掉,墨点又细又小,像个针孔,刚才就这么略过去了。
大理寺……大理寺——
那个商闻柳。
温旻的神思微恍,眼前乱晃的又是早上那颗不知是朱痣还是朱墨的小点。
这世上原有一种人,他越是看着温吞良善逆来顺受,越是一身反骨,靠近了才看见他磨牙吮血。鲜红色的点伸出血淋淋的细牙,每颗利齿都没入血ro,轻而易举将他攫住了。
温旻怔愣地看着那根指头,火烧火燎的奇妙感觉似乎还没有褪去,他摩挲着指腹,那片白腻的皮肤仿佛还在眼前,舌根一阵焦渴。
武释讲了许久,ko干舌zao停下来,上司却并不回应,他奇怪地抬头。
只看见温旻两眼虚望着掌背,不知在琢磨什么,便低声唤道:“指挥使?”
温旻忽的回神,粗暴地擦去那点墨迹。
“走神了,方才说的,你再复述一次。”
武释便简要道:“陛下说镇抚司办案向来雷厉风行,此事迟迟未报想必还有不明之处,总归也不算大事,叫下面仔细查好就是了。”
温旻缓和脸色,皇帝还是倚重他们的。
但他马上又感到另一种压力,一旦此事案纠结不清,失信于御前,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
他心绪纷纭,望着窗外。
阴晦厚云翻动,是大雪将落未落的天气。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见,就听见声音急吼吼的传来:“指挥使,宫里来人了!”
第12章 籍田
温旻赶到文华殿的时候,龙骑营十六卫的统领高骐也到了。
高骐是贵门出身,平日自与他那一派武官为伍,甚少与温旻往来,有时打了照面,也不过点头致意。
此时见到他,温旻先是一愣,原以为皇帝是要向自己兴师问罪的,可高骐眼下在这,那便是为了别的事了。
临近年关,宫里需要他们同时来觐圣的,除了元夕宫宴,便是一月开cun的籍田大典。元夕宫宴自不必说,锦衣卫扈从已是开朝时的规矩,籍田则荒废了几年,去年出了些岔子,今年大典想必会更加筹备周祥。
心里这么想着,人已经走上去:“高统领,近来安否?”
高骐也不意外,抱拳寒暄:“一切安泰,指挥使公务还好?”
“蒙高统领记挂,承沐圣恩,令行如流。”
宫娥新添了热茶水,迈着小碎步离开,帘子后人影交错,掀帘出来个年轻人,容长的脸,穿着便服,面带疲色,没什么精神。
温旻与高骐立刻站起来,郑重行礼:“陛下。”
这年轻人正是当朝帝王。
皇帝李庚轻咳了会儿,摆手说:“起来,叫你们来议事,不是来学礼。”
二人谢了恩,李庚坐在主位,两个武官对坐足下。
高骐道:“近日天寒,陛下劳碌之余还要保重龙体才是。”
李庚端起茶饮一ko,手掌焐在杯身,缓缓说:“真龙之躯不也染了风寒么,可见这龙体并无多大用处。”
高骐噤声。
温旻道:“陛下日夜劳心,负荷非常人之所负荷。”
李庚垂着眼睑,放下茶杯,一缕热气升腾,殿中金龙高悬,流泻下一丝幽光。高骐绷着身子,目光在温旻与皇帝之间打转。
半晌,皇帝才幽幽叹气说:“你们一片丹心,朕是看在眼里的,去年那样艰难的境地,都是多亏有你们这样的忠勇之士。今日天寒地冻把你们传来,本是不该,可也实在是有一件烦心事困扰朕多日,要你们二位奔走了。”
温旻说:“为国为陛下分忧,原就是我等臣子分内之事。”
高骐道:“臣等万死不辞。”
“已经是腊月了,再有不到两月就要cun耕,”李庚开门见山地说,“朕承大统以来,算不得海清河晏,可也称得上民生安乐。先皇仁善,不忍见籍田所废人力物力,长此以来,民间多有微词。不忍先父大德为人曲解,去年cun耕一到,朕便举行了籍田大典,谁想南边闹起蝗灾,漕粮供应不上,连着国库受损,开cun之后再要办籍田大典,便有些变动要与你们说。”
桌上热茶微冷,热气不再升腾。
去年的籍田大典准备两月有余,锦衣卫随扈左右。眼看到了东郊,皇帝刚站上犁车,本该牢固的犁忽然断裂,籍田只行了一推一返,草草收场。追查下去,是修整田器的宦官玩忽职守,原本要重罚,御史台劝谏皇帝仁德,最后便草草打了板子结案。
温旻坐直了身体。
李庚接着说:“今年陆续出了些灾情,秋收缴上来的粮食较去年少了三分之一,朝廷也都拨银下去赈济,昨日清对国库,再像去年那样办大典只怕要入不敷出,可大典不能不办,只能在流程中间动脑筋。”
“今年籍田,所用冠服从简,车马九乘改为六乘,这是其一。其二......钦天监的王汲川前日上表,东方凶星有异,昨夜内阁和户部的也来商议了,籍田的田地从东郊改去南郊。”李庚说着,递给他们一张图纸,上面绘制了京城各个街巷的布防。
从皇宫去往南郊田地......必经之路是明朱坊,兰观街穿坊而过,倒是足够车辇通过了。只是明朱坊向来是牙行林立之所,黑的白的生意全都做,因此暗巷众多,几乎每一户地下都有暗窖地道,可供躲藏的地方太多,而禁卫之间通信困难,想要藏匿刺客简直轻而易举。
想要万无一失,实在太困难了。
高骐同样神色凝重,想必也是犯了难。
温旻沉思着看向那张布防图。
户部和内阁敲定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可是事关皇帝出巡这样的大事,怎么会单独传唤他们两个来商谈,昨夜户部和内阁在时就该一同商议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温旻想要逆转已经来不及了,一面是困难重重的布防,一面是触怒圣颜,乌纱和xin命,怕就怕最后哪个都保不住。
他一颗心慢慢沉下水底,另一种担忧又立刻浮上心头。是谁让他和高骐晚一步知晓此事?
锦衣卫和龙骑营的部署一旦出了疏漏,被刺客得手,他们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可皇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北边窥伺的盘京必定趁乱一举南下。
温旻背后一凛,又想起了马久志的案子。
这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高骐沉不住气,站起来拱手:“圣上,皇宫去往南郊土地,中间街道形势复杂,这一路恐怕难以布防。”
皇帝说:“高骐,朕传你进宫,可不只是为了听你发牢骚的。”
高骐急道:“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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