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不明白,这女鬼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酸涩异常,为什么还要将望思台圣主说得这么好?不应该遵从内心,将他一顿贬低吗?
“少爷!——少爷!——”幻境中忽然有其他声音出现。
女鬼低声喃喃道:“有人来了……小风该醒了……”
说完,又是一阵扭曲感袭去安之。他发誓,他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了,不然出了幻境,保证呕吐不止。此刻,他的胸腔中有一团东西堵着,上不来下不去,简直折磨。
“少爷!——少爷!——少爷醒醒啊!——”
安之仍然是那团紫烟,悬于屋顶,俯看木屋内发生的一切。
木屋外天光大亮,林中鸟雀跃地鸣叫,此起彼伏。
屋内却是一塌糊涂,鲜血满地,好似昨晚幻境中那场血腥事是真实发生。可环顾一圈,并无尸体,唯一的人也是正躺在血泊中的简风子。他正在安睡中,衣物完整,只沾染鲜血,衣服被染得鲜红。
“少爷!少爷!”下人早已推门而入,跪在简风子身边,试图将人唤醒,“今日十岁宴,简家与全昂琉的百姓已经在外等候少爷您了——少爷,现在已经中午了呀,为什么还是叫不醒你?!——”简风子半天唤不醒,他已经要急哭了,声音哽咽。
安之奇怪:女鬼已经退出幻境,按理说简风子也很快就醒了才对。难道是女鬼安排了要发生什么,所以不能让他现在清醒过来?
果不其然,那天厅堂上拄着金丝楠阴沉木的老人破门而入,一见眼前场景,当即气昏过去。
好在有人陪同,他们接下老人倒下的身体,并无让他摔倒在地。
万幸中的不幸,那些人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目光纷纷投向木屋内。
这时,简风子毫无征兆地醒来。他坐起身子,揉揉眼睛,看向人群,茫然地发出一声:“发生什么了?——”
见简风子坐在血泊中,满脸血渍,像在血池泡过。
见之,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望思台圣子破戒啦!——他杀生啦!!——”
“简风子破戒后,应该选谁当选望思台圣子?”
“你无儿无女,关心这个做什么?”
“我这生意出了点岔子,得找个在大众心里形象口碑都不错的人帮我遮遮丑,顺便借借他的人气,让我的产品再涨涨价。谁知这简风子双亲不好攀结,直接将我赶出门。好歹我在业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哟——我听谁你那生意不是出了点岔子——”接他话的人,加重了“点”字的读音,“你那项目施工期,死了人吧?”
另外有人接过话,道:“死了不少呢,还是烂尾项目,收了钱就跑了。”
“哎呦,难怪简风子双亲直接将你赶出门呐,这接了就是缺德啊,怪不得人家。也难怪你无儿无女。”
“不不不,他家刚添了个男丁呢,就是……就是听说没屁股……”
“哼!我说什么,一定是他母亲从中作梗!简风子呀,根本就不是望思台选定的圣子,我家那孩子才是选定的!”
“嘿嘿,那还请您以后帮我新开的项目说叨说叨。”
“放心好了,一定会的。这世道有钱赚就是好的,谁管缺德不缺德,笑贫不笑娼,有钱不赚是傻子。”
听闻,安之心里不大舒服:这群人的精神寄托、对错观念,匮乏偏差成什么样,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吐槽间隙,一道湛蓝色身影拨开人群,只听简风子父亲把步子踩得蹬蹬蹬直响,疾步朝简风子冲来,几乎眨眼间便走到他面前。
安之知道,简风子少不了一顿毒打。那种蹬蹬直响的脚步声只有在人异常愤怒且焦躁的时候才能走出,他儿时就在父亲脚下听到过,之后便是一顿“竹笋炒肉丝”伺候。
只见简风子父亲将满身血污的简风子一把抱起,拦腰扛在肩上,快步冲出木屋,不知去向。
安之心道,这只女鬼设这么大一个局,不跟去看看?
正是想不通的时候,女鬼噗嗤一笑,道:“好玩。玩具换了又换,果然还是他比较合我乐趣。”
语毕,安之与女鬼分离。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便回到简家本宅。
第0151章 束缚 四
简风子被父亲抱回去后,父亲并没有责怪训斥他,毕竟以简风子的身份,身为父亲的他也不敢指责,反倒叫下人帮他清洗身体血污,换了件干净衣服,而后去到简家厅堂。
可不待他走进,便已经听见母亲凄惨的叫声。
“妈妈!”他大喊一声,提步冲进堂内。
只见母亲被绑在长凳上,两旁各站一下人,他们手持木棍,足有一根成熟甘蔗粗细,此起彼伏,一棍一棍地落在母亲身上,打得啪啪直响。
简风子一面往里跑,眼泪一面迎风落下,一颗一颗,斗大的,沿路砸落地面。
不顾棍棒危险,他直直冲进不断下落的棍棒下。
见状,一旁观刑的老人,大喝一声:“停!”
持棍人应声停下动作。
母亲的衣物被鲜血染得斑驳,黏在身上,整个背后血肉模糊。
见状,简风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他母亲咬牙转过头,咳嗽两声,清理堵在喉咙的血污,哑声道:“小风,你的错,他人代偿……以后你不能轻易犯错……”
简风子哭得身体一梗一梗的,抽咽道:“任、任何人都、都可以……就不能、能是母亲……代偿……”
一旁观刑的老人说道:“圣男没有娶妻前,犯错一律由母亲承担;娶妻后,一律由妻子承担。这是简家传统。”
简风子下颌往前一抻,气道:“我不要!”
“不要?不要不行。”老人又道:“你生来是圣子,责怪不得。子不教,母之过、女子嫁夫随夫,只能是……”
“那我不要这个身份!——!”简风子一抹眼泪,大声地打断老人说话。
老人冷声道:“由不得你!”
简风子气得话不会说了,只重复地吼道:“我就不要!”
“简舒!”简风子母亲愠声道:“你是忘了‘舒’这个字的含义了吗?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任性妄为下去……”
话未说完,忽地从门外抛进一只扫帚。
扫帚砰地一声砸地,鲜血应声摔出,四溅在地面一大滩。
紧接着,堂外有人大声喊道:“简风子杀生!这望思台圣子的位置,也该换换人了吧!”
泪水糊得眼前模糊,简风子抬手揉了揉眼睛,应声看去,那喊话的人是家族中一直期寄他地位的女人。
“换就换吧,反正我也不想要。”他应承女人的话。
老人出声主持局面,问到女人:“说简风子杀生,你有没有简风子犯戒的证据?”
女人趾高气扬地走进厅堂,似乎志在必得。她停步于扫帚前,弯腰捡起,用力扒开扫帚的竹条,“这里面就是证据。”说着,她向老人展示。
只见扫帚里包着一颗人头!
不可直视。老人阖上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挥手让女人拿开扫帚。
女人睨到简风子,冷笑一声,唤出下人,将扫帚交于他们,再吩咐退至一边。
她问到老人:“这可是证据确凿了?”
老人顿了顿,反问道:“你如何证明那扫帚里的人头是简风子塞在里面?又恰好是他杀的?”
本以为老人会直接撤了简风子的圣子之位,没成想并没有。这不是女人想要的回答,她脸色稍一冷,回道:“今早族长去后山木屋找他,推门就见他睡在血泊中,这扫帚就躺在他身边。后山是禁地,没族长许可,一概不得进入,那后山只简风子一人,不是他还能有谁?”
老人道:“简家家族册上有记载:望思台圣男午夜破戒杀生,是夜,望思台传讯:另选圣男。望思台得知消息之快,几乎不可置疑,可至现在也无望思台传讯过来。望思台没叫换下小风,便是没人能替换他,更不可能有人敢责打他。”
老人犯难,他低声问到简风子,“小风,这扫帚里的人是你杀的吗?我总觉得不是你,你才十岁啊。”
见母亲被打得身无完肤,他气道:“是啊,是我。”他瞪向女人,“怎么?你以为你闹就能让你那长得人摸猪样的儿子上位?望思台同意吗?异想天开!”
女人脸胀得通红。一会儿,脸色消减下去,她道:“那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典皇对简家提的家训。简风子承认杀了人,一命抵一命,是不是也该有人代望思台圣子偿之?”
“这是什么规定!”安之怒吼道,“为何犯错要他人代偿,你们选得到底是圣子,还是懦夫!?”
话音刚落,原本望着别打的母亲嚎啕大哭的简风子立即停下了嘴。他毫无征兆地从幻镜里清醒过来,失魂落魄地向安之走近,“母亲自那天就离我而去了……就在我眼前,活生生的被……”
他眼眶湿润,饱含热泪,却始终克制着情绪,让眼泪不落下。
代为偿之——不懂其含义之前,定会无意识伤害到他人,而要懂得,定是害到在意之人后,刻骨铭心。
在那之后,之前种种潮水般涌来,心中堤坝不坚牢,决堤只在一瞬。
简风子肯定是熬了过去,他现在这么倨傲,更像是懂得后的无力妥协。
“我的小名单一个‘舒’字,舍与予,相辅相成,才能真正的‘舒’。”眨眼睛,简风子神态大变。他表情淡然,一点儿不具傲气,与小孩子气,反倒显出些成熟。
见此,安之有些心疼他。他应是懂得很多的,可只能接受,这个“舒”字便是那次决堤后的支撑了吧。
安之想安慰他:“小风……”
话还没说出口,女鬼的声音再次传入耳朵,“虽是望思台圣子,却只能一再地伤害身边的人,什么也保不住。如此,你还要去望思台,当这个圣子吗?”
简风子犹豫一刻,“这就是身为简家人的命,也是我的命。我不想,可又能改变什么?”
女鬼道:“我帮你。”说着,一缕紫烟飘到简风子面前,“你不要去望思台,见那个圣主。”
闻言,简风子缓缓抬臂,去触摸紫烟。
“不行!”安之阻止,“她做这一切不单单是为了让你不去望思台,而是她自己的消遣!试问,她为什么要杀了扫帚女妖,将一切嫁祸给你,让你母亲……”
女鬼厉声打断安之,“我在帮小风看清这望思台圣子的本质!这些人必要牺牲!”
“我明明听见你说小风是你的玩物!”安之缓和了语调,对简风子说:“小风,十岁宴前一晚,你见到的望思台圣主是这女鬼假扮。准确来说,当年,自你进屋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这女鬼制造的梦境。”
简风子颔首:“我都知道。望思台圣主从不抛头露面。”
安之奇道:“你都知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答应这女鬼?”
简风子摇头,“我没有答应。我只是想把她从烟雾中拉出来,封印回简松箱。”
“哦,哦。”安之尴尬地抹把脸。
“你要把我封印回简松箱?呵呵,我失败了——”女鬼喃喃道:“三世了——小风,明明是你说要生生世世陪着我的,为何你不记得曾经说的话了?——”
安之道:“前世今生,经历不同,性格不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是你太执着,怀念从前。”
他刚说完,整个梦境坍塌。
床上,安之猛地睁开双眼。
第0152章 束缚 五
梦中虽已经历太多,可他们依然在游轮上。
黑夜把月亮衬得异常明亮,游轮在望不到边的东海海面航行,向昂流湾驶去。
只听耳边有个声音在声声唤着安之。而他置身于幻境中,听得不真切,像水下辩声,翁声翁气,颓唐地摇荡在脑袋上空,听得脑瓜疼。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声振屋瓦。一会儿,忽觉大地一阵震颤,眼前所有顷刻间坍塌。
安之身体猛地瑟缩一下。他睁开双眼,没待看清身处何处,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嘴里冒。
忍不住了,他翻过身体,把头伸出床外。彼时,一个人默契地拉过一旁的垃圾桶,推到他面前。他朝里好一阵“泄洪”。
可肚里没“进货”,自然也倒不出“货”来。安之干呕一阵,除了吐出点酸水,再无其它。
“凭床一吐”,人舒坦不少,他趴在床边大喘着气,忽地伸来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并递来一张纸。
此举不言而喻,安之道声谢,接过纸。
正在擦拭嘴巴,忽闻那人问道:“怎么吐了?”
擦完,安之把纸扔进垃圾桶,才回答道:“那女鬼一会儿带我变这个,一会儿变那个,劲儿折腾我。”说罢胃气上逆,打了个呃逆。
听闻,那人浅浅地“哦”了一声。
彼时,安之翻过身,仰面躺回床上,只见一道赤红色身影。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诧异而无措地盯着那人,大喊一声:“赤子厄!”
赤子厄轻轻点头,淡淡地说:“是我。”
先不管赤子厄怎么知道安之在这里,他先拒绝赤子厄,“我不会跟你回赤水。我家不在这里。”说着,耳朵一痛,龇牙咧嘴地喊道:“痛痛痛痛痛!撒手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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