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扒开了少年攥着他衣袖的手。
“不用。”祁斯言努力放缓声音,却依旧难掩嗓音里的哑和燥,“不需要你帮忙。”
他头也没回地往浴室走了两步,身后的少年没再说话,他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祁斯言转过身又往回走到少年身边,低声说:“小瑭,你听我说。我没有觉得你恶心,也没有嫌弃你麻烦,更不会讨厌你,但是——”
他顿了顿,长叹了口气,声音哄小孩儿似地软了下来:“我们都先冷静冷静,好吗?”
江瑭抬眸看他:“祁哥,我现在很冷静。”
“那就让我先冷静一下。”祁斯言顺着他说,“等我冷静下来之后……我们谈谈。”
仿佛察觉到他话语中潜藏的意思,少年低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祁斯言几乎以为他不会得到对方的回应了。
然后他听见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如往日那般乖巧,仿佛不会对他的提议有任何异言一般。
胸口再次泛起细细密密似痒似疼的感触,祁斯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揉了一把少年软而蓬的脑袋,然后转身走近了浴室。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被反锁上。
江瑭依旧站在浴室门口一动不动,浴室里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他耳中。
祁斯言似乎把水开到了最大,水流砸在瓷板砖的声音极大,哗啦啦的动静响了很久之后,门后才传来一声极为压抑克制的闷/哼。
哪怕有水声的掩盖,江瑭依旧捕捉到了浴室内真正的动静。
他垂了下眼睫,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瞬。
浴室内的祁斯言已经宣泄结束,却还是觉得自己没能真正冷静下来。
他本只打算用冷水强行降温,却发现冷水根本不起效,反倒外冷内热一通激得他的内火更为旺盛。
于是他只能选择妥协。
直到浴室里弥漫起浓烈的栗子花味,祁斯言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站在冰冷的淋浴头下方,任由冷水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甚至没有避开胸口处的伤口。
冷水砸在伤口上的刺痛,反倒有助于他冷静下来。
祁斯言闭上眼睛,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胸腔内,正翻涌着多剧烈的火海。
刚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不是别人——
是身上覆着细密蓝鳞的人鱼少年,是画着繁杂黑青色图腾的祭司少年,也是方才坐在他身上,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毫无章法地宣泄青□□意的少年。
祁斯言身体晃了晃,额头抵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背部的肌肉线条崩得极紧。
什么对待弟弟、对待家人的感情,根本就是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祁斯言憋着呼吸,直到肺部的氧气耗尽,胸口闷痛到了极致,他才长长地喘了口气,眸色沉沉。
祁斯言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久到身体都快僵了,他才直起身关掉了淋浴。
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下。
等祁斯言推开浴室的门时,他才发现江瑭依旧站在浴室门口,还保持着他进入浴室时的那个姿势。
祁斯言看了一眼时间,心里一惊。
不看不知道,他竟然已经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而这期间少年就跟军训罚站似的,一动都没有动过。
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这么久,都会觉得难受站不住,更何况江瑭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
祁斯言有些生气,气江瑭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但更气自己竟让忘了让对方坐在沙发上等他出来。
少年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祁哥,我们现在谈吗?”
祁斯言回神:“嗯,现在谈。”
其实他的本意,是等今夜过后,让江瑭好好休息一晚上之后再谈。但现在看来,即便他让江瑭现在去休息,对方也绝对睡不着觉。
祁斯言在心里叹了口气,指了指沙发的方向说:“走吧,去那坐着。”
江瑭嗯了一声,刚抬起脚,整个人就是一晃,差点跪倒在地上。
祁斯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腿麻了?”
江瑭握着他的胳膊,勉强保持住身体平衡,下意识开口:“抱歉祁哥——”
祁斯言打断他:“不用跟我道歉。”
他叹了口气,少年一声又一声的‘抱歉’‘对不起’‘麻烦你了’,砸得他胸口闷痛,恨不得强制要求对方不许再说这种话。
他话音刚落,少年就听话地闭上了嘴。
祁斯言心头一哽,只觉得胸口的沉闷感更强烈了。
他搀着脚步踉跄的江瑭,两人面对面坐到了沙发上,却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难言的寂静从房间中扩散开。
最终还是江瑭率先开口问:“祁哥,我们谈什么?”
祁斯言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帘轻垂着,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如他所说的一样,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让祁斯言心头微定。
他咬了咬牙,长痛不如短痛般说:“小瑭,我申请帮你换一个监护人吧。”
让祁斯言有些意外的是,听到他的话之后,少年只是握紧了放在膝头的双手,却并没有如他猜测那般激动和抵触。
良久之后,他才听见江瑭轻声问:“为什么?”
“你说你不觉得我恶心,也不嫌弃我麻烦,也不会讨厌我。”江瑭语速轻缓,“那为什么,还要换监护人?”
祁斯言抿了下唇角,轻声说:“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不合适。”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掀起眼帘,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静静地望着他。
“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但我……”祁斯言顿了顿,“我永远都无法和任何人建立起亲密关系。”
他斟酌着语气,思考如果少年继续追问原因的话,他该如何继续解释。
然后他就听见少年问他,声音很轻:“是因为那些传言吗?”
祁斯言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些说祁哥你‘命太硬,会克死所有和你关系好的人’的传言。”江瑭一字不落地重复着传言的内容,“是因为这个吗?”
祁斯言沉默了片刻。
他没想到江瑭竟然知道这件事,不过想想也是,这件事在异生局中并不是什么秘密,稍作打听就能知道。
他看了一眼江瑭,缓声说:“小瑭,这不是传言。”
江瑭没有说话。
祁斯言便继续道:“我的父母、弟弟、养父母、师长、关系好的前辈和朋友——”
他停顿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
这是祁斯言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一直用做伪装的、名为温柔和坚强的面具,在这一刻尽数崩塌,露出真实的、一直被他藏匿起来的痛苦和悲伤。
“太多太多了。”男人低沉的嗓音紧绷着,“小瑭,你明白吗?”
江瑭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我能明白的。”
祁斯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不等他松一口气,以为这次的谈话能就这样顺利结束时,他却听见少年又开口了。
“可是祁哥,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江瑭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我的,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祁斯言说:“小瑭,这不一样,我——”
江瑭打断他:“就算以后我真的出了事,那也只能说是我命数已尽。我的生命是从你那里偷来的,到了时间,本就该还回去,和你无关。”
祁斯言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少年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江瑭!”他语气微厉,竟是叫出了少年的全名,“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看轻自己的生命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祁斯言顿了顿,又缓声说:“别再说这种偷不偷还不还的话了,好吗?”
少年倔强地低着头不说话。
祁斯言叹了口气,有些拿他没辙。
“不如这样,我先不正式提交更换监护人的申请。”他退而求其次地说,“我们先分开一阵子,等你适应新的环境之后,我们再进行正式的监护权转移。”
江瑭依旧没说话。
祁斯言只当他默认了自己的提议,继续道:“新的监护人你已经很熟悉了,是陆医生,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足足过了许久,江瑭才终于抬起头。
“好。”他轻声说,“那就试试。”
祁斯言心下微松,却在对上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时,突然愣了愣。
明明是同样的一双眸子,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和以往一样的乖顺。
平静的眼神之下,似乎还藏着什么其他的情绪,让祁斯言莫名有些心里不安。
不等他细想,江瑭便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祁斯言在沙发上做了许久,听见房间里传来的细微声响,也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队里的其他人也回来了。
片刻后,江瑭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中拖着属于他的那个小行李箱。
祁斯言愣了两秒。
“那我就先走了,祁先生。”江瑭面容平静,“这段时间多有打扰。”
他轻轻躬身,转身离开祁斯言的房间,敲响了对面陆辞的房门。
祁斯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紧了些。
他听见陆辞开了门,似乎对江瑭的到来非常惊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侧身让少年进了房间。
祁斯言心情有些复杂。
片刻后,对面的房门被人拉开,他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祁斯言以为是陆辞,便说:“门没锁,进来。”
但推门进来的人却是江瑭。
少年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箱,往房间里走了两步便克制地停下,把小药箱放到了茶几上。
“这是陆医生让我拿给你的。”江瑭轻声说,“记得包扎伤口。”
说完他便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眸看祁斯言一眼。
陆辞对江瑭的到来表示了一万分的惊讶。
“你们吵架了?”他震惊问,“闹分居?”
江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黑眸里藏着些阴鸷的偏执,瞬间堵住了陆辞所有没说完的话。
陆辞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心里哦豁了一声。
也不知道祁斯言那家伙做了什么,竟然让江瑭看起来这么生气。
*
任务提前完成,众人没多做停留,当天就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江瑭没再坐到祁斯言身边,而是坐到了陆辞旁边的位置上。
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太过明显,让队里的所有人都很惊诧。
坐在祁斯言旁边的是另一个中年猎魔人,他问:“你家小血族和你闹别扭了吗?”
祁斯言没有说话,眼角余光却下意识瞟向江瑭的方向。
对方和陆辞坐在第一排右边的座位,他则坐在最后一排的左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整个头等舱最远的直线距离。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倔强了,但是哄也很好哄,顺着他说几句他爱听的话就行了。”那名中年猎魔人似乎经验丰富,“跟我儿子一样,脾气上来的时候,看都不乐意看你一眼,小脾气倔得很。”
祁斯言含糊地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看向了飞机窗外。
事情似乎正依照着祁斯言所设想的路线在发展。
飞机抵达目的地后,江瑭并没有跟着祁斯言回家,而是坐上了陆辞的车。
陆辞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偶尔从车内后视镜中看见后座的少年时,对方一直微垂着头,一副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的阴郁模样。
陆辞:“……”
这孩子在祁斯言面前可不是这样。
这是已经被气到装都不乐意装一下了吗?
他也不敢问,只能继续闭嘴当他的哑巴司机。
祁斯言和陆辞住的并不远,开车只需要十多分钟的车程。
把江瑭送回家中后,陆辞便接到了祁斯言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地下车库。
陆辞指了指家中的空房间说:“就这一个空房间,你凑合着住。”
少年听见了他的话,沉默着把行李拎到了空房间,一个字都没有说。
等陆辞匆匆赶到地下车库时,一眼就看见了祁斯言的车,以及站在车边安静等待的男人。
陆辞啧了一声,问:“你和他谈过了?”
“嗯,已经说开了。”祁斯言点头,“他同意先试试和我分开,等你们再熟悉一些后,我就去申请正式更换监护人。”
陆辞皱了皱眉:“你确定他同意了?”
“是。”祁斯言说,“他亲口同意的。”
“他看起来可不像乐意的样子。”陆辞嘀咕道,“你可能不知道,他到现在连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过。”
祁斯言静了静。
“可能……”他喉结微动,轻声说,“可能还需要一阵子适应期。”
陆辞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他想到了那天病房之中他和江瑭的谈话,他咽了咽嗓子,把那些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希望如此吧。”陆辞说。
祁斯言嗯了一声,从车里搬出两个箱子说:“一个是他常穿的衣服,还有一个箱子装的是……他的玩具。”
陆辞有些诧异:“玩具?”
祁斯言含糊道:“是他平时玩的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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