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湖变成原形,蹲在窗台上舔爪子,宣九看着景湖,心里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只猫。
叶掩撩开竹帘,跟着叶悬止走进书房。书房有很大的变化,书桌上基本都是宣九的手稿,叶悬止平常看的书都挪到了长榻边。屋子里有暖炉,靠近书桌,但是叶悬止不怕冷,这暖炉毋庸置疑是为宣九准备的。
小炉子上煮着茶,还烤了花生栗子和白薯。
叶悬止在竹榻上坐下,招手让叶掩坐在另一边。他穿着柔软的中衣,长发散在背后,眉目舒展平淡,看起来精神不错。
叶掩细细打量他,猜想这种精神是因为宣九,那个和玄渚十分相像的人。
叶悬止和叶掩谈论一些修行上的事情,谈论叶掩在北境的见闻,也谈论那些有关神族的记录。
他从须弥戒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书册封面用黑色布帛封着,上写着金色的字。
书册翻开,大部分都是玄渚的笔记,是他从记忆里整理出的神族的东西。最下面有略小一点的字迹做补充,那是叶掩加上的,他行走在各处探访得来的记录。
叶掩把书交给叶悬止,请叶悬止重新编订整理成册后封入藏经楼。
叶悬止点头,他接过书册,指尖摸了摸封面上的字,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的书封上,别有美感。
透过竹帘,宣九时不时看向里间的人,他看了一会儿,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你大师兄跟你师父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宣九问苏锦。
苏锦摆弄着一个小型机关,道:“怎么可能,我大师兄是我师父一手带大的,两个人亲如父子。”
“是吗?”宣九不置可否。
苏锦看向里间,里间两个人的话多半围绕着修行,认真却也平淡。叶悬止认真听叶掩说话,两个人偶尔目光交错,总是很快就避开了。
苏锦心里轻轻叹气。
“叶掩和玄渚关系很好吗?”宣九忽然问。
苏锦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拉着宣九道:“你小声一点。”
宣九挑眉,“我看你师父也不避讳这个名字,都是你们太小心翼翼了。”
“何止,”苏锦道:“带你来之前,我都想给你改姓。”
宣九失笑,他继续道:“所以你师父和叶掩的隔阂,是因为玄渚。”
苏锦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师兄不是人,你知道的吧,他是盘古玉璧,那一位承认他的身份,将他认作了神族,留给了他许多传承。”
苏锦看向叶掩的方向,“我其实也不太明白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是你想,世界上最后的两个神族,多少有些共鸣。”
宣九琢磨了一下玄渚和叶掩的关系,道:“就因为这个,叶掩就怨恨叶悬止杀了祸星?”
“那怎么可能!”苏锦道:“大师兄绝对不会怨恨师父的。”
“只是,”苏锦想了想,慢慢道:“两个人见面,总是会想起一些旧事。”
这就是为什么叶悬止让叶掩出去历练的缘故了,叶掩还年轻,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玄渚早晚会成为一段过去。
可是叶悬止好像已经老了,宣九想,他靠回忆活着。
苏锦看了看宣九,心想这才多久,宣九连玄渚的名字都知道了。
“想问什么就问。”宣九摆弄着一个陶土摆件,眼也不抬。
苏锦便凑过来,问道:“你跟我师父相处的还好吗?我师父脾气好,你不要仗着这点就得寸进尺。”
“他脾气好?”宣九哼笑,“他是不在乎吧。”
苏锦看看他“你这话好酸哦。”
宣九睨了他一眼,冷淡又矜贵。
苏锦哆嗦了一下,“你这一眼跟他太像了,以后可别这么看我。”
宣九挑眉,含笑看着苏锦,“那你觉得,我能取代他吗?”
苏锦惊奇地看着他,“这么有雄心壮志?”
宣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叶悬止,谁不想要。”
苏锦啧啧称奇,牵着宣九的袖子摇了摇,“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宣九欠身笑道:“还要多谢你把我送来,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不敢当不敢当。”苏锦摆手。
宣九对他笑,他也对宣九笑,笑过后苏锦就挪到窗边,把白猫抱进怀里。
“我好像个给皇帝献宠妃的奸臣。”苏锦小声道。
景湖打了个哈欠,翻身窝在苏锦怀里,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宣九。
叶掩从里间走出来,正好看到苏锦在和宣九说话。一见到叶掩,宣九站直身子,客气地笑了笑。
苏锦最先认识宣九,叶悬止和宣九也很熟悉,只有自己,跟宣九客客气气的。叶掩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孤立了,而罪魁祸首就是宣九。
叶悬止从叶掩身后走出来,很敏锐地察觉到宣九和叶掩之间的诡异气氛,他看看叶掩又看看宣九,一时拿不准是谁不喜欢谁,便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叶悬止准备了厚厚一匝泥金笺,配以千年不褪色的焦墨,用来抄录叶掩带来的那本书册。
宣九拿着苏锦从山下带回来的果脯,道:“很晚了,早就过了你睡觉的时辰了。”
叶悬止摇摇头,他一直等到心境平和后才开始写字,写字的动作不疾不徐,心情不可以太激荡,不可以太烦躁,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抄完的东西,他要保证前后一致。
宣九走到他身边,看那本书,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很久。
叶悬止写了一会儿,停下来缓一缓。宣九把书册往外抽了一些,拿起笔蘸了墨,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叶悬止的名字。
“一样吗?”他是仿照玄渚的笔迹写的,连笔画的停顿都分毫不差。
叶悬止看了眼,对宣九道:“你不必非要模仿他。”
宣九坐在他对面,撑着头看他,“你是心疼我,还是不想让我东施效颦玷污了他?”
叶悬止抿了抿嘴,不说话。
宣九哼笑一声,“你什么都不是,你压根不在乎。”
宣九拿了笔,坐在叶悬止对面奋笔疾书起来,他在整理自己的手稿,但是明显带着气。叶悬止都不想知道自己被他写成了什么样。
宣九为叶悬止立传的事,没两天就被苏锦知道了。苏锦很喜欢宣九写的话本子,不知道他为叶悬止做的传,是不是跟话本子一样精彩。
苏锦求了景湖半天,才说动他去把宣九的手稿拿来。
俩人跑到后山去看,碰见叶掩在这里修炼言灵,便拉上他一起。
在最新的几张纸里,宣九着重分析了玄渚和叶悬止几个徒弟之间的关系。玄渚第一次伪装成夏夫子出现了叶掩等人面前,是以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而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恶劣,是在闻人萦面前。
究其原因,是因为叶掩与叶悬止相似,玄渚潜意识里想要得到这两个人的喜欢。而闻人萦,半魔种的他与玄渚的身份很有共同之处,所以他对闻人萦的戏弄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对自己的厌恶。
苏锦看向叶掩,道:“大师兄,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叶掩不置可否,但是继续看下去了。
下一页主要分析了玄渚和叶掩的关系,宣九认为,玄渚并不喜欢叶掩。原因有三,第一,叶掩是盘古玉璧,这一点玄渚一直都清楚,他不会对一个会杀了自己的东西付出情感。第二,玄渚对叶悬止的占有欲十分强烈,叶掩对叶悬止而言很重要,并且占据了叶悬止生命相当重要的一部分,玄渚显然会因此嫉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玄渚不是个好人。而叶掩,他正直善良有底线,绝对秉承叶悬止的意志,他的正直把玄渚衬托的格外卑劣。
这样的一个人,玄渚怎么会喜欢他。
苏锦看完,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叶掩的神色。
叶掩面色冷冷的,“他不喜欢我,难道我就很喜欢他吗?”
叶掩转身走了,苏锦拿着这几页纸,原地转了一会儿,气势汹汹地去找宣九了。
宣九在跟叶悬止下棋,苏锦闯进来,见叶悬止也在,生生把气憋回去了。
叶悬止看着苏锦,“怎么了?”
苏锦憋得脸都红了,半天指着宣九道:“他欺负大师兄!”
宣九看见苏锦手上的那几页纸,“我哪儿欺负他了,你可不要乱说。”
叶悬止把苏锦手上那几张纸拿来,略略看过后,神色惊讶地不得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玄渚和叶掩的关系。
“玄渚很喜欢掩儿,”叶悬止道:“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喜欢掩儿。”
宣九想了想,道:“单纯的喜欢吗,有没有点嫉妒。”
叶悬止不说话了,宣九得意地笑。
“你大师兄呢?”叶悬止问苏锦。
苏锦道:“他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叶悬止起身,“我去看看他。”
叶悬止走了,苏锦看着慢条斯理收棋子的宣九,想不明白,“玄渚为了讨好我师父都要对我大师兄好,你怎么这样对他。”
“我一介凡人,怎么比得过祸星。”宣九道:“再讨好叶掩也比不过玄渚了,不如干脆挑拨他们的关系。叶掩不喜欢玄渚了,自然也就不会埋怨叶悬止了。”
那我就能名正言顺做后爹了。宣九想。
苏锦撇撇嘴,挤兑他,“先生好计谋。”
宣九笑眯眯道:“见笑见笑。”
作者有话说:
叶掩:我爹不爱我,伤心
宣九:后爹爱你
玄渚:早晚有一天,这块石头要砸到你自己脚上
玄渚对叶掩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宣九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截取了一个方面来分析。
第60章
叶悬止出去了一会儿,太阳快下山他才回来。回来后,他洗净手,坐到书桌边继续抄录那本书。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叶悬止写了几个字,看看总是不满意。
宣九捧着热茶在他对面坐下,道“没安慰好你的徒弟?”
叶悬止放下笔,把这张纸揉成团扔在一边,没说话。
他与叶掩谈起玄渚总是诸多避讳,很难真正说得开。
宣九把茶放在他手边,叶悬止端起来抿了一口。
他终于决定搁笔,不再浪费泥金笺。wuli討燾
“都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叶悬止道。
宣九撩起衣袍,翘着腿靠着书桌,神色一排闲适风流。
“又怪我。”宣九懒洋洋道。
叶悬止微微愣住,“又?”
宣九顿了顿,目露思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又,大概是因为心里对叶悬止很有怨言。
“你去跟叶掩说清楚,”叶悬止对宣九道:“去跟他解释那都是你的一家之言,不然你就不许再写那些东西了。”
“好罢,好罢,”宣九无奈道:“不过,我怎么跟他说,你说都没用,何况是我了。”
“那是你的事情。”叶悬止站起身,淡淡地睨了宣九一眼。
那一眼轻淡又自持,如掠水而起的飞燕,让宣九暗地里咂摸了许久。
后山山崖上有一片梅树,长势并不好,黑漆漆的枝干上零星三两支梅花,瘦骨嶙峋地,不太能禁得住风雪。
叶掩挑来挑去,只挑了两枝半开的梅花,抱在怀里显得孤零零的。
身后传来踩雪的细碎声音,叶掩回头看,见雪地里宣九身披一件雪青色的斗篷,飘然俊逸。
“是你?”叶掩有些惊讶,道:“你找我有事吗?”
宣九拨弄着一支离他很近的带雪梅花,道:“你师父让我来的,他让我告诉你,我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你不必在意。”
叶掩抿了抿嘴,低下头摆弄了一下梅花。
宣九看着他,有点好奇,“玄渚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叶掩沉默片刻,道:“没有师父重要。”
这其实也算回答,宣九点点头,他忽然拱了拱手,端端正正地向叶掩行了一礼,“既如此,冒犯了。”
叶掩站直身子,宣九这样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自己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没什么,”叶掩道:“我也没有很在意。”
他与叶悬止都是很宽容的人,又善解人意,总是尽量避免别人落入难堪的境地。
宣九慢慢走到他身边,道:“那你还要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回去见见你师父吧,他很担心你。”
叶掩扬了扬手中的梅花,“我想摘两枝梅花送给我师父。”
宣九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叶掩点点头,他此时对宣九的态度不再那么冷淡。
或许宣九是个不错的人,叶掩想,是自己对他这张脸有偏见,先入为主了。
“你真的觉得玄渚很讨厌我吗?”叶掩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宣九将梅枝子上面的雪抖掉,笑道:“人长大了,是要接受一些残忍的真相的。”
叶掩无端被激出一些逆反心理,“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玄渚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就算有我师父在,不搭理我就是了,何必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来呢。”
宣九挑眉,“我怎么知道,我既不是你,又不是他。”
叶掩哼了一声,“那你就不要乱写,误人子弟。”
宣九笑了,叶掩在一旁看着他,发现他不止是样貌与玄渚相似,甚至那种神态都不差分毫。
叶掩忽然有点慌,“你,你真的不是玄渚吗?”
宣九看向叶掩,“真有这么像?”
叶掩点点头。
宣九啧了一声,“可你师父总是能分辨得出来。”
叶掩稍稍放心,既然师父说他不是,那他就肯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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