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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留你到五更[无限]——阿辞姑娘

时间:2023-10-15 10:10:45  作者:阿辞姑娘
  柳不花反问他:“哪里还有天呢?”
  步九照道:“画中。”
  “画?”柳不花转身看了眼他们身后的画像,“我干爹那副画里吗?”
  “嗯。”
  步九照仰面,望着莽莽苍苍的天际说:“画中天地小,我以为外面的天会更大些的,结果好像都一样,大的小的,我全都看不到边。”
  柳不花说:“这是肯定的啊,天地无边,你怎么可能看得到天地的边呢?”
  “是吗?”
  说完这两个字,男人便垂下头,敛去眼中一切情绪,又去看地上的柔白如玉的雪了。
  柳不花遭不住这种沉默枯燥的气氛,清了清嗓子:“小干妈,干爹进棺材前,和我提起过你。”
  这句话果然成功吸引到了步九照的注意力,虽然他没出声,也没抬眸给柳不花一个眼神,但柳不花发现他的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下。
  于是柳不花接着往下说:“他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作为他挚爱的……”
  步九照掀起眼帘,深邃寂寒的兽目幽幽锁住柳不花,瞳孔窄得像根细针,隐匿着翻涌的暗潮。
  柳不花改口,试探道:“……宠爱的?”
  男人缄默不说话。
  柳不花把“爱”的等级降一降,再试探:“……怜爱的?”
  那双竖直的瞳仁却更窄了。
  柳不花只好昧着良心:“——不爱的干儿子,为帮助你完美融入现代人类社会,详细制作了一个计划表。”
  至此,步九照终于移走目光,惜字如金地表示他愿意听一听:“你说。”
  柳不花可不是空口无凭,他真去做了计划表,得到步九照首肯后就掏出手机,拉出备忘录照稿发表演讲:“首先呢,现代社会里,一个人要想立足站稳脚跟,除了钱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学历。可遗憾的是,小干妈你既没钱也没学历。”
  “……”
  “但你不用担心!”柳不花握紧手机,话锋一转,“学费我会替你交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刚来到人间,先自由活动两天适应一下环境,免得水土不服,然后从下周起,你就去和阿戟一块念幼儿园。”
  “小干妈你年纪大,读个幼儿园肯定不难,读一个月就成了,一个月后去念小学,念的好的话,还赶得上今年小升初考试,考完后你就去念初……唔唔唔?!”
  说着说着,柳不花突然就说不了话了。
  他的嘴巴好好的没消失,不过张口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动静,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步九照则骤然站起身,苍色的眼瞳再度望向天空,低喃道:“要下雪了……”
  好像他封住柳不花的嘴,叫其有口不能言语,是怕柳不花讲话声音太过噪杂喧乱,扰了他听雪落下的声响。
  然而柳不花也随他一起朝天际望去,却没看到一片雪落下,只看到步九照勾唇轻轻笑了下。
  那双鲜少流露良善怜悯,却时常浮现薄情刻毒的苍色兽瞳中,此刻萦绕着清浅缱绻的笑意,与他平日里冷冽淡漠的模样大相径庭,仿佛残冬旧霜消融,迎来春景绵绵温柔。
  柳不花从未见他这样笑过——起码谢印雪不在时绝没有过。
  他便一时看得出神,未及早察觉早间还明媚的天空,这会儿竟开始变得昏暗幽沉,连带着屋檐下,台阶前那道明光与阴影的交界线也逐渐模糊。
  等柳不花注意到时,步九照也微动身形。
  男人迈腿阔步走下台阶,走进不再煦暖灿烂,如今已是薄冷灰沉的天光之中,随即抬手接住翩跹飘落的第一片轻雪。
  ——真的下雪了。
  讶异间,柳不花听见男人开口,疲钝怠倦地说:“我好恨啊……”
  男人长睫半垂,凝着掌心的雪,唇角仍噙着笑,但嗓音里确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小干妈,你恨谁啊?”
  柳不花被吓了一跳,感觉步九照这话是对着掌心雪说的,下意识便问了,问完才发觉自己又能出声了。
  而那道茕茕孑立在雪中的身影则回答他:“恨我。”
  雪下得更大了。
  傍晚,沈秋戟放学回明月崖后,一进后院就瞧见祠堂前的雪地里矗着道人影。
  那人玄衣肩头,墨发尾梢皆染满了雪色。
  沈秋戟横他一眼,见他没进祠堂就没管,去了柳不花屋里蹭暖气写作业,写到一半天就快黑了。
  他走到门那边准备开灯,路过窗边时,看见幽浓的暗色里,男人怀中居然有片小小的金色荧光在亮。
  沈秋戟去问柳不花:“你给他送灯了?”
  “没啊。”柳不花瞧了瞧说,“那是干爹送他的氚灯。”
  沈秋戟攥拳,怒道:“他在臭显摆什么?!”
  讲完还瞪着空中纷纷扬扬的漫天细雪问:“怎么不下冰雹砸死他啊?”
  柳不花理智分析,拿祠堂今天报废的门当参考例子,思索几秒后说:“下刀子也砸不死吧?”
  沈秋戟却如同得到了提示:“我这就去施法求刀雨。”
  柳不花劝他实事求是,别不自量力:“唉……阿戟,你这天资求个雨都难,更别说是刀雨了,你听话,还是先去把作业写完吧。”
  “你等着瞧!”
  沈秋戟撂下狠话,冲进书房翻寻能使天降刀雨的奇门秘法。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是有可能爆发出无穷潜力的,所以柳不花不清楚沈秋戟到底能不能施法成功,更不清楚步九照从锁长生出来后的身体素质究竟如何,万一他扛得住木门扛不住刀雨呢?
  干爹可是叮嘱了他要照顾好小干妈的啊。
  因此柳不花急忙暗度陈仓悄摸摸地去给步九照通风报信,要他提早做好防备。
  结果步九照依旧置若罔闻。
  他就守在祠堂外,不知寒暑,不知晦朔。
  飘摇的风雪里,他那双宛如冰魄凝成的极淡苍瞳,在怀中荧灯的映照下,亦有烁光飘摇。
  它和风雪一起飘啊飘的,划过面庞,坠落进雪地里。
  柳不花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清晨打开祠堂大门时所看见的,那宛如水波涟漪,一圈圈泛起澜痕荡漾在男人眼中的,从来就是不是什么烛光。
  “小干妈……”
  柳不花怔诧地问:“你是……哭了吗?”
  “……我有什么错?”
  男人喉结滚动,不答只问。
  他嗓音干涩低哑,是一种在痛苦和折磨中才能发出的腔调。
  柳不花刚想告诉他谁都会哭,哭一下当然不会有错,沈秋戟却在这时也到了后院里,柳不花以为他当真找到了能使天降刀雨的奇门秘法,赶紧去拦沈秋戟。
  谁知沈秋戟只是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他哭了?我来瞧瞧。”
  而步九照压根没理他们俩,他双手合拢,将谢印雪留给他的那枚小小氚灯攥紧在掌中,贴近心口惨笑:“我最初……”
  “真的只是想……”
  ——想追寻一抹温暖的天光而已。
  长雪洲那么冷,终年风厉霜飞,天凝地闭,每年只有夏至一日能够见到煦阳。
  无人为他挡朔风,无人为他遮寒雪。
  他便求着、盼着、巴望着去碰一碰那道明暖炽烈的天光,寻它来为自己御寒,到底有什么错?
  他在长雪洲想了一万年,在镇锁千秋图里想三千年,在明月崖中想到夜穷日尽,也都想不出他有究竟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步九照仰起头,嘶声力竭质问天地。
  他的身体也在那一瞬发生变化,先是瞳仁骤缩如针,继而眼白充血涨红,他俯身跪地,弓下脊骨,身上的玄衣顷刻爆裂破碎,眨眼间,院中便没了那道形只影单的孤寞人影,只剩身庞如小山,猬毛如黑云的凶兽穷奇。
  凶兽前爪撕踏着地面,上半身屈倾下压,仿若下一刻就要跃起飞往天际。
  “他不是蛇精啊?”看着这令人惊骇的一幕,沈秋戟睁大眼睛。
  柳不花去捂他的嘴:“你少说两句吧,咱俩都在他食谱上呢,他厨艺又好,等会把我们都烹了。”
  似是被柳不花说中了般,凶兽大张血口,尖牙狰狞,朝天地暴喝狂啸。
  叫声却凄厉哀绝,伶仃堪怜回荡在广袤无际的茫茫穹宇之下。
  刹那间火光冲霄,一道猩红的炙燃热浪以凶兽为圆心携摧枯拉朽之劲,瀑落九天之势,犹如业火焚尽世间万物般扩散开来。
  柳不花和沈秋戟本能地闭上眼睛,被火浪燎过时却只觉得周身一暖,再睁眼时,就发现明月崖从天至地,再无一片雪影踪迹。
  而那凶兽没有飞向天际。
  柳不花愣怔地看着凶兽追星赶月般冲入祠堂,朝墙上挂画奔去。
  待回过神来,他也眼泪狂涌:“小干妈!你害我下辈子不能做花了——!”
  凶兽却不停步,不回头。
  仿佛这无垠尘世里,无边天地内,他就只愿意做一滴自笔尖滑落的浓墨,留驻印痕在青年的脚边。
  恍惚之中,柳不花又想起了白日风雪纷飞时,他在祠堂前问步九照为什么要恨自己。
  步九照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他恨自己活了千年万年,所见所遇者无一不盼他去死;
  恨自己终有一天遇上所爱之人,那人予他温暖天光,他却要利用算计那人,让他代替自己永生困居在逼仄的画中天地里。
  更恨自己活过;
  恨自己心怀不甘;
  恨自己离开长雪洲;
  恨自己不能永无希望、永无眷恋,既孑然降生于世间,也孑然一身死去。
  磅礴无尽的恨意充盈在步九照胸腔中,恨得他融尽了明月崖上每一片寒雪,孰料冲进画里后,这里也有雪。
  ——画中是另一个明月崖。
  这处明月崖后院内繁盛的梨花树下,躺着一道雪青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倚靠在藤榻上,以手背撑额阖目,一头乌发犹如绸缎垂散在身侧,其间缀着几瓣梨花。
  梨花开时本无雪,但青年赤裸的玉白足尖下,却矛盾地铺着层薄薄细雪,梨花落在上面,就如雪落于雪地,辨不出谁更白。
  步九照跪在雪地中变回人形,望着他矜冷精致的面容,心想:或许还是青年最白。
  恐是这亵渎轻慢的心音被青年听去了,步九照看见他浓睫抬起,似子夜清寒的墨眸睨来目光,挑眉问:“这才一天不到,你怎么就回来了?”
  步九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响。
  直至青年撑着藤榻起身,赤足踩在雪面上一步步朝他走来,挽唇笑意温柔地俯身,用微凉的指尖抚着他面庞问:“哭什么?在外面受欺负了?”
  步九照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涩声道:“……嗯。”
  青年又问他:“谁敢欺负你啊?”
  “你。”
  步九照透过雾朦的水光,望着谢印雪双眸说:“我想看看外面的天地,但我听到你一直催我回家。”
  闻言谢印雪弯下右膝,半蹲在他面前:“你才走一天,我可没没催。”
  与此同时,天上又飘起了细碎似絮的雪。
  最讨厌雪的步九照被雪惹得不高兴了,便哑声执拗道:“你就是催了。”
  “我这么坏啊?”青年眉眼弯弯,“那怎么办呢?”
  步九照跟着他眨了下眼,颤着长睫,望向青年身后——那片茫茫雪地上,是蜿蜒不断连绵至他面前的足印。
  他心中仍有恨。
  恨外面天辽地阔,浩无边际,高得他竟飞不上去。
  可若天地当真无边,那画里的一方壶中天地,再小亦是无边,他在那里头的天上也能飞得高高的。
  他不要做踏雪离去,不计东西的飞鸿。
  他要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抬眸低目间都能看见他曾在雪里留下的印痕。
  而雪还在落,落在谢印雪身上,落在青年冷绸般发丝间,如他以前向青年许下的愿望那样落。
  步九照凝视着那些雪,一瞬间便记起自己为什么讨厌雪了。
  因为雪日太冷,漫漫风雪中没有一个愿意给他一丝暖意的人。
  但这一回,他不再觉得冷了,他只羡慕这些雪,更想成为这些雪。
  于是他轻轻伏在青年肩头,紧紧贴着青年颈侧肌肤,汲取那片触手可及的温热,低声道——
  “让我也能落在你身上就好。”
  作者有话说:
  ①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出自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大致翻译是:逍遥是我想要的,但我此身不由己,何时能忘却汲汲营营,处心积虑算计求取功名利禄啊?
  ②标题的“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出自李白的《下途归石门旧居》,大致翻译是:盼着有一天能对于世间事就像脱鞋一样看轻,进入那自有一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壶中仙境。
  这篇文的番外还有很长,但是正文我觉得结束在这里正正好,其实这本书我最开始想好的就是这个结局,写那么多只为了这个结局。
  番外会接着更,还有好多事没讲完呢,步狗子和谢印雪的前缘往事也都还没写,明天更新会接着正文结局往下写番外,开始撒枯燥的狗粮日常糖啦。
 
 
第274章 番外1
  【正文在作者有话请勿屏蔽】
  【正文在作者有话请勿屏蔽】
  【正文在作者有话请勿屏蔽】
  结局在上一章啊宝子们,千万别看漏了。
  另外我要修一下文,改一下错别字和小bug什么的,现在我一般半夜更新,所以你们白天看到有更新其实我是在修文,不用点进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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