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两人的关系怎么变,他们之前的情谊都做不得假,郁徵没法想象两人之间只剩君臣关系的模样。
墨迹很快干了,郁徵回过神来,拿起信,又让伯楹漆好:“趁着今日时间还早,叫人给那边送过去。”
伯楹答应。
他正要出去的时候,郁徵又叫住他,说道:“昨日纪衡约他们不是捞了几尾大鱼回来?挑两尾给左行怀送去。”
大鱼不值钱,但因为是郡王府出品,显得格外有心意。
像是好朋友之间,赠送自家产出的小特产一般,带着别样的亲昵 。
不过,郡王府值钱的东西不多,也不知道传出去,是否跌面。
郁徵转念又想,他们之前关系那么亲近,都知道双方的底细,也没有什么跌面不跌面之说。
想到这里郁徵安然了,吩咐伯楹道:“晚上吃汤锅子,让世子过来这边一起吃。”
郁徵现在就阿苞一个亲人,他们平时并不经常一起吃饭,过年的时候比较特殊,总要多吃几顿。
他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很难说,真将阿苞视如己出,可这孩子被他带到这么大,一天一个样,郁徵对他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阿苞这半年来长高了一点,还是很瘦,脸也很白,越发衬得眼睛又大又黑。
郁徵看得有些心疼,伸手招呼阿苞到身前,温声问道:“近几日饭用得如何?怎么过年反而瘦了?”
阿苞抿了抿嘴:“回父亲,可能是孩儿长高了。”
郁徵捏了捏小孩的肩膀,赞同道:“确实高了,也真瘦了,过年多用些饭。”
阿苞恭敬称是。
郁徵带他进里面准备用饭。
郁徵猜这小孩多少知道一些事情,不过也无妨,站在哪个角度,他都没觉得亏心。
他对阿苞很坦然,阿苞慢慢也没有那么抵触他了,两人颇能平和地说一些话。
或者说,郁徵并没有太强的尊卑观念,也没有真正把阿苞当小孩子看,他们的对话很是平等。
比阿苞跟任何人的对话都平等。
郁徵敏锐地感觉到,阿苞非常喜欢这份平等。
吃完汤锅子,阿苞在拜别郁徵前,认真请求道:“父亲,明年我想换一个夫子。”
郁徵没料到他会提这个,顿了顿才问:“为何要换夫子?眼下的夫子教得不好么?”
阿苞大大的眼睛看向郁徵,说道:“这位夫子过于迂腐。”
郁徵听还不到六岁的小孩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就想笑:“夫子哪里迂腐了?你与阿父说一说。”
阿苞紧闭着嘴不肯说。
郁徵对阿苞的教育很重视,对教导他的夫子也认真考察过。
那位夫子的学识与人品都是过关的,至于迂腐,可能他在堂上说过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郁徵想了想,说道:“这样,明日|你们不是还要上课么?阿父在书房后面听一听,若我也觉得迂腐,明年便给你换一个夫子。”
阿苞点头,又问:“父亲若不给我换夫子,可以帮我加一个夫子么?”
郁徵没一口答应:“你先说,你想要谁当你的夫子?”
阿苞问:“胡先生可以么?”
郡王府中姓胡的就这么一位——他的朋友兼下属胡心姝。
胡心姝可是狐仙。
阿苞小小年纪,做事颇为一板一眼,郁徵没想到他心目中的理想夫子居然是狐仙。
郁徵惊讶地看向阿苞,感觉他对阿苞的认识还是不够到位。
郁徵问:“为何?”
阿苞认真说道:“胡先生懂得的东西好多,知识也渊博,孩儿想要这样的夫子。”
胡心姝确实渊博,郁徵还考校过他的学识。
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政事与民生也有一定了解,并非山底下那些普普通通的教学先生能比。
阿苞挺有眼光。
郁徵想了想:“想请他做夫子,需要征询他的意见,他愿意才行。若他愿意,阿父明年便将他指给你当夫子。”
阿苞说道:“胡先生定不会拒绝,明日孩儿亲自与他说。”
郁徵笑道:“那你便试试,他若同意,我也没意见。”
让阿苞先去说也好,当锻炼小孩的自理能力了。
第47章 真相
胡心姝也没想到阿苞居然想请他做夫子。
耐心听完阿苞的邀请后, 他弯起眼睛:“能当世子殿下的夫子,属下荣幸至极。”
阿苞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多谢先生。那我便回去准备拜师礼。”
阿苞说完,转向郁徵:“父亲, 胡先生已答应。”
郁徵摸摸他的脑袋:“知道了。我着人准备,挑个黄道吉日, 令你正式拜师。”
阿苞高高兴兴地答应,拜别他们回自己的院子准备去了。
胡心姝有事同郁徵说, 留了下来。
郁徵在旁边看着, 觉得几日不见, 这狐狸容光焕发,跟吃了一百只鸡大补过一样,状态好得不行。
见阿苞的身影走远, 郁徵奇道:“胡兄这几日不是回族里了么?眼看要过年,怎么又回来了?”
胡心姝一拱手:“族中长老令我早日回来伺候殿下。”
郁徵道:“胡兄明春回来也不迟。”
胡心姝笑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族中还令我将此物送与殿下。”
郁徵微微睁大眼睛,盯着那个盒子。
胡心姝笑了笑, 将盒子递上:“殿下请看。”
郁徵:“多谢。”
郁徵没同他客气, 先是感觉到盒子沉甸甸的,很是坠手。
他抚过上面的螺钿与宝石, 轻轻打开木盒子, 以为会看到一盒财宝, 不料里面却是满满一盒稻谷。
这盒稻谷金灿灿的,在阴沉的冬日下, 仿佛是一团光。
郁徵好些日子没看见这么富有生命力的颜色,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 里面还是整整一盒灿烂的稻种,就好像它是昨天刚收割回来的一样。
郁徵珍惜地捧着稻谷:“这稻谷好饱满, 它可有什么特殊之处?高产么?”
胡心姝摇头:“若说高产,它与普通稻谷差不到哪里去。”
郁徵转头看他:“哦?”
胡心姝笑了笑:“它主要是顽强,不怕风吹雨打,不惧洪水干旱,风调雨顺时,它能多打几担,若年成不好,它也不至于绝收。”
郁徵心中微微一动:“哦?洪水干旱,大风大雨都不影响它?”
胡心姝纠正:“影响小一些,不至于绝收。族里的长老说这稻谷不怕大风与洪水,邑涞郡这种常遭洪水的地方尤其适合。”
邑涞郡在河流下游,基本每年都会受汛期影响。
尤其春汛夏汛,年成一不好,就会洪水泛滥,将大部分弄年淹没。
洪水与大风来得早时还好,农民能直接补苗。若来得晚了,稻谷已经开花结籽,被洪水一泡,全倒伏在田里,产量自然也要大大减少。
这里的农户预估产量时,都不会直接按稻子的状态预估,而是减三成,按遭灾后的稻谷来算。
这份稻种对郁徵来说至关重要。
郁徵问:“这稻种是从山里得来的么?总共就这些?”
“当然不是,这么点稻种我就巴巴地送过来,那也太鸡肋了。”
胡心姝一笑:“外面还有一车,这稻种也不是自山中得来,而是族中托人从滨通国买来。”
滨通国乃是屏永山后面的小国,与他们大夏素有摩擦,对他们很是敌视,两国民间并无来往。
郁徵倒是听说,屏永山后面的小国连接着一片平坦的土壤,有许多小国家都在那片土壤之中,相互征战却又共存。
郁徵不知道那是不是另一片大陆。
他暂时也没什么机会去看,不过那边确实有许多新式的东西传来。
郁徵收下狐族的好意,郑重说道:“代我向你们族里转达谢意。”
胡心姝:“狐族愿意为殿下鞍前马后。”
郁徵:“愿我们一荣俱荣。”
双方对视一眼,彼此一笑。
郁徵拍了拍胡心姝的肩膀。
过年了,郁徵特地嘱咐底下,过年要多备几个菜。
伯楹将菜单拟了出来,送到郁徵案头。
按照伯楹的计划,年夜饭在府里开五十五桌宴席,每桌十二道菜配酒,大宴底下人。
郁徵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只道:“过年期间要外松内紧,让他们多留个心,别被人趁机摸上来。”
伯楹笑:“纪将军已经嘱咐过了,绝不会再发生悄悄被人摸上来的事。”
郡王府已经不是当年的郡王府,不至于让王府的侍卫自己掌厨,而是从山下请了固定的厨师在厨房做饭。
郡王府现在人多,吃年夜饭也不止府上的人,山里的熊猫们与山下的黄鼬一族也要下来与他们一起吃饭。
这多少也有进一步公布结盟的意思。
熊猫们为此特地贡献了一种竹子试毒。
竹子往菜里一浸,有毒的话,竹子会由绿色变为黄色。
纪衡约得到这种竹子后特地去感谢熊猫一族。
有这种竹子,安保就好做许多了。
郁徵在拟邀请名单的时候,手底下写着字,不知道怎么忽然将左行怀的“左”写下去了上半截。
他的笔停在那里,下半截再也写不下去了。
回过神来,他有些伤感地将请帖揉皱扔掉。
其实就算他们没有闹翻,左行怀应当也不会过来与他们一道吃年夜饭,毕竟军中有那么多将士。
郁徵定了定神,接着写请帖。
郡王府中的年夜饭与别地不同,他还特地弄了抽奖。
一等奖、二等奖与三等奖,一大箱纸条,府里的侍卫连带依附郡王府的黄鼬与熊猫两族,每位都有抽奖的机会,奖品也都是财物。
大家忙累了一年,也该好好乐一乐。
十二道年夜菜已经足够奢侈,众人对抽奖更是闻所未闻。
等消息一传出去,府中上下一下午都静不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纷纷讨论晚上的抽奖。
纪衡约见状敲打手下,大家也乐呵呵。
下午,府中上下都忙活着,郁徵带着阿苞到祠堂祭祖。
祠堂放着历代帝后的牌位,最下面是三块牌位,分别是阿苞的亲生父母——二皇子郁珑与二皇子妃蒙微,还有原身。
原身的牌位是无字牌,只有郁徵知道这祭祀的是谁。
不过,原身已投胎,郁徵在这里放牌位,说到头,也只是他的念想罢了。
郁徵伤感地看着牌位,片刻后收回目光。
郁徵让阿苞下拜,道:“这里边是你最亲近的三人,清明、中元与年关都要祭一祭。”
阿苞已经认得字了,他死死盯着上面三块牌位。
尤其那块无字牌。
他眼圈渐渐红了。
“父亲。”阿苞死死盯着那块无字牌,“这是哪位先人?”
郁徵看他紧握着小拳头,轻声说道:“你应当猜到了。”
这无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阿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郁徵道:“这是你的亲叔父,来邑涞的路上,他受不住颠簸,生病而死,然后将身体交给我,嘱咐我将你好生抚养长大。”
阿苞的眼睛红了。
郁徵叹一声,蹲下来与他对视:“我原本不想那么早将真相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多隐瞒反而让我们心生隔阂。”
郁徵不怕阿苞出去乱说,这么小的孩子,出去说别人也会当他胡言乱语。
再者,阿苞是个异常聪明的孩子,将这事说出去对两人的处境有害无益,郁徵相信他的选择。
至于告诉他两人不是亲叔侄,可能导致反目——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看,持续下去,以后和平相处的可能性不大,与其因为猜忌而反目,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
阿苞是个聪明孩子。
然而再怎么聪明,接触到这等残忍的真相,他的嘴唇还是微微发着抖:“你不是我的父亲,那你是?”
“我就是你的父亲。”郁徵认真说道,“我答应你叔父抚养你长大,就是你的养父。”
郁徵蹲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坚定道:“无论日后如何,在你尚未成人之前,我履行父亲的职责。”
阿苞听到这话,在牌位面前沉默了很久,郁徵也没管他,按照计划,上香摆贡品,认真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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