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说清楚。
反正早就和他说过,曾有过一个失散的发小,对方肯定能理解自己。
他走近,打好了腹稿,刚要开口,电话却不挑时间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登时觉得头疼。
又是姜月明。
突兀的铃声响到第五遍,终于把宋知舟引得转了身。
两人离得太近,袁冉还来不及翻转屏幕,姜月明三个大字已经被那人尽收眼底。
宋知舟不怒反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接待完姚先生,还有姜先生,袁总的幸运日安排得倒是充实。”
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差,说话间完全没有给袁冉留余地。
放以前,袁冉一定会立刻反击,但今天不知怎的只觉得心累。
和失散的好友相认,本来是件高兴的事,这世上,唯一能分享这份喜悦的恐怕也只有宋知舟。
只是没想到,两人之间的信任,几乎经不起任何波澜。
此刻,他心中前所未有地理清了某个事实:
只要自己过去的“光辉事迹”还存在一天,而宋知舟又无法信任自己,那像这样的争吵便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段时间的相处,似乎弥补了少年时期的一些遗憾。
但就像命运牵引着他们各奔东西,再相遇时,自己也早已不是对方记忆里的模样。
宋知舟喜欢的也许依旧是那个单纯的,阴郁的,被他珍藏在银制吊坠里17的岁少年。
而非是自己这个身背着不定时炸弹,浑浑噩噩游戏人间的袁家弃子。
“你先冷静冷静,我们明天再谈。”
不想将事态升级,但也失去了解释了动力,袁冉难得选择了退让,而后越过对方,往厨房方向行去。
姚安予正捧着一大袋糕点心满意足走出来,见袁冉阴沉着脸走过来,也是一愣,“小……袁总,您没事吧?”
袁冉摇摇头没说话。
口袋里手机还在响,重重叹了口气,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喂。”
“袁少。”
“什么事?”
“上次您说,得空了再谈,您要是方便,不如就今天?”
“我……”袁冉心下一顿,不由自主转身去看那个依旧伫立在楼梯口的僵直背影,“地址呢?”
那边姜月明报了个地名,袁冉听着有些陌生,“哪儿?金鳞…广场?”
旁边的姚安予倒是立马反应过来,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我家边上,顺路得很!”
袁冉朝他比了个“嘘”,小福子马上在嘴上拉起拉链。
“今天……看情况吧,到时联系。”
出门前,袁冉领着姚安予经过宋知舟时,两人没有对视。
他有一瞬间很想扯过姚安予推到对方面前,大声宣布:“这就是我发小!”但回想起对方冰冷的笑容,又觉得喉咙堵得慌。
没有道别,两人沉默着擦肩而过。就像是住在同一屋檐的陌生人。
上了车,姚安予终于忍不住问,“小二,刚刚那个是……”
“我丈夫。”袁冉淡淡道。
“啥?你结婚了?!”姚安予大惊。
袁冉斜睨他一眼,“饭局上你可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嘿嘿,嘿。”姚安予讪笑,“你们怎么认识的,谈了多久啊,啊,难道是相亲?”
“不是你想的那样。”袁冉淡淡道,“我和他之间……有点复杂。”
“嗯?复杂?啊,所以刚刚……”姚安予想起袁冉方才的阴沉脸色,“你们吵架了吗?”
“小福。”袁冉平静地注视着深夜的前路,“你在公司应该听到关于我的很多事,但现在你知道了,那位不着调的总裁就是我,老实说,失望吗?”
姚安予扶着下巴认真想了会儿,“不失望,只是有点惊讶。”
他轻拍袁冉肩膀,“不过,人怎么可能一成不变,但你是我的好朋友这件事,在我这儿可没变过。再说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我还能全信?”
“兴许我比传闻里更糟糕呢?”袁冉唇边扯出一个苦笑,“我可能早就不是那个愿意替你关禁闭的袁二了。”
“大恶人还有俩过命兄弟呢!”姚安予放在袁冉肩膀的手微微收紧,带去柔和体温,“谁规定我就不能无脑站在你一边了?!”
袁冉眸中阴郁在消融,心口难言的沉闷也一点点退了潮。
“谢了。”
两人在路口作别。
从地图上调出金鳞广场,果然很近,离这儿不足一公里。
他拨了姜月明电话,接通音在耳边响起。
一声又一声。
“喂,袁少?”
“今天太晚了,下次吧,抱歉。”
深夜的无人马路上,突兀的引擎轰鸣划破夜间安宁。
银灰色轿车在原地一百八十度旋转掉头,极速朝来时方向驶离。
第27章 山不就我我就…我山呢?!
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宋知舟一个机会呢?
不想还好,一旦开始想那个人,袁冉的心又开始下沉。
方才从小福那里借来的勇气,随着离宋知舟越来越近,变得逐渐稀薄。
归根结底,自己到底有什么呢?
他只是袁百梁手里从一开始就打算舍弃的棋子罢了。
即便从天而降了这么个大企划,亦不难想象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局面。
宋知舟不是傻子。
真到了那天,他绝不可能冒着和袁家、孟家结怨的风险,为一颗弃子将风光不再的宋家摆上擂台另一面。
前方渐渐能看见钤园的影子。
他收起心思,强迫自己专注驾驶,慢吞吞朝目的地驶去。
没有哪一次进家门会像今天这般踌躇。心中无端惴惴,几番作势,终是咬咬牙开了门。
乍看室内已然是黢黑一片,许是那人已经睡了。摸黑走了几步,却见客厅方向还隐隐透着亮光。
心下微动,摸着墙壁,穿过漆黑走廊,顺光源走去。
刚进客厅,就在沙发上找到了那个和衣半躺的人。
这人睡得并不踏实,眉间拧着浅浅纹路,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惊醒。
是以袁冉才刚走近,宋知舟便蓦地睁开了眼睛。
看见对方的瞬间,那双本带着睡意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而暗夜深深,袁冉并没有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生动,他只注意到了须臾的对视,和立马别开的冷脸,明显是不愿多谈的态度。
他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兴冲冲为了宋知舟赶回家却被摆了下马威,说不生气是假的,却又忍住没有发作。
词穷间,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话,生怕一出口又要弄巧成拙。
搜肠刮肚好半天,居然干巴巴道了声:“早点休息。”
“嗯。”宋知舟抱着臂,瓮声瓮气应了,只是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
袁冉挠挠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觑着铁了心不愿往这儿看的人,心里打起退堂鼓。
“那我…”他指指身后,“先回房。”
刚说完这句,连自己也觉得尴尬。
但继续待在这儿显然更尴尬,心里默念一二三,抬腿就走。
“袁冉。”
听见对方叫自己名字,袁冉条件反射原地一个回身,可刚转过来又觉得这样显得太迫切,嘴上又习惯性逞起能来,佯装漫不经心。
“咳咳,还有什么事。”
“我打算回家住几天。”
昏暗顶光照不清宋知舟的眉眼,他腰背挺得笔直,像一尊肃穆石像,徒增毫无温度的疏离感。
“是吗,确实也该回去看看的,反正也离得不远。”
袁冉觉得自己指尖有些凉,连带着额头也蹿过一阵麻木,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冰凉的手藏进口袋,尽量表现得镇定,“具体是几天呢。”
“还不清楚,需要处理些事情。”
宋知舟声音很平静,“我尽快。”
不清楚?
尽快?
袁冉从没解过这么难的题目。
宋知舟从来都那么敞敞亮亮向他展示着所有。
如今这道门陡然关闭不说,还拔地而起一堵高墙。对于他,自己似乎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模糊印象。
他要回家做什么;
见什么人;
办什么事;
统统是谜团。
原来忽视并非一朝一夕。
无关姚安予。
亦无关姜月明。
也许所谓的“处理些事”,只是暂时分开一阵子的体面借口。
至于这个“几天”有多长,决定权并不在自己手里。
但或许……
对宋知舟来说,这不算坏事。他终究是宋家这一辈唯一的子嗣,倒也没必要吊死在自己这棵歪脖树上。
“那……”
本想说些洒脱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早去早回。”
“嗯。”抛下勉强算是允诺的话,宋知舟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袁冉站在唯一的光源里,望着那道坚定的、愈发远的、不曾回望的身影。
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啊,是了。
他不曾忘记过。
关于那次体育馆的失约,他有一个从未告诉宋知舟的小秘密。
如果失约顶多是让人失望,那同天那个恶作剧便是一场灾难。
可那场灾难和宋知舟经历的厄运相比,却又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
旧事重提,反而显得小题大做。
那天,在体育馆。
日暮西沉的档口,没有等到宋知舟的袁冉被人从身后推进了器材室。
陈旧的铁门比想象中更加坚固,在拼尽全力的拉扯里也纹丝不动。
门缝外隐隐约约透进肆意嬉笑。
外面有人,不止一个。
是谁?
孟家那几个?
恶作剧的路人甲?
还是……宋知舟……?
本该破口大骂,但代表着宋知舟的那个选项让他无法开口。
“是谁。”他几乎是依靠在门框上,发紧的喉头挤出喑哑质问,“是谁…”
“哈哈哈哈哈——”
门外爆发出一阵如雷爆笑,之后便是杂乱无章的四下奔逃。
“不不不不不!”
袁冉惊慌失措回身,从头顶小窗看见就快完全昏暗下去的昏黄天空,终于无法抑制大叫出声,“回来,放我出去!回来!给我回来!”
无人应答。
顺着门扉无力靠坐在地,塑胶地面经年累月的污渍将衣裤染成肮脏色彩,但他无心顾及。
墙角,不辨五官的教学人偶站在逆光里,佝偻又残破,倒是显出了种相得益彰的凄惨。
他将自己缩进成排的铁柜夹缝,静静等待黑夜降临,咬紧牙关,闭上眼,不去想自己在哪里。
心理暗示似乎凑效了。
在黑暗完全笼罩封闭空间的刹那,他开始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静闭,明天一早保育员老师就会放自己出去。
“不要怕,不要怕,天亮就好了。”
他抱着脑袋,向缝隙深处缩了又缩,直到退无可退。
滴哒哒——
夜空开始下雨,雨季特有的泥腥味从窗外不断涌进来。
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孤儿院,鼻腔充斥着熟悉而令人作呕的霉味。
轰隆隆——
惊雷四起。
身躯因骇人巨响而止不住颤抖,防线正一点点被击碎。
“我不敢了……老师……呜呜呜我以后会乖。”
求饶声弥散在湿黏的水汽中。
轰隆隆——轰隆隆——
所有心理建设都在雷鸣中溃不成军,先是哽咽,而后是熟悉的反胃。
“唔——呕——”
他忍不住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的夹缝,匍匐着阵阵作呕。
大脑昏沉,间歇的闪电晃得他双眼晕眩。
那滩几乎是水的秽物有几乎全部溅在教学人偶脚边。
他缓缓抬头,就见那没有五官的脑袋上浮起张熟悉的脸。
笑得伪善又丑陋。
看见那脸的瞬间,头顶逼仄的天花板陡然化成四方的巨大黑影向他压过来。
颤抖着爬向人偶,“孙老师……我错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想去扯“孙朋英”的裤腿,手却在光滑的木质脚踝上打了滑。
失重间身体超前猛倾,只觉额头一股钝痛,便陷入了黑暗。
袁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被谁发现的。
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他从医院病床上醒来,惊讶于身边居然坐着已经小半年没见的袁百梁。
袁百梁没问缘由,也没有深究他惊厥的原因,只是把喊秘书进来,当着袁冉的面安排了留学事宜。
袁百梁下完指使便觉万事无忧,道了声“好好养病”,未再作停留,匆匆赶回了公司。
袁冉没有再回学校,从医院出院后便在为出国做准备。
偶尔会被梦魇中的雷电惊醒,而后自然而然想到宋知舟。
他始终不相信,那人会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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