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洗漱得足够快,等他出来时,那个说要等自己的人已经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袁冉将宋知舟小心翼翼拖进被窝。
两米二的大床睡两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但他还是选择紧紧靠着对方。
与宋知舟同榻而眠,嗅着好闻的柑橘香,袁冉突然感到了某阵前所未有的归属与安定。
这种心之所安让过去几天的躲闪和回避显得多余又好笑。
似乎自己坚持的所谓“主动权”也成了可以为换取这份安心而贡献出去的代价。
耳边是宋知舟平稳的呼吸声。
袁冉本该因无限安然而迅速入睡的,可一想到明天袁百梁要携着孟清兰和袁绮鸢过来,他就觉得睡意被强行驱赶了。
“啧,居然这个时候来。”
他小声抱怨。
诚然,自己之所以搬回钤园,就是因为袁百梁早前说的,有朝一日会来“家访”。
考察他和宋知舟有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一对琴瑟和鸣正常婚侣。
好在,他和宋知舟进展得不错。
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考察夫夫关系这一点他倒是没在怕。
问题出在另外一个方面。
上次袁百梁还嘱咐了,来钤园时,会当面探讨自己手头这个的大企划。
袁冉摆烂了这么多年,工作上素来是一问三不知,烂得正大光明。
但今时不同往日。
袁绮鸢回来了,这个案子做不好的话自己很有可能要卷铺盖走人。
另外……
他侧头看了看熟睡的宋知舟,不由得感慨。
有道是成家立业。
原来成了家,真的会想立业。
他似乎不再是流离失所的孤儿,有了必须肩负的责任和需要守护的人。
往被窝里缩了缩,却觉胸口如同灌了风般凉飕飕,忍不住宋知舟那里靠。
睡梦中的宋知舟似有所感,长臂微动,穿过袁冉颈窝,将对方一把揽进自己怀里。
袁冉这辈子,除了婴儿时期,恐怕从没这么“小鸟依人”窝别人怀里睡觉过。
这依偎的感觉实在别扭,他左推右搡想腾出些距离,哪知宋知舟睡得沉不说,手上的劲儿也重得不行。
他挣扎了一会儿,只觉体力严重消耗,渐渐地也支撑不住了,脑袋一歪,就这么在宋知舟怀里睡了过去。
黑暗里,原本“熟睡”的宋知舟缓缓睁开眼,赤足下了床,摸黑寻到袁冉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打开,从里面翻出成册的工作文件,和袁冉最常随身带的笔电,整个过程未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开灯,席地而坐。
翻阅了所有最新工作邮件,又借着电脑屏幕光一页页查看册页,眉头时而颦蹙,时而舒展。
可以肯定的是,袁冉这阵子确实有在认真工作。
上次他在袁冉办公室,借口支开了杨晓楼,之后便用办公桌上的电脑查阅了企划案的详细情况。
他判断这个案子若是到具体实施阶段,势必会面临几个难以调和的困境。
不过……
他细细翻阅最新进度报告,发现袁冉和他的团队已经针对这些难点做了诸多调整,只是某些细节还有欠缺。
但也是意料之中,这个从来只做边角料活计的公司从来没承接过这么大型的案子,一时调度不来也是很正常的,
睡梦中,袁冉呓语着翻了个身。
宋知舟身形一僵,转身再三确认对方还睡着,这才将目光转回电脑。
……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
袁冉悠悠转醒,揉了揉酸胀的眼皮。
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用手背去探,还能触及明显的余温,想来宋知舟也刚起没多久。
五感渐渐回归。
耳边开始捕捉到窗外略显嘈杂的动静和模糊不清的对话音。
“啧啧,真热闹。”
眼皮还是很酸胀,他懒洋洋继续揉,“怎么整得跟有人来参观似的……嗯???”
袁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跌落,狼狈起身趴到窗沿看。
果然是帮佣正指挥着工人将一份又一份的上等的鲜花和水果往宅子里送。
从清晨就开始装点门楣的唯一原因,当然只会是:今天要开门迎客。
乍然想到自己要费心招待的是袁百梁一行人,袁冉只觉得头痛。
又想到对方还要带着袁绮鸢一起验收自己的工作成果,袁冉头更痛了。
不管了,硬着头皮上吧。
他左右逡巡着找公文包。
很快就看到自己的公文包被端端正正挂在昨天穿的西服外套边。
来不及去书房。
袁冉直接从里面拿出电脑和文件平铺在床面,开始临时抱佛脚。
前夜刚决定洗心革面,靠自己肩负起责任,可不能今早就趴下。
袁冉细心校对完文件,又开始抢记数据细节,以备袁百梁临时抽问。
可越是紧张效率越低。
甚至中间抽空梳洗完一番,回来再看同份文件,惊觉已然忘了七七八八。
他赶忙坐下重新记,可还没看两行,就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进。”
袁冉头也不抬道。
年轻的帮佣探进来半个身子,“袁少,本家人都到了。”
袁冉看看屏幕,又看看窗外不知何时染上余晖的天空,心猛地下沉。
第32章 他真好看,他是我的
袁冉这阵子自己确实没闲着,企划案的事大多亲力亲为。
但一想到要面对面和袁百梁谈正事儿,他还是觉得从头麻到脚。
边奔出卧室边系领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干练一点,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他甚至考虑来个全副武装的职场精英套。
“怎么不早点叫我?!”
下楼时差点踩空,袁冉横生怒气,质问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年轻帮佣。
“是、是宋先生说不要打扰您。”
帮佣忙不迭解释。
“他……”袁冉举着食指在半空恨恨比划了两下,终是放了下去,“哼。”
慌慌张张跑到一楼,还没站稳就见一个帮佣匆匆由餐厅方向跑过来。
“袁少您可来了,都在等您呢。”
袁冉闻言,面上依旧镇定,垂放身侧的手却微微收紧,在笔挺的西装面料上留下隐秘褶皱。
明晃晃的空旷走廊似一条前途未卜的荆棘道,每走一步都让人不适难忍,许久未发作的晕眩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要面对的是从骨子里惧怕的父亲、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继母,以及血脉相连却耀眼到遥不可及的姐姐。
于情于理,自己都是个应该回避的不和谐音。
被袁百梁忽视了二十多年,对方也从未有意张罗过自己在袁家的位置,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专门为而来的场面,还是人生头一次。
何其陌生的体验,即便已站在餐厅门口,依旧觉得荒谬而惴惴。
最后整理了一次前襟,手附在门把,推也不是松也不是,就这么自我僵持了一会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餐厅明亮而柔和的光线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那一头落到了袁冉面前。
“怎么不进去?”宋知舟转了个身与袁冉并肩而立,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父亲在找你呢。”
宋知舟私下从来不称呼袁百梁为父亲,此刻言行不过逢场应对。
但在当下这瞬间,即便是表面功夫,也突然让袁冉意识到了一件此前从未切实认清的的事。
在那份婚姻协议上签字的一刻,无论他承不承认,从那天起,宋知舟便成为了自己新的家人。
搬回钤园,澄清了当年失约的误会,磕磕绊绊地相互靠近。
分享过同一片星空,耳语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点醒沉睡在各自记忆里的年少悸动。
拥抱、接吻、交缠。
一同迎接第二天的亲密晨曦。
任谁看都是柔情蜜意的新婚伴侣。
本该紧张得头晕目眩的当下,突然被另外一种晕眩取代。
袁冉头一次用欣赏艺术品的眼光去看那双满眼都是自己倒影的含笑眸子。
真好看。
是我的。
将手放进宋知舟伸出的掌心,某种安抚的力量从交叠的皮肤源源不断输送进袁冉心脏。
他率先迈步,牵着宋知舟昂首进了餐厅。
一一打过招呼入座,氛围比想象中好很多,但看仍旧伫立在旁,和帮佣细细嘱咐着宋知舟,袁冉也反应过来十有八九是这人的功劳。
袁百梁显然很满意,招呼宋知舟先别忙活,家宴而已,无需紧张。
说罢,他又转头对孟清兰说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宋知舟,还是托孟家的关系进了宋宅,刚好撞见了在园子里玩耍的小宋知舟。
说到这里,袁百梁放下筷子感慨物是人非。
袁冉微微皱眉,蓦地起身说了些过分热络的席上寒暄,末了更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一直没说话的袁绮鸢都看愣了。
“二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她掩面轻笑,“比起那天早会从容了不少。”
袁冉知道对方是在揶揄自己那日的失态,索性当听不懂端倪,极尽浮夸道:“自从成了家,我就痛定思痛,洗心革面,立誓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他话音刚落,汤匙就从孟清兰指间滑进了碗里。
她神态尴尬地拭了拭唇,勉强挤出笑容,“冉儿真是长大了。”
“母亲过奖。”袁冉朝着孟清兰颔首微笑,“是您和父亲教导得好。”
“呵。”孟清兰轻嗤,不再接话,眸中有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厌恶。
“好了。”袁百梁轻轻碰了下孟清兰酒杯,“一起喝一杯吧。”
袁冉唇边浮起自嘲笑容。
很好,用这点陈年怨怼换袁百梁转移话题,倒也值得。
桌下。
放在膝头的手被毫无预兆卷进身边人的炽热掌心。
刹那间,冰凉指间被安抚在了无限温柔里。
唇边的戏谑褪去,他不得不轻咳两声,佯装大口饮酒,驱散颊边蠢蠢欲动的红晕。
殊不知,酒精让血液流动得更加汹涌,只是短短一瞬,他便察觉耳垂竟自顾自火辣辣地烧起来。
“吃这个。”他放下酒杯试图分散注意力,夹了一块鱼片进宋知舟碗里,“你喜欢的。”
宋知舟嘴上克制着说谢谢,桌下的指尖已经忍不住钻进来袁冉袖口,亲昵地缠着他的腕子撒娇。
袁冉保持着得体笑容,利索地甩了甩衣袖,从牙缝里挤出警告。
“吃——你——的——鱼。”
两人的小小互动当然躲不过袁百梁的火眼金睛。
要说上一次家族酒会,两人之间的和睦还有些逢场作戏的意味。
这次再看,饶是再多审视,也看不出虚情假意。
他不着痕迹点点头,连带看袁冉的目光也有了些赞许。
饭后。
孟清兰推说身体不适,袁绮鸢便提出陪着她先行离去。
袁冉本以为袁百梁会一同打道回府,没想到对方岿然不动,没有一点动身的意思。
该来的还是来了。
父子二人来到书房,袁百梁开门见山,让袁冉讲讲这阵子的工作成果。
好在,一顿饭吃下来袁冉多多少少也对他爹的威严免疫了大半。
此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连说带比划,倒也进行得挺顺利。
袁百梁听得认真,面上看不出多余情绪,也没有中途打断,待袁冉全部讲完,郑重点了点头,“不错。”
袁冉背上全是隐而不发的冷汗,听到此番肯定,后背瞬间湮湿了一块。
刚松口气,突听袁百梁话锋一转。
“不过……”
袁冉猛得瑟缩,方才积累的些微信心在瞬间溃不成军。
“启动初期的合作方,”袁百梁指了指页面上的合作企业名称,“上半年财报显示有风险漏洞,这么大的隐患,你们没有核实吗?”
财报?风险?漏洞?
袁冉有些无措。
当初敲定和这个公司合作,是自己亲自拍板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之前合作过两次,没出过什么问题就想当然……
太大意了,如果在资金投入阶段就出问题,那这个企划一开始就会夭折在襁褓里。
“父亲,我……”
咚咚咚,书房门被轻敲。
“进。”
宋知舟手里捧着两杯热腾腾的茶水,身后还领着两个帮佣,一个端水果,一个端糕点。
“打扰你们谈公事了。”他说得客气,却是已经跨过了门框。
袁百梁收起严肃神态,摆摆手示意无妨。
宋知舟先给袁百梁看了茶,再指挥着帮佣将水果和糕点仔细摆好,他转身,将另一杯清茶放在袁冉面前。
同时间,就似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抖落出一卷纸张。
袁冉蓦地抬头,就见宋知舟像个没事的人似的,竟然转身和袁百梁攀谈起来,“不如父亲再留下一起用个晚餐?”
两人在前头寒暄,袁冉趁机将那卷东西展开一看,却是愣住了。
上面细细罗列了企划文件里的漏洞和解决方案,包括方才袁百梁提出的有关合作公司的问题,也清楚明晰地给出了解答。
袁冉脑子里此刻有千百个问号,却问不出口,手里这份“参考答案”的准确度,亦无法一一核实。
但留给他衡量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宋知舟便领着两个帮佣出去了。
书房门打开又关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父子二人。
袁百梁还在等袁冉的回答。
袁冉看看眼前清茶,又看了看那份资料,最终艰难地抬起了头。
“父亲,这个问题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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