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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衍之看着满地的奖状碎片，身体僵硬，哪怕被礼物盒砸中了也没动，礼物盒掉在地上，盖子飞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个黑色的长条绸缎，看样子是绑头发用的。
可是楚衍之是短头发，根本用不到这个。
他缓缓蹲下身，没有去捡那条黑色绸缎，而是小心翼翼、一片不漏地把奖状的碎纸片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
“这是送小女孩的礼物，”楚期似乎是有些无语，“爸，你给衍之这个干什么，他嫌弃也是正常的。”
楚天城一听楚衍之嫌弃自己送的东西，登即火了，本来楚期就惹他生了气，这会儿更是看不惯楚衍之，他踹了楚衍之一脚，楚衍之跌落在地上，手里的纸片又散了一地:“别捡了，看你那没出息样！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楚衍之仓促间把纸片拢在手里，低着头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衍之，”楚期在他身后好心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慢悠悠道，“礼物没拿走呢，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了。”
楚衍之把碎片装进口袋里，又闷声走了回来，他低下身，把那个黑色绸缎捡了起来，紧紧攥在了手里。楚期搭上了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轻笑道:“快说‘谢谢爸爸’呀，不然他肯定又要生气。”
他这话说得声音小，但三个人挨那么近，楚天城自然能够听得清楚。楚天城冷笑一声:“没礼貌的白眼狼。”
楚衍之手动了动，如了他们的愿:“谢谢爸爸。”他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好在楚天城并没有为难他，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后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楚衍之回了屋，把口袋里的碎片拿了出来，出神地望着。
楚天城好像并不喜欢自己。他耗费了八年的时间，终于认清并且接受了自己的“父亲”并不爱自己的事实。
这天的这件事情，在后来的好几年里都会化作噩梦一次又一次地把楚衍之卷入进去，碎片一次又一次地从半空中落下来，在脸上留下越来越清晰的粗粝感。
而梦境的最后，永远停留在桌上破旧碎烂的一沓纸片上。
“衍哥。”耳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楚衍之抬了抬头，发现陆长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
21岁的陆长遐要比16岁的楚衍之高很多，楚衍之看着他，下意识伸手盖住了桌上的那一沓碎片，就像盖住了自己狼狈可笑的自尊心。
“嗯……”陆长遐沉吟了片刻，像以往粘着他一般，把他捞到了怀里，轻柔地把楚衍之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楚衍之没有说话，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
陆长遐把头搁到他的肩窝里，胳膊从他的两臂旁伸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胶水，十分耐心地拼着碎片，拼好的地方就用胶水粘起来。
陆长遐拼得认真，但嘴还是停不住:“第一名，我们衍哥好厉害！”
楚衍之睁着眼，轻声问:“真的吗？”
陆长遐眼睛亮亮的，说:“真的呀。”
平心而论，陆长遐是特别特别帅的长相，楚衍之其实很喜欢陆长遐的眼睛，他的瞳色浅，蜜糖似的，在阳光下笑着看他的时候总是带着光。
楚衍之伸手碰了碰陆长遐的眼睛，又想起饭店门口陆长遐盛满悲伤的双眼，他当时看着，就觉得自己灵魂好像也要被吸进去了，一并陷入无止境的悲伤之中。
但是梦里的陆长遐笑眼弯弯，被楚衍之碰了眼睛，也只是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扫得楚衍之指腹痒痒的，撒娇一样地喊∶“衍哥。”
楚衍之带了笑意，问:“怎么啦？”
陆长遐说:“我要看不见东西啦！”
楚衍之轻轻笑了一下，把手从他的眼上拿下来，陆长遐低着头，更加专注地去粘奖状。
陆长遐动作小心又认真，楚衍之在他怀里，抬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他想，会不会有哪天，陆长遐也会在他的梦里消失呢？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遐终于粘好了那张奖状，他邀功似的:“衍哥，看！”
楚衍之笑了笑，转过去想看看陆长遐粘好的奖状，突然一记闷雷砸了下来，他的梦境支离破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消散在夜里。
楚衍之一怔，看着面前熟悉的屋内配置，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是自己被雷吵醒了。窗外雷电交加，狂风撕扯着树冠，冰凉的雨水铺天盖地地喷洒着。
很难想象，这是秋天的雨。
他看了看时间，他才睡了三个小时。
楚衍之醒了就睡不着了，便从床上起来，他先是从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意识到自己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只好又移到自己的房间内去关窗户。
他走到窗前，想抬起的手臂又僵住，他看着树底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陆长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对面的树下，抬着头看着卧室窗户的位置，似乎是要穿过风雨，透过玻璃，去看向另外一个人。
楚衍之明知道他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重新躲回了旁边的墙后，他的脑中像是有雷炸开一般，炸得他一片空白，引起的火烧得他没有办法思考。
怎么回事？陆长遐不是走了吗？他没有回家吗？他在雨中站了多久？
楚衍之心尖微疼，他茫然地又走回窗前，看着陆长遐。
楚衍之往下看，陆长遐往上看，他俩的目光好像碰到一起了，又好像没有碰到一起。瓢泼大雨淋湿了陆长遐的头发，他的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他仿佛察觉不到一般，只是固执地抬着头。
风起得大了些，掀起了窗帘，冰冷的雨水被吹了进来，有几滴溅在楚衍之的脸上，冰得他寒毛微立。
楚衍之什么也没有想，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感官都被抽离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僵在当地，和对面的陆长遐无声地对望着。
楚衍之心很疼，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他早就知道难过的时候会带动心疼，在他的奖状被撕的那天，在知道楚期其实很虚伪的那天，他很难过，心脏便疼痛了一瞬。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心还可以疼到这个地步。他的心脏在看到陆长遐身影的时候，就像是被塞入一个挤压模具里，随着陆长遐站立的时间越久，他的心脏被挤压得越来厉害，传来的绞痛感让他险些呼吸不上来。
他觉得陆长遐在作践自己，他想把陆长遐拉进来，问你疯了是不是？可是他要以什么身份去质问呢？他把陆长遐拉进来，相当于默许了陆长遐喜欢自己这件事，可是他不能回应陆长遐。
楚衍之紧紧攥着拳，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陆长遐才21岁，他未来还会遇见更多的人。他只是陆长遐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他的结局已经被写定了，他的归宿如同他来时的路一般，破烂又恶心，他不想耽误陆长遐。
楚衍之无声地站着，半晌，他看着是一动不动的陆长遐，声音苦涩道:“快走吧。”
他说的声音很小，只有他和陆长遐一起生活过的房间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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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陆长遐最后是在快六点多的时候离开的，他淋着雨来，又淋着雨离开，他一走，连带着把楚衍之身上的那股劲也带了。
楚衍之深吸了口气，坐回了床上，他的头轻轻靠在柔软的床头板上，看着地上泼进来的雨水，微微走神。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木然地拿了起来，是陆长遐发过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拿行李。
楚衍之心里生出来一种很浓很浓的疲惫感，陆长遐应该是已经换好了衣服才给他发的消息。他不想回陆长遐的消息，他觉得他们两个人现在太奇怪了，特别是他，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之中，越挣扎陷得越深，不挣扎也会渐渐沦陷下去。他站在漩涡中心，旁边一个人也没有，他找不到一个人来救他。
可是楚衍之还是回了消息，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给你开了门就走。
陆长遐那边显示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楚衍之以为他会发什么小作文，结果陆长遐回过来的居然只有几个字:我七点到。
楚衍之等了等，也没有别的下文了，甚至陆长遐连最常用的小熊表情包也没发。
楚衍之只能回复:好。
他换了西装，把头发重新扎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色配上无光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表白失败了呢。楚衍之微怔，这个想法让他脑海中萦绕的大雾渐渐散去了一些，可是最关键的核心还是被锁着，他看不清。
门铃响起，楚衍之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神色淡然地下去开了门。
如他所想，陆长遐确实换了身衣服，甚至带着薄荷味的洗衣液清香，一进来就往楚衍之鼻子里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楚衍之让了让身体，方便他进来。陆长遐习惯性地换上了拖鞋，楚衍之拿了车钥匙，从玄关处取了雨伞，撑开，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雨帘之中。
他面无表情，内心却像是落荒而逃。他真的没有办法在陆长遐身边待一秒钟。
他开着车，迅速来到了极光。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南茵也没有出来摆摊。
楚衍之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这才撑着伞进了极光的大楼。他给助理要来了今天的工作，转移注意力一般把手机静了音，闷头工作起来。
宋承昔下午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色，甚至他开门关门，楚衍之都没有抬一下头。
“你。”宋承昔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拉过来凳子坐下。
楚衍之这才抬了抬头，看了宋承昔一眼:“怎么了？”
宋承昔话语一噎，楚衍之的神色带着一种冰冷，虽然没有疏远他，但是宋承昔还是不舒服，他憋了憋，小心翼翼问道:“你和陆长遐……”
楚衍之手里的钢笔一顿，雪白的纸张上离开洇出一个黑色的墨点，他的唇抿了抿，装作没听到一般继续埋头工作。
宋承昔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要是有人骂楚衍之他肯定骂的对方找不到北，但是楚衍之这样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导楚衍之，他心里急得都要发疯了，但是嘴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都怪俞泽然，脑抽了一样非得撮合他俩，宋承昔承认，陆长遐在的时候楚衍之确实很好，但是与其说楚衍之好，不如说是楚衍之更顺从本性了一些，在楚衍之被18岁那些事刺激前，他展现出来的一直是温柔文静的样子，后来他的高冷与拒人千里之外更多是应激保护自己的。
宋承昔能容忍陆长遐也是俞泽然说陆长遐在的时候楚衍之柔软的那一面会暴露的更多一些，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问题是现在陆长遐不在了，楚衍之又成原来那般冷冰冰的样子了，而且比起之前不认识陆长遐时候的状态好像还更差了一些。
他妈的，俞泽然净出一些馊主意！
宋承昔生俞泽然的气，又不舍得对楚衍之发脾气，他斟酌了一下话语，主动问道：“我跟俞泽然他们商量了去野外烧烤来着，你去不去？”
楚衍之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又看向宋承昔。
宋承昔尴尬地笑了笑，连忙道：“不是现在，这周末怎么样？我看着那边的枫树都红了，可好看了。”
楚衍之摇了摇头，他看得出来宋承昔想让他开心一点，但他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他也不是很想出去，他道：“你们去好了。”
宋承昔呼吸一顿，抓了抓头发，没话找着话说：“那，你是周末有工作要忙吗？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楚衍之摇了摇头，工作目前是唯一可以让他专注不受别的情绪干扰的东西了，他自然不会找别人来代替自己。他喝了口水，神色不变，只是道：“承昔，我没事。”
宋承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声音沙哑：“那你想干什么呢？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你是喜欢陆长遐吗？喜欢也没事啊，你自己说不出来我去帮你给他说……”只是你不要这个样子。
这一次，楚衍之的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停了许久，里面的墨水越渗越多，直到把那一处的纸张都洇透。他突然觉得文件上的一个字也看不懂，复杂地在眼眸中晃来晃去，他心脏跳动得厉害，锁上插入了正确的钥匙，里面的核心内里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我喜欢陆长遐吗？
楚衍之迷茫地想，什么叫喜欢？喜欢一个人要干什么？
这些楚衍之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可以说自己喜欢别人吗？
宋承昔见他仿佛石化一般动也不动，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笑了一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喜欢他是不是？那你在这里这样折磨自己也没用，我们去找他说清楚不行吗？”
楚衍之疑惑地看向宋承昔，问：“我喜欢他吗？”
宋承昔一顿，他说：“这得问你自己。”
问自己……楚衍之感觉自己又陷入了一层迷雾之中，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啊……我和陆长遐，好像不一样。”
“陆长遐……”宋承昔顿了顿，他虽然讨厌陆长遐不假，但是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能做到陆长遐那样的，基本上没有。”
楚衍之还是有些茫然，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爱情，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导致他对这方面就是白纸一张，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产生这种感情。
“我觉得不是……”楚衍之攥紧了钢笔，“我一直把他当弟弟，我……”
宋承昔看他一直纠结心底也不是个滋味，他道：“嗯……也可能是吧。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他，你就和他好好在一起，你要是单纯觉得他对你好你感恩他把他当弟弟，那，你也不要自己勉强自己。”
他顿了顿，还是道：“陆长遐，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他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楚衍之的心了，楚衍之手一抖，钢笔在文件上画出了一道黑色的长线，他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道：“我要继续工作了。”
宋承昔沉默了一下，这还是楚衍之第一次对他下逐客令，他本想告诉楚衍之，你刚才的眼睛，在说你喜欢他，可是看到楚衍之恐慌的样子他又说不出口了，这样弄得好像是自己在逼楚衍之。
宋承昔叹了口气，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从楚衍之的办公室离开了，算了，楚衍之总会自己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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