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盏灯笼放在门前的台阶上,旁边坐着个年轻人,等了太久,他趴在膝盖上睡着了。
沈书临熄火下车,台阶上的姜一源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他站起身,两人隔着几级台阶对视着。
一周前他们在云南,骑着野摩托去各个山头喝茶,冰岛是多么甜啊。可是短短一周之间,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快乐好像过眼云烟。
姜一源动了动嘴唇:“哥。”
“……我怕打扰到你,没给你发消息。”他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只是过来等你。我爸说,葬礼在今天。你……”他停住了。
沈书临望着面前的人,疲惫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连几步的距离都走不动了。于是他说:“过来。”
姜一源跨下台阶,站在沈书临面前。沈书临缓缓伸出手,抱住了年轻男孩的腰身。他把脑袋枕在对方的肩头,闻到了一股薄荷的清香。
姜一源回抱住他,手指从他脊柱上抚过,只觉得那处僵硬不已,不知多久没有放松过。他用手指轻轻按着,感觉到沈书临的肩背渐渐松软下来。
庭院里的迎春盛放着,空气中飘来夜来香的甜蜜味道。他们站在香风里,站在最盛的一株迎春下。
“哥。”姜一源偏过头,低声喊道。
沈书临却已经呼吸微沉,睡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感受到喷洒在颈侧的平稳呼吸,姜一源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抱紧了对方。他偏过头,脸颊相贴,对方脸上硬硬的胡茬扎得他有点痒。他便稍微抽离,轻柔地吻了吻那疲惫的眉眼。
一阵裹挟着千里香的夜风刮过,沈书临一动,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哥。”姜一源抚了抚他的脊背,低声道,“进去睡。”
沈书临放开他,用力地搓了把脸,声音沙哑:“抱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
沈书临打开门,姜一源提着竹灯笼跟在他身后,上前一步按亮了玄关灯,又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他脚边。
“谢谢。”
姜一源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和车钥匙,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托盘里,外套放入脏衣篓中,只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都这么累了,让我为你做点事情。”
沈书临去卧室换了家居服,又用热毛巾擦了擦脸。他双手撑着洗手池,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清醒了一些。
“哥,你还没吃东西吧?”姜一源从外面探头进来,有点尴尬地说,“我给你打包的面坨成硬饼子了,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沈书临的声音依然疲惫,但放松懒散了一些:“天晚了,煮把挂面吧。”
姜一源站着没动,神情有点奇怪。
沈书临便道:“我教你。”
姜一源瞅着他,见他神情虽然疲惫,但非常从容平静,便稍微放下了担心:“好啊。”
两人来到厨房,姜一源按照指挥,从橱柜里拿出挂面。
“先烧水。”沈书临说。
姜一源便挽起袖子,往锅里加了一半的水,开火烧了起来。
等待水开的间隙,姜一源偏头去看,沈书临正双手环胸倚在门口,望着锅或望着他。姜一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又亲他的胡茬,说:“哥,你别太难过。”
沈书临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水开了。”
姜一源忙回到灶台边,果然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
“下面条,煮一两分钟。喜欢吃硬的就少煮一会儿,喜欢吃软的就多煮一会儿。”沈书临又加了一句,“看感觉。”姜一源紧张地盯着锅里的面条,生怕煮过头。但好在他就是个靠感觉吃饭的艺术人,关上火后把面条分别捞入了两个碗中,尝了一口,软硬适中,刚刚好。
姜一源问:“就这么吃?没味道嘛。”沈书临慢慢地走过来:“面汤里加一勺盐,一点酱油。放两片小白菜,再撒一把葱花。”
姜一源乐了:“巧了,没有小白菜,也没有葱花。我看到你冰箱里有瓶拌饭酱,要不将就一下?”
沈书临拍了拍他的肩膀:“来。”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
姜一源愣了一下,忙跟上去,他很快发现对方是往庭院去。他忙道:“哥,出去干嘛?你累了就多休息嘛,别乱跑了。”他怕沈书临是累得神志不清了。
沈书临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打开门步入庭院。姜一源小跑着跟上他,七拐八拐到了庭院的角落里。沈书临半蹲下去,在地上找着些什么。
“哥,找什么呢?”姜一源拉住他的手臂,一心想把他拉回去。
“小白菜。”沈书临说,“你找找,我看不清。我记得就在这一片。”
姜一源无语:“哥,咱回去休息好不好?哪有……”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几步远外的一片绿上。
沈书临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想说我脑子不清醒?”
姜一源立刻满嘴跑马:“哪有!我沈哥永远都是这么睿智,谁敢说你脑子不清醒,我立马把他干翻。”
沈书临嗤笑了一声,又说:“还有小葱,你找找。”
很快,姜一源拿着一株小白菜、几根鲜嫩的小葱回到厨房。按照沈书临的指导,他把小白菜煮熟,小葱洗净切成葱花。
等待小白菜煮熟的时候,姜一源又问:“面条又有点坨了,你刚才怎么不让我把面条和小白菜一起煮?”
沈书临揉了揉额角,有点疲惫地说:“那可能是有点不清醒。”
姜一源现在把他当宝,生怕他难过了累着了,听他这么说,连忙哄道:“谁说的?你都不清醒了,世界上还有清醒的人吗?众人皆醉你都还醒着呢。”
“……”沈书临被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给逗笑了,“倒也不必。”
面汤只加了少许盐和酱油,清淡却又开胃,翠绿的小白菜和葱花浮着,增添了食欲。两人吃完面条,姜一源主动把碗筷收到厨房。等他出来,就见沈书临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又睡了过去。
姜一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下。他伸手一推,让沈书临靠在他肩膀上,又扯过毯子给人盖上。
沈书临没有察觉,睡得很沉。
姜一源拉过他的手,拢在掌心,不时用指尖描摹那手背上淡淡的青筋。
半个小时后,沈书临醒了过来。他慢慢坐直,只道:“抱歉。”
“怎么又说抱歉?”姜一源不满,他把沈书临按到自己腿上躺下,“困就躺着。”然后伸出手,替他按揉额角。
画画和弹钢琴的手指修长有力,揉得很到位,沈书临渐渐放松下来,又闭上眼睛。姜一源知道他没有睡着,便问道:“哥,是不是很累?”
“也不是。”沈书临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上周忙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一回想起来,虽然累,但毕竟已经过去了。”
姜一源说:“我问的是你心里累不累。”
这下,沈书临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睛,却是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喝那个茶么?”
茶室里有许多茶叶罐,都用遒劲的钢笔字迹写着茶的年份和名称。只有一个茶罐上没有写。姜一源好奇了快半年,他把茶叶倒出来对比过,却也看不出差别。他问过好几次,沈书临也不告诉他,只说还没到喝那个的时候。
在茶室里等着水烧开时,姜一源盯着粗黑的茶叶,好奇的同时,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之前喝了那么多个山头的茶,反正除了冰岛是甜的,其余的茶他全部喝不出差别。他也不觉得这个茶能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香炉里燃着一盘檀香,白雾悠悠上升。
这次,沈书临没有用秤,只随手抓了把茶叶扔进盖碗。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水开。
水烧开后,他拎起水壶,一改之前又轻又缓的注水方式,随意地往盖碗中注满了水。
姜一源这下子看出不对劲了——过去泡茶时,沈书临都是神情专注,极慢极轻地注水,他特意向姜一源解释过:“泡茶时力道要轻,注水时要做到‘水动叶不动’。如果力道太大,水击打茶叶,就会加速单宁析出,茶会苦涩。”
姜一源担忧地看了沈书临一眼,他已经确定了,他哥显然是累得不行了,连平日最爱的茶都顾不上讲究了。
“尝尝。”沈书临将茶水倒入两个杯子,推了一个过来。
姜一源满脑子想着该怎么把沈书临诓上床休息,他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然后……
“……唔!”他震惊地瞪着杯中的茶水,一口茶包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苦,太苦了!苦得直冲天灵盖。这是茶吗?难道不是中药吗?!
姜一源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随意地注水,因为单宁再怎么析出,也不会比这茶本身的味道更苦了。
“这是老曼峨苦茶纯料。”沈书临喝完了杯中茶,一点也没有因为苦味而皱眉,他面色沉静平淡,与喝冰岛时也并无不同。
他缓缓转动着茶杯,声音和缓:“老曼峨是最苦的普洱茶之一,和冰岛茶恰是两个极端。茶友说,没有点故事的人,喝不下老曼峨。”
他笑了笑又说:“当然,这种说法也有些夸张,毕竟只是一种茶而已。但有些时候,甘甜的茶确实与心情不相配。”
夜色已深,茶室的顶灯没有开,只有那盏手提竹灯笼散发着幽幽的昏黄灯光。
沈书临泡了第二泡茶。这回他没有给姜一源倒,只是自斟自饮。
两人原是隔着茶台对坐,姜一源把蒲垫挪到对面,挨着沈书临坐下。
“哥,你心里难受,可以跟我说。”他说,“你想让我听着,我就不说话,只听。你想让我安慰你,我就说话。”
沈书临轻抿了一口茶水,感受着从舌尖到喉口的浓烈苦意。许久,他轻叹了一口气:“我不难受,只是……有点遗憾。”
他伸手握住衣兜里的那瓶二锅头,瓶身冰凉,指尖也淬上了冷意。
“正月时候,我父亲让我陪他喝一口酒,我说下次再陪他,可是后来工作太忙,没有顾上。”沈书临说,“只是一口酒而已,这是再小不过的愿望。”
灯光昏黄,他偏过头,望着姜一源,目光温柔落寞:“我只是,有一点遗憾。”
“哥……”姜一源握住他的手,“之前在云南,老吴头说,接到你是缘,接不到你也是缘。这口酒喝了是缘分,没喝也是缘分。你之前说,一期一会的意思是——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只有一次,所以要好好珍惜。”
姜一源望着他,又说:“哥,一期一会。”
沈书临和他对视着,许久之后无声地笑了笑:“嗯,一期一会。”
“我陪你一起苦。”
姜一源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立刻又被苦得龇牙咧嘴。他勉强控制住面部表情,不想显得太没形象。
沈书临拿走杯子:“好了。你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茶,就足够了。”
姜一源刚刚大言不惭地说了要陪对方苦,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茶汤,实在没勇气再喝一口。
他眼珠一转,凑了上去:“哥,说了要陪你苦,当然不能反悔。”他吻上了沈书临的嘴唇,沈书临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吻至深处,两人碰倒了地上的竹灯笼,茶室中一暗一明,两人微喘着分开了。
沈书临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竹灯笼,冲姜一源伸出手:“来。”
姜一源不明所以,但把手递给他。
沈书临握着他的手,抓住食指,下了楼,往门口走去。
姜一源有了隐隐的猜测,心里怦怦直跳,不敢置信地望着身边的人。
沈书临打开门,调出电子门禁,握住姜一源的食指,按了上去。
电子屏上显示“指纹已录入成功”。
沈书临放开姜一源的手,没有去管身边那灼热的目光,只漫不经心地道:“以后别在外面等了。”
第二十六章
当晚,两人躺在床上说话,身体挨在一起,话音只在两人中间。
沈书临讲了一些家里的趣事,偶尔会提到他的父亲。姜一源就静静听着,不时凑上去亲吻。他不擅长安慰人,沈书临也不是会需要旁人安慰的人,他便只用最原始的性和欲来表达陪伴。
深夜里的触碰让人迷醉,两人吻得动情。
事后两人去清洗,共同泡在大浴缸里,水面浮着一层绵密泡沫。
姜一源捞起一把泡沫,抹在沈书临的肩膀上,一点一点涂开。沈书临被他弄得又痒又麻,便攥住他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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