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沈恪,又强调了遍,“阿恪,我欲与君结为连理,休戚与共,荣辱一身。”
不是因为怜爱,不是因为宽和,仅仅是因为此心,正因为有此心,所以才会在书房里对着叔父坦明一切,所以才会受那五十杖责的家法,所以才会有今日此举。
“你曾言失忆时欺我瞒我,可我从来不是轻易上当的人,你就没想过为何我愿意相信你,即便有那么多疑点,仍然坚信着我们是夫妻?”
他不紧不慢地反问,看着沈恪一点点睁大眼睛,陷入不敢置信的怀疑与惊异,顾晏握住沈恪的手,看着他道,“你还记得当时你问我为什么不怀疑你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沈恪自然记得,当时他陷入忐忑不安,忍不住问,你不担心,我其实,全是在骗你?也许我们不是夫妻,不是爱人,甚至连朋友都不是,我们可能是敌人,是仇人,我可能就是利用你的失忆获取信任,来达成另外的目的?
而顾晏呢?
顾晏那时摇头,非常温和地看着他,说言语可能是假的,经历可能是假的,连记忆都可能是假的,可是……
“可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记忆中的声音与耳边的声音重叠,沈恪怔怔看着顾晏,听他继续道,
“很多东西都可能作假,只有感觉是不会骗人的。”顾晏眸色增添暖意,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合。
“看见你无事,我就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你对我很重要,我的感觉是这么说的。”
顾晏一字一句,将那日的话再度重现,他凝望着沈恪,“阿恪,那日落入洛水,我本该受饥受寒而死,可我每每陷入梦魇,总担心我那时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我当初总想着我不过是你的长辈,便是死了,你也不过只是伤心难过段时间,可你在金陵对我说的那番话,你袒露的那腔情意,都叫我措不及防,叫我不知道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看的这般重,这般在乎,从始至终都以为自己只是长辈,是师长,是引路人,是他人生当中一介过客,但那个破釜沉舟的吻,那悄然落下的泪,都叫顾晏明白自己的命不再仅属于他自己,而是和这孩子牢牢绑在了一起,那般重,那般珍贵,让顾晏不敢死,怕自己死了,沈恪下秒也死在这里,所以他硬生生撑起了一口气,叫沈恪,活着出去,带着他,一起活着。
顾晏第一次流露出那些潜藏至深的情绪,他亦蹲下,与沈恪平视,面对着面,极认真,极郑重,再一次问道,“阿恪,你可愿意,与我执手此生?”
本是坐看人间客,担着责任,尽着责任,仅欲为家族生,为家族死,何曾想,却偏偏招了根尾巴,不过一条残命,却搭了另一条命,太重了,落到实地,便不敢再那般从容赴死。
顾晏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否算爱,挣扎过,纠结过,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他便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丢不下沈恪,那便这样陪着,执手共度,尽其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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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舅是直球选手〃?〃
大概还有两章完结(深深自我怀疑)
第24章 二十四 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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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主府,春生喂着鸟笼里叽叽喳喳的白鸟,眉眼弯了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人能够开心就好。”
沈恪情绪如何,跟在身边的人当然是第一时间能感受到不同,不管是南主大人嘴角不时扬起的弧度,还是眉梢微弯露出的笑意等等各种方面,只要不是瞎子,基本都能看出这位一向无欲无求的南主大人遇上了天大的喜事。
一时之间,整个南主府受主人的影响,氛围全都轻快不少。
春生点了点白鸟的鸟喙,露出笑容,“是南主大人让你带信的那位家主吧,能够对大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也只有那位家主了,真想见一面……”
他才自言自语几句,就听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而后门房急匆匆过来禀报顾氏家主正在门外请见南主。
春生一怔,饵料从指缝落下,没想到才念叨着人家正主就来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站起身,连忙对着那门房吩咐道,“还不赶紧将那位大人请进来!”
“可南主不在……私自将人请进府来会不会不合规矩?”门房有些为难。
春生正色,“规矩也得看人,那位家主是对南主一位极为重要的尊长,我们要是把人拦在府外,那才叫不合规矩!”
门房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当即有些慌乱,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放行。”
他手忙脚乱地又朝外跑,春生见他慌慌张张,怕唐突了贵客,索性把他叫住,“等等,我得亲自去把人请进来,你的话,现在赶紧去镇南军驻地给南主传个信,就说顾氏家主来访。”
春生是南主身旁的亲近,他说出口的话门房自然不会不听,又是连连应声急步从后门闪出去传信。
春生目送门房出了院子,回过神,想到马上能见到那位家主大人,一时也有些激动,但力求做到最好,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端正仪态,朝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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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顾家主,南主暂且不在府上,家主可否先请移步书房稍候?”
春生低头,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向来人行礼。
“劳烦了。”
头顶传来的声音平静温和,春生下意识就抬头看了一眼,旋即微愣。
来人一身天青云纹锦缎,腰环双玉,长发以白玉簪简单束起,姿容俊雅端正,又多出几分矜贵疏离。
这就是,那位顾氏家主,春生恍然,这份气度,这份风姿,端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觉高山仰止。
“请随我来。”他没敢多看,怕引起这位家主的反感。
但从始至终,这位家主的态度都十分宁静平和,并没有一般世家子那股藏不住的傲慢无礼。
春生对这位家主的好感又添了一些。
进了书房,春生一直低着头,侍候着添完茶水就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候命。
不过这位家主进来后,既没动桌上的茶水,也未坐下休息,而是站着,一直看着书房壁上的那把长弓。
“逐日……”
这位家主垂眸,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这把弓是一直挂在这儿吗?”
春生见状,顿时心中多了些猜测,他有意想让这位家主知道南主对他的在意,于是道:
“家主不知,这把弓名逐日,是一位对南主极为重要之人所赠,南主格外珍惜爱护,自南主定居南主府后,这把弓就被南主悬在这书房的东壁上,每天都至少花一个时辰来擦拭弓身。”
“重要之人,他是这样说的么。”
顾晏眸色复杂,没想到八年前那个夜晚,心血来潮所赠的礼物,竟会在八年后,以这番截然不同的心境再见。
书房陈设摆放得极为规整严肃,书桌上文书堆的整齐,桌上的蜡烛红芯已经燃尽,旁边的架子上还备着条毛氅,一眼就知书房主人未眠的一夜。
顾晏:“他昨晚一直都待在书房?”
春生垂眸:“是的,南主大人他,常常整夜宿在书房。”
春生说完,想看这位家主是什么反应,他希冀着这位家主最好能多心疼点南主大人,但他注定失望了,这位家主情绪自始至终情绪变化都十分隐晦,他看不明显,只听见这位家主似乎说了句,“竟把这习惯也学了去……”
书房中总是亮着灯火。
想镇压平定整个南方,总少不了背后深夜伏案的煎熬,所以那将近两个月的北上离开,几乎是常人不敢想象的疯狂,是放弃汲汲经营的一切,去赌可能压根救不回来的一条命而已。
书房中处处是那个孩子日常留下的痕迹,阔别五年,顾晏换了种身份和心态,突然就多了某种渴望,想了解沈恪素日的模样,所以其实春生不知道,在经过府上的那段路,他一直没说话是因为他一直在一寸一寸细细打量着那孩子待了这么久的地方。
顾晏极为聪慧,这是顾氏长辈们的一致评价,所以从一个人的府宅痕迹推测出主人平日的性子习惯也是非常简单的。
即便只是扫了一眼,但从有序安静的仆侍、简朴深厚的门墙、以及现在从书房所见一切,都说明了此地主人性子冷漠严谨,是一名极为强势的上位者。
当然,对于顾晏来说,这个评价自然是不够全面的。
不管是壁上挂着的极为爱惜的长弓,还是从书架上随意翻阅的书上留的批注,都表达了此间主人隐晦的温情。
就像现在,顾晏随手取下书架上的藏书翻开,其上布满了主人阅读时随手所记的心得,这个习惯那个孩子一直保持的很好,如果他这批注上少一些“家主、老师”之类的词语兴许会更好。
比如这本《春秋论史》原著语句是:
“治乱废兴在于己,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论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治数变,下不知所守。故绝不在六艺之道,凡以礼治,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之所从矣。”
此书是数百年前大儒上武帝言,其间所言之意八字概括,不过为独尊儒学,罢黜百家。
沈恪一旁的批注则为:
【老师曾言,乱世霸道,治世王道。于君者,百家为手中笔,案上书,所言所论不过器具,上无所喜,亦无所恶。
故吾阅此书,觉几处语句有待斟酌。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是以五帝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故君者,应据旧以鉴新,稽诸往古,制宜于今。吾私以为应法为骨,墨为肉,儒为皮,道为心,阴阳杂脉为血。】
批注主人应该先写完了这段,犹豫了一会儿,后面又添了一段小字:
【吾深感老师言,受益颇多。】
沈恪的字是顾晏手把手亲自所教,他的字顾晏自然认得,且是极为熟悉。
顾晏指腹从那行熟悉的字迹拂过,敛眸,眉梢微微露出几分柔意。
此外再抽出几本书,其上批注各有不同,但最后几行无一例外都会添上一行小字,无外乎如此,其间种种孺慕思恋溢于言表,若叫旁的人见着,必得大吃一惊不可!
春生见这位家主看着看着书,神情渐渐软和露笑,暗自惊奇,也不知那书上面写了些什么,竟叫这位家主如此爱不释手,面容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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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段典籍是胡乱编的,别去深究
慢慢来,先写小舅舅的心理过程QAQ
第25章 二十五 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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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军驻地。
将领分坐两排,正对北上一事进行激烈争论。
众人一边争执,一边又暗暗将目光落向正北方端坐的那位大人,想从他的神色来揣度他的态度。
可惜南主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对他们所争执的问题不发一言,保持缄默。
不过这也正常,等到南主开口,便意味着这场争论自然也就有了定论,当下这位不表态,他们这些人才有争执的余地。
但这场争论最后还是没能顺利进行下去。
底下镇南军的将领,这几年跟着沈恪风风雨雨地走过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今天还是叫他们大开了眼界。
也不知那过来传话的小厮究竟在南主耳边说了些什么,竟叫这位素来冷静的大人一下子站起身来。
方才还吵的面红耳赤的大老粗们瞬间像个鹌鹑一个个都安静了。
小舅舅到了南主府。
沈恪睫毛微颤,袖间手指握紧。
但失态只是一瞬,他很快冷静下去,转身对众人道:“北上一事势在必行,但时机还需等待,此事等下次再议。”
他扫视一圈,“诸君可有异议?”
众人纷纷摇头,“没有没有!”
有机灵的已经道,“大人若是有急事不妨先行离开,北上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
众人跟着点头,“是极是极,大人不必管我们。”
沈恪看他们一眼,也不多言,转身出了大门。
而等他一走出去,室内剩下的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就沸腾了。
“我滴娘诶,今天真是开眼了!没想到还能看见南主大人这么高兴的样子!”
“大风哥,别说你了,连我这一直跟在南主身边都没见过这样的南主,就当初南主连平三城都没这么激动过。”
他们这群人是跟着南主血淋淋杀出来的,越是了解南主,才越是觉得惊奇,一时间,全都在猜测是什么事情能叫这位大人如此激动。
顶头上司的八卦总是格外叫人有探知欲,一时间你一句我一嘴,竟是讨论的比方才还热烈,就在这时,忽然很轻的道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说,南主他是不是碰上心上人了?”
有个愣头青忽然探问出声。
他本来也只想跟着调侃一下,但大伙却突然安静下来。
其实大家都不瞎,南主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有些反常,有时候下属走进去汇报任务都能看见南主坐在桌前自顾自地露出笑容,把那下属吓得够呛。
又说南主以前从早到晚都忙的团团转,但现在全把事情压到白天处理,一到晚上就匆匆离开,一看就是要去见什么人。
还有最咋舌的,一次大伙去喝酒,路过大街时,南主竟在一处卖饰品的摊子面前停了下来,当时众人还疑心那摊贩难不成是北晋潜进来的探子,一个两个都要准备动手了。
结果南主却垂眸,从摊子上拿起一支白玉簪细细摩挲,似是想到什么,眉眼微敛,露出柔意。
一下给他们整不会了。
他们又不是傻子,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有的甚至孩子都好几个了,自然能看出来南主最近种种异常似乎都和少年“春心萌动”有点类似。
但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他们都不太敢把春心萌动、情窦初开之类的词往南主身上套。
他们甚至一度以为南主纯粹就是没那根筋,就不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实在是这么些年沈恪实在是活的跟个木头一样,那么多貌美俏丽的姑娘暗送秋波、投怀送抱,愣是一点没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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