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苏问:“尊上不生气吗?”
穆离渊没抬头:“他们该死。”
九霄魂断被擦拭得铮亮,在回鞘时发出震人心魄的闷重回音。
如果江月白那一夜也能像默苏这样下手狠绝,就好了。
穆离渊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了这个念头。
默苏取下了鸦羽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英气飒爽的女子面容,虽不柔美,却让人忍不住还想去看第二眼。
“尊上要拿北辰仙君开刀作宴?”
她说话毫不避讳,也不用避讳。
穆离渊动作一顿,抬起头:“是啊,你喜欢吗。”
“喜欢。”默苏对自己的猛兽|欲念没有任何遮掩,“所有魔修都会喜欢。他那样的人,一定很美味。”
穆离渊盯着对面,良久,才低缓地说:
“他的确很美味。”
江月白拉长的颈线、湿汗淋淋的肩骨、弧度优美的脊背、被自己挽在手腕当做缰绳的长发......
每一个地方,都美妙绝伦。
三界之中,哪个人能想到冷冽无尘的北辰仙君的长发攥在手里是那样温柔的触感,哪个人会知道北辰仙君在床榻之间那般勾魂动人......
只有自己。
“要把消息透漏给仙门二十六家吗?”默苏的声音打断了穆离渊的沉思,“若那些人知道北辰仙君已经被尊上俘获,定然会对沧澜门起二心。”
“不用。”穆离渊说,“我只想毁了江月白,还不想动沧澜门。”
默苏不明白:“为什么?”
穆离渊没有回答。
因为那是江月白的乞求。
他喜欢看仇人用清冷却别无选择的神情作出无言的乞求。
喜欢看江月白被折磨得喘气断续、唇线微抿、指节紧攥......
在江月白被九霄魂断剑切碎分|尸之前,他一定要再享受一次那种滋味。
第9章 断肠崖
“这样的体温才好。”
断肠崖上一声巨响!
碎石坠落,烟尘腾起,高耸的山峰生生从中间裂成两半。
橘色雾霭翻滚,如血色夕阳照耀下的云海。
沧澜各峰峰主都听到了这声响动,纷纷停下了手边的事,望向窗外。
日光隐曜,遮天蔽日的浓雾迅速扩散至十八峰。
正在校场和康墨一起训练弟子的苏漾抬起头,望向断肠峰上断肠崖,喃喃道:“我的老天爷,那个女人要出来了......”
那个女人。
沧澜十八峰上最神秘的峰主——秦嫣。
三界最毒的药修,人称“夺命鸢尾”。
传闻她十四岁时因情伤走火入魔,被医圣所救之后修了医道。
只是她修的医道和别人的医道不太相同。
她不爱给受伤的修士行医问诊,只爱炼药。
而且炼的药非比寻常。
别的修士炼药是救人,她炼的药能毒死一大片人。
因厚德仁慈而著称的医圣,差点因为这个杀人太多的徒弟声誉不保。
医圣仙逝以后,秦嫣也不杀人了。
怪脾气的女孩来到沧澜山当了个古怪的炼药师父。
彼时,秦嫣穿着灿若晚霞般的红裙,坐着她的巨型药炉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春风殿前。
苏漾正在殿前跟江月白辩论究竟是青色的枣好吃还是红色的枣好吃,谁知祸从天降,被突然塌陷的地面震得一个踉跄,掉进了塌了的坑里——
摔断了一条腿。
从那时起,他们两个的梁子就结下了。
事情过去很久,苏漾仍旧咽不下这口气,他怀疑秦嫣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只有自己脚下的地砖被震塌了,江月白站的那一块纹丝不动?
他曾经找上门去理论:“为什么是我?嫉妒我长得英俊是吗?和我有仇是吗?你故意的是吧?”
而后得到了古怪少女怪怪的解释:“你怎么不说是地板故意的,春风殿前青石板,禁不住我一个小药炉吗?肯定是地板。”
苏漾:“你管你那个大铁鼎叫‘小药炉’?”
秦嫣:“你管你这张破相脸叫‘英俊’?”
两人互啐一口,不欢而散。
......
断肠崖的轰鸣声在山峰之间回荡,层层叠叠,越传越远。
校场的弟子们也都停下了训练动作,一起抬头望向断肠崖方向。
有些新入门的弟子还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绝命炼药师,悄声和四周的同门打听:
“那位秦峰主多久出来一次啊?我是不是赶上什么大日子了?”
“不晓得诶,我入门两年半了,没见过那位一眼。”
“听说那位虽然独占一峰,却从没收过弟子。”
“不是从没收过,是没人敢去当她的弟子吧。”
“我听师哥师姐们说,几年前她收过一个徒弟,后来被她赶下断肠峰了,那人下来的时候胳膊腿都被她打残了......”
“啊?这么狠吗?”
“哎哎哎!都干什么呢?”苏漾拿剑敲了敲人形木桩,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大声喝道,“不就是一个峰主出关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给我继续练!她出关还能影响到......”
他话没说完,空中忽然飘来一个声音,被扩音符放大了百倍,像是天穹而降,如同百钟同鸣,回音经久不散——
“苏长清,你带着云舒棠给我滚上断肠崖来!”
众弟子面面相觑。
苏漾黑了脸,扭头便走。
他怀疑这个女人和他八字相克,不然为什么他这辈子所有的威名风光都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 * *
星邪殿是魔尊的寝殿,但现在穆离渊很少回。
他有时宁愿在锁着天魔血珀的阴暗地宫里枯坐一整晚。
漫漫长夜,他把天魔血珀的碎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遗物。
记忆被反复清洗了数次,他已经记不得父母的样子了。
仙门百家血洗魔界,他的父母同族被投进熔炉烧得魂飞魄散。那一战北辰仙君的风雪十八式名扬四海,整个三界都畏惧那把风雪夜归剑,更畏惧“江月白”这个名字。
江月白洗去他的记忆收他做徒弟,被蒙骗的他曾经以师尊的名字为傲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只能勾起一抹苦笑。
穆离渊将滚热的晶石握紧掌心,拳头抵着额心低头闭眼。
他,好,恨,啊......
可仇恨到极致的时候,脑海里却荒唐的全是与江月白有关的童年。
如果没有江月白用来扬名立威的那一战,也许他的童年完全不一样。
他会在魔界长大、和猛兽嬉戏、有父母同族陪伴,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嗜血嗜杀的魔族。
也许他与江月白会在某一日以对手的身份相见,真真正正的对手,毫无顾忌地杀个你死我活。
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复个仇都纠结得痛苦万分,不能尽兴。
穆离渊踏着铁链阶梯走出地宫。
冷风扑面,驱散了他浑身萦绕着的血珀焰火。
春夜寒意料峭,前几夜的大雪没化干净,有的地方结了冰,被靴子踩过时发出碎裂的声响。
星邪殿前的广场守卫森严,见到魔尊都依次躬身行礼。
火把晃动中,穆离渊负手一步步走上殿前长阶,停在殿门前。
站了片刻,低冷道:“都退下。”
殿门两侧的魔卫立刻拱手后退,身形隐入暗夜消失无影。
刚推开殿门,穆离渊就闻到了扑面的血腥味。
他绕过屏风,撩开被血味浸透的垂纱,走向榻边。
桌上的药碗仍放在原先的位置,丝毫没有被动过,药汤沉淀分层,表面落了薄薄的灰尘。
穆离渊伸手拉起帷幔,昏暗的月光照进床榻,江月白肤色惨白,陷在雪白的床褥里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只有苍白皮肤上仍在渗血的伤痕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穆离渊看了江月白很久,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沉默半晌,他在榻边坐了下来,拿出从血珀地宫带出来的碎晶石,拉起江月白的手臂,用碎晶的魔息一点点涂抹那些渗血的伤痕——碎晶残留着天魔血珀的力量,在不内服药的时候,可以从外部慢慢愈合魔族造成的伤。
穆离渊涂抹得很细致耐心,也不说话。
等他处理好了江月白的左臂,抬起眼睫,才发现江月白正无言地看着他。
“有意思么。”江月白苍白的双唇微动,“让那些魔族来折磨我,再给我疗伤......”
“你完全可以把他们——”穆离渊脱口而出又顿住。
他很想说,你那夜完全可以把那些低阶魔族全杀了。
“对,有意思,”穆离渊收手将碎晶攥回掌心,用力到快要捻出血,侧过身靠在床柱,闭眼深吸了口气,极慢地说,“治好你的伤,再折磨一次,再治好,再折磨,多有意思......”
“你只是下不了杀手而已。”江月白嗓音淡淡的。
语气仿佛从前指点小徒弟的剑招一样,温和,随意,甚至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穆离渊一下被这样的语气激怒了。
这怒意莫名其妙,但来势汹汹,烧得他一瞬间无法思考。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把江月白狠狠按在了床头横杆上!
“谁说我下不了杀手?”穆离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召集了魔界所有魔修来赴宴,到时候把师尊的仙体灵肉一片片切下来做成佳肴!要师尊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分食干净,再把师尊的骨头拿去喂最低劣的饿兽......”
“好啊。”江月白的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我很期待。”
穆离渊感到汹涌的怒火烧化了心肝肺腑烧裂了骨骼皮肉,扣着江月白手腕的指节紧绷到颤抖。
江月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处心积虑的凶残手段变成了幼稚小孩的可笑桥段。
穆离渊憋红了眼盯着江月白,粗沉的呼吸越来越乱。
床幔撕裂,穆离渊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拖行几步抵在了床榻对面的铜镜上!
江月白想要转身,却被狠狠掐住了后颈。
穆离渊单手抽了江月白的腰带,镜子被撞得前后凹凸了一下。
江月白喉中向上涌血,呛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四肢手指是冰凉的,呼吸却极烫,侧脸被迫贴着镜面上,留下了雪雾般的水汽。
“别这么着急......”江月白咽了涌上喉嗓的血,喘了口气,“慢慢来......”
穆离渊被这样的语调点炸了,呼吸急促,紧咬着牙,狠狠攥着江月白背后的衣衫疯狂用力。
恨意充斥了全身,冲昏了头脑,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所有绞尽脑汁用来激怒江月白的法子,到头来都只激怒了自己。所有幼稚的谎言都被江月白一眼看穿,所有挣扎煎熬在江月白眼里都是笑话。
江月白无所谓的眼神,江月白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江月白随意敷衍的一言一行,都让他无比痛苦,痛不欲生。
那就只有杀掉......
彻底杀掉.....
才能让仇恨和罪恶有个尽头。
镜子被撞出了裂纹,江月白的手在颠簸里沿着镜面下滑,又被穆离渊抓住重新按回了碎裂的镜子上。
重伤的灵脉被魔气侵蚀,江月白猛地吐了口血,支撑不住身体向下跌跪。
穆离渊伸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镜中映出了江月白湿汗滑落的脸。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尽致淋漓地感受到复仇的快意。
“不服药是对的,这样的温度才好,”穆离渊满足地叹气,拉住江月白的长发让他仰头,“师尊,看看这样的自己。”
镜中晃动的人影滴落着血和汗,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
长夜炽热地燃烧,江月白缓缓闭上眼,感到自己终于要融化殆尽了。
* * *
苏漾本不想去见秦嫣。
让他滚过去他就滚过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奈何秦嫣的扩音一遍接着一遍无休无止,传得十八峰都知道秦嫣要他“滚过去”。
苏漾气得摔了手里的剑,生了会儿闷气,又捡了起来,拿起旁边的酒囊猛灌几口,酝酿好了满肚子问候词语后,才朝着断肠峰去。
到断肠峰的时候,云桦也到了。
踏进秦嫣屋门前,苏漾多踩了几脚地板,确定结实牢靠后方才踏进。
秦嫣不再是穿红色裙子的少女。
她一身轻装,席地打坐,只留给身后两位沧澜门风云人物一个背影。
云桦客客气气寒暄:“秦峰主闭关日久,有日子不见......”
苏漾破口大骂:“你不会发密语传音吗?扩音符多得没处用是吗?你故意的是吧!”
秦嫣没回头:“我炼出来了。”
云桦和苏漾同时一愣。
秦嫣又重复道:“我炼出来了。他人呢?”
苏漾和云桦对视一眼,抿唇叹气,没人回答。
秦嫣站起身,转过来:“江月白人呢?”
苏漾见她不依不饶,只得“嗯嗯啊啊”了几声,含糊回答道:“呃......那个......他闭关呢,明天就出来了。”
秦嫣看向云桦。云桦以手握拳清了下嗓子,点了点头:“也许明天就出关了......”
“放屁!”秦嫣推开两人便向外走,“我去饮梦谷找他,如果没有,你们两个等着。”
“哎哎,你能不能别这么......”苏漾后退着拦在秦嫣面前,“炼出来就炼出来了呗!是江月白那小子跟你要的东西对吧?你先放着,等他回来了你再给嘛!一天都等不了......”
“回来?”秦嫣杏眼瞥向他,“从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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