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松脸色骤然一变。
紧接着直接召出了寂灭琴,音波在琴形还没完全显出前就已经破风而出!
穆离渊侧身闪过了刀片般的数道琴音。
琴音猛势不减,急速向前——
结界屏障霎时间被刺穿了无数裂口!
黑色魔雾虚影同一时刻从穆离渊五指间伸长,猛地包裹住了藏松全身。
穆离渊身形飞速闪到藏松身后,扳着单肩把他狠狠压在了晃动的结界屏障上!
“你们这些......脏东西......”藏松在浓郁的魔息里呼吸困难,“也配在老师身边......”
穆离渊掐着藏松的手指猛地用力,这一下几乎是下了杀手!
但下手的同时他自己反倒先喷出了一口血!
虽然魔族与仙门术法他全不在话下,但奈何魂魄是虚弱的——这是最致命的缺点。
他的能力可以把别人一击毙命,但他根本撑不到把别人毙命的时候。
温热的鲜血流到了藏松的侧脸。
藏松觉察到了这点异样,立刻挣脱禁锢翻身,想要趁机结束这个极度虚弱的性命。
可身后靠着的结界猛然坍塌!
如同坠入深渊一般。
重重摔在了尘土里。
拉长的寂静,
撕裂般的耳鸣,
而后是草长莺飞的温柔声响......
“和安,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江月白喊了他的小名。
藏松浑身一抖。
他从泥土里艰难地爬起来,对视上江月白的那一刻——
是愤恨,但更多的是奇怪的恼羞成怒。
他从小是谦恭有礼的学生,长大后是高风亮节的尊者。
他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现在居然把自己最狼狈、最邪恶、最不能入眼的一面展现给了老师!
他不想活着了。
但这一刻他更想让老师也死。
这一切的错都是老师的错。
如果不是老师正邪不分、自甘堕落,他也不会屡次失态、屡次发疯、一次次葬送名声。
同归于尽最好了。
反正活着也是求而不得。
结界融化了一半。
符文密布的屏障仿佛坚冰融化一样流淌着水纹般的残破灵息,在半空飘开流光溢彩的雾气。
奇异美景震撼着无数被此处动乱吸引而来的人。
惊叹的、不解的、窃窃私语的......
离得很远,却围得密密麻麻。
江月白坐在池边,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的脖颈与手腕还流着水珠。
水雾氤氲,微垂眼睫下的双眸也含着雾气。
和周围没有完全融化的幻境一般,虚幻得失真。
藏松站起身,整好衣冠。
而后恭恭敬敬向江月白行了礼,语气僵硬:“学生有公事在身,惊扰了老师雅事,还请老师宽谅。”
江月白道:“宽谅,当然宽谅。”
这几个字的尾音里有极淡的笑意,像在配合一个说谎的学生,“什么公事呢。”
这点温和的笑意像针一样刺穿藏松的尊严。
“惩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不义之徒。”
江月白把手里的茶放在池边石桌,低头挽了一下垂落的袖口。
“他已经是要死的人了。”
柳韶真站在江月白身后。
中毒之人理应面色惨白、双唇黑紫、浑身无力。
但现在柳韶真却面色红润,周身灵息充沛,灵兽虚影甚至神采奕奕。
全然还是往昔那个总爱谈笑风生的爽朗英才。
一个令藏松无比愤恨的猜测在心里一闪而过。
握紧的手指已经确认了杀意。
“老师,”藏松把杀器藏在袖子里,不动声色地一步步走向江月白,“你在为他求情吗。”
“老师寻僻静之地为他疗了伤?还是做了其他的?”藏松从柳韶真身上收回视线,看回江月白,语气不再是恭恭敬敬,而是毫不掩饰的凶狠,“他有什么好?值得老师这样做?你救他能得到什么?”
藏松声音提高的同时猛然抬手!指向周围:“你可怜这些脏东西烂东西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他们足够卑鄙足够下贱!会跪下乞讨!他们跪在你身前摇摇尾巴,你就能喂给他们肉吃?”
柳韶真忍不住想上前:“你——”
可刚走近一步就被江月白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藏松袖下的手指紧握着琴弦银鞭,已经被划出了血。
“下跪我也会!我从小就跪过你无数次了!乞讨我也可以!我现在就能做!”
藏松撩袍单膝落地,跪在了江月白身前,这个动作十足虔诚,可眼神是恶狠狠的,语气带着极度恶意的羞辱,“老师也能让我尝尝我想尝的滋味吗。”
江月白垂眼瞧着他。
“你当然可以。”沉默许久,江月白才开了口,缓缓说,“寒溪竹林那夜,我不是就赏赐过你一次了。”
这一刻藏松不知该哭该笑。
他应该因为江月白那句“你当然可以”欣喜若狂!
但又因为后半句身坠寒窟。
那一丝若有若无引得他近乎疯癫的感情。
原来只是赏赐。
那他和这些脏东西又有什么区别?
“老师......我和他们不一样......”藏松眼睛酸得想流泪,想要极力证明自己的一点不同,证明给老师也证明给自己,“你为什么要用一样的眼神看我们......”
“戏子”是狡诈的蛇妖,为了能解被种下的欢喜债在一颦一笑里收集世人的欢喜,但万千人的欢喜都比不上老师那样惊艳的人一次垂怜......
“跟班”是肮脏的魔族,为了陪在老师身边伪装成懵懂无知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友”是卑鄙的修者,为了能得到老师的身心不惜用无比下作的方式......
他哪里与这些脏东西相同?!!
他敬慕老师,却从来都坦坦荡荡。
坦坦荡荡地说他是谁,
坦坦荡荡地说他爱他。
“我是不一样的。”藏松固执地说着。
江月白微垂眼睫的平静目光让他快要发疯,被这样温柔无言地看着,仿佛被一把软剑贯穿了心脏,迟迟才发觉流了血......
他拉起江月白的手。
江月白也没有任何抗拒地让他拉着——似乎在履行方才“你当然可以”的承诺。
藏松低头看着手指修长弧度优美的手,心里拧着难受。
以前这只手会宠爱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可现在这只手不知道摸过多少脏东西。
藏松收紧手指,与这只手暧昧地指节交错。
心里却如刀割。
对方能一再纵容自己,恐怕早就纵容过别的人更过分的事情了。
“......你这算什么道义?什么大爱?”他用力抓着江月白的手,从愤怒变得委屈,又从委屈重新愤怒,一贯风度翩翩的玄衍君子此刻甚至不再称呼老师了,深情又怨恨地喃喃着,“你的爱未免也太泛滥多情了吧?你是四海为家的散修游医,你怜爱可怜人,可以,但你连那种肮脏下贱的蛇妖都要爱?连这种恶心的魔族也能爱!你这是正邪不辨,黑白不分!你被他们染脏了知道吗?你也脏了知道吗!你根本不是爱世间可怜人,你根本就是......”
藏松咬住了牙,因为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可江月白仍然面色平静。
“......轻浮放荡!”藏松低声恨恨道。
话音还未落,四周同时响起了两声尖刀出鞘的声响!
柳韶真拔出了剑!
景驰拔出了弯刀!
刀光剑影又瞬间被强大的魔气覆盖。
藏松支撑不住骤然的魔息压顶,从单膝跪地被压为了双膝跪在地上。
穆离渊要气疯了。
听到江月白被这样形容,他恨不得当场就杀了这个人!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地出了手。
一声凌厉的鞭响划破了幻境云烟——
藏松感到手腕剧痛,鲜血飞溅里侧脸和脖颈一片火辣!
寂灭琴的弦鞭是顶级凶器,藏松整张脸霎时间血如泉涌!
翻倒在地时,他看到自己藏在袖中的琴弦银鞭不知何时被江月白握在了手里。
他一时没想通,为何自己认主的宝器会被老师轻而易举收服使用。
江月白抽出的一鞭毫不留情,
几乎是可以杀人的力道。
藏松头晕目眩,满眼都是粘稠的血红。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江月白却一脚踩在了他被魔息浸染流血的肩膀!将他重新踩回了地上——
“说得很好,仙家的正道确实不允许怜悯妖魔,”江月白把弦鞭弯折,一点点滑过藏松脸侧流血的伤痕,“我是正邪不辩,黑白不分,有愧正道。”
“主人......”
听到江月白这样形容自己,穆离渊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正邪本来就是不分的,花草眼里牲畜是邪恶的,牲畜眼里人是邪恶的,但这些东西在天地自然眼里,便没有邪恶了。”江月白轻声说,“你说旁人下贱,但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
江月白俯身掐住了藏松的脸。
微微用力,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脚边的花草。
“今日我想摘哪朵花,不是因为它美不美,而是因为我心情不错,”江月白语调缓慢,像是在教这个学生最后一堂课,“因为整片花园都是我的,每一朵也都是我的。”
藏松有些怔愣。
他听不太懂这话的意思。
但他感到了极其寒冷的杀气。
“包括你。你也是我的。”江月白一字一句说着,“我觉得你需要修剪了。”
江月白松开了手,藏松猛然跌落在地。
“天机令是你们天机组织的惩戒信物,玉轩是你们天机组织的人,”江月白拿出了藏松身上的天机令,转了个身扔给柳韶真,“玄衍要用天机令牌惩戒你,现在你也可以惩戒他。”
“谁胜谁负,看你们造化了。赢的人再来找我。”
......
柳溪镇的医馆成了两个凶兽的角斗场。
取命的厮杀,是最顶级的血腥表演。
数万人争相围观。
可这场厮杀所为的人早已经离开了。
大漠的孤月与别处不同。
高悬在夜幕时显出几分苍凉,落下的月光又给荒凉大地笼罩下一层单薄的温柔。
恭迎狼王的呼喊是沙漠里独有的浪潮。
万千群狼啸月,沸腾了野性的晚风。
大漠的夜寒冷又滚烫。
这是另一种别样人间。
神殿高耸,殿前的垂纱仿佛天神垂落的衣摆,在晚风里四散飘开。
神殿穹顶是开阔的天穹,月光旋转着被聚拢成一束,照在王座。
“大漠的狼王骁勇英武,应配天山上最璀璨的明珠。”
“这位远来之客比明珠还要璀璨。”
“穹顶转动,是天神的应允。”
智者解读了神明的意愿,恭敬地躬身。
得到了狼王的一个笑容。
景驰回过头,看向江月白:“神明说,该用红宝石做一个更宽敞的双人王座。”
穆离渊扯了下嘴角:“神明说做一个软和点的,方便我主人躺着。”
周围敬神的乐声与虔诚的祷告都戛然而止在这句不正经的调侃里。
穆离渊听了太多景驰的情话。
说得太尴尬的他从来不打断,他巴不得对方多说点,让江月白厌烦。
但这种说得委婉浪漫恰到好处的,他是一定要打断的。
听得他想揍人。
景驰盯着穆离渊:“王宫有数不清的侍从,不再需要跟班了,你编入我的狼骑,去征讨远方的国度吧,那里才是男儿的战场。”
“不好意思,我是魔族,”穆离渊说,“怕一不小心现出原形把你的部下们当点心吃了,杀敌不成反倒自损,还是算了。”
“你的原形,”景驰皱眉问,“是什么?”
“是......”穆离渊打算胡扯一个,他本就是故意想给景驰找点不痛快的,但侧过头时发现江月白也在看着他,仿佛很有兴趣地等他说出一个答案。
他只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道:
“生气的时候就会变了,到时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
狼王回宫的十日后,神殿举行了盛典。
日光下的神殿与月光下的神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沙漠强烈的日照给神殿的壁画涂上鲜艳奇异的颜料。
宽广的四壁绘制着大漠深处神秘的沙漠之眼,沙漠之眼中倒映着满天星河。
像是一面奇异的镜子。
镜子又反射出与日光同样夺目的光泽,照亮其余悬挂着的彩色画幅。
智者询问天神,得到了“勇士出行”的吉日。
景驰要穿过危险重重的沼泽,前去沙漠之眼寻找明珠。
数百名侍从与成千上万的狼骑都在欢呼,提前恭祝狼王的胜利。
江月白坐在殿前,他穿了盛典的服饰,袖边与衣摆绣着金纹,金色的日光勾勒出优美身廓。
迎光朝拜的人群伏地再起身时,被日光刺得恍惚,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神明雕像。
狼王走近江月白身侧。
在大漠落日余晖下是极美的剪影。
穆离渊在浩荡的欢呼里盯着他们两个。
放在以前他是要杀人的。
但如今他不会了。
他像是一个懂得了潜伏的猎手。
江月白留在身边的人不多了,能讨欢心的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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