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钰在离开前赠予谢良那块代表着荀氏的玉佩, 他本以为只要谢良将那玉佩佩戴在身上,那些人看到了,便不敢再随意欺负谢良,但师钰却没有想到,谢良根本没有佩戴他当初赠送的那块玉佩。
这倒不是说谢良并不喜欢那块玉佩,相反是谢良太过于珍视那块玉佩, 珍视到了不敢将其佩戴在身上, 生怕不小心将其磕碰到了。
他爱护那玉佩到了一股近乎偏执痴狂的地步。
师钰亲眼见谢良用最好的丝绸将它包裹着,每日放在怀里时还要在外裹上一层棉絮,防止不小心的碰撞让其外表受损。
回来之后, 也会用清水擦拭玉佩。
他珍视到了近乎虔诚的地步。
而他不佩戴,只是藏在怀里, 旁人便看不见。
师钰当初给他这玉佩的意图也就自然实现不了。
这是师钰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玉佩虽然也算个珍物,但师钰却并不把它看作什么宝贝, 他没有想到他不过随手给出的一块玉佩谢良会如此视若珍宝, 几乎把它当成了命根子一般护着。
此时,谢良在床上颇有些痛苦地蜷缩着。
他浑身轻轻颤抖, 面色惨白,额上有冷汗渗出,双目紧闭,仿佛在经历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
但是深陷梦魇的他却始终无法醒来。
师钰发现他即使在梦中也紧攥着拳头,指甲掐人皮肤,渗出鲜血来。
他弓着身子,是一个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姿势。
即使在梦里,他也未曾有过片刻安心。
对着月光,师钰看了谢良一会儿。
他瘦削的面庞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但他紧蹙的眉头却透露了太多的不合年纪的苍凉。
他是个清秀可爱的孩子,也十分听话。
但上天何等不公,从出生的那一刻,谢良便注定了要一生凄苦坎坷,注定以后要经历世事苦难蹉跎。
谢良这些时日在长虹门经常被那些人欺辱,他每每反抗,却换来更强烈的欺辱。
而谢良本就不是个喜好斗争的性子。
迈出抗争的第一步,很难。
改变自己便是要撕破外面的柔软的皮,在心里生生种出一根根的倒刺。
这过程是痛苦的,那倒刺不仅刺痛了敌人,却也扎疼了自己。
他在一点点撕破柔软的外皮,变成那个长满倒刺的谢良。
比起黯然承受欺辱来说,要他决定变成不一样的自己或许更加痛苦,更加令他难受。
改变总是疼痛的。
师钰看着谢良紧闭的双眼。
他忽然想到在那个识海秘境中谢良所经历的一切。
仅仅一些碎片他如今想来也并非谢良这个年纪应当承担的。
师钰在谢良裸露在的皮肤上看到了多处伤痕,上次被火灼烧的伤痕至今依旧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丑陋的旧痕。
谢良包扎的纱布上微微渗出了鲜血。
师钰见他神色愈发难看,身上也颤抖地愈发厉害了。
他不由得伸出手来。
淡淡的白光出现在他的手上,他将手放到了谢良的额头上。
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流便流入了谢良的体内。
片刻后,谢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舒展了眉头。
他撇了撇嘴,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中。
师钰将谢良体内这些日子因为受伤紊乱的内息梳理了一下,又将他受伤的伤口重新包扎了。
谢良没有醒来。
说来奇怪,他本来浑身颤抖地厉害。
但在师钰靠近的时候,他却自然而然慢慢放松了一下。
师钰并没有在这方面施展什么术法。
直觉又称灵感,有时候这是一种十分玄奥的东西。
就算谢良此刻并没有苏醒,但是他依旧本能亲近师钰。
师钰做完这一切以后,又在谢良床旁点燃了一直安神香。
那是他这些日子用安神草和其他香料作出来的,较寻常安神草效用更好。
师钰做完这一些后,又看了谢良一眼。
想到谢良方才紧蹙的眉头,师钰其实有想过,谢良究竟梦到了什么...
他夜夜梦魇,究竟在梦里都看到了什么。
如今,师钰可以轻而易举查看到谢良的梦境。
师钰看了谢良一会儿,到底没有真的去查探这事。
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忽然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
他不由得微微一顿。
却见谢良依旧在睡梦中,但是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拉住了师钰的衣角。
师钰眸中微微一怔。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最后才将谢良的手松开。
谢良被迫松开了手,他原本松开的眉头又微微一蹙。
直到师钰离开时,谢良依旧轻蹙着眉。
那神色,就仿佛他知道,他又一次,错过了他最想要的一些东西。
师钰心中微动,却还是离开了。
回到洞府之后,他立在窗前,眼眸看向前方,却不知看往何处。
师钰在窗前站了很久。
直到斜月西沉,天边浮现一抹艳丽明亮的金晕来。
天亮了。
*
谢良再度醒来之时,他惶然惊觉,自己昨日竟又睡了一个好觉。
这些日子,他虽然入睡之时都会做那些噩梦,之后却又会渐渐忘却一切,渐渐陷入好眠。
每每清晨醒来,头脑不再昏沉,反而神清气爽,身上伤也好似没有那么疼痛了,体内原先紊乱的内息都平稳了下来。
谢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但许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他大概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谢良又同往常一般起床洗漱。
他察觉就连他体内的灵气都好似舒畅不少,隐约有些松动突破的感觉。
谢良屏息在庭院内将内息运行了一个大周天这才前往了修炼大厅。
而刚至大厅便听得众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些什么。
“诶诶,你们听说没有,这附近来了一位金丹修士!”
“金丹大修?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听大师兄说得,我们掌门今日要去拜访那位前辈呢!”
“别想了,金丹修士跟我们有个什么关系!”
诸如此类的议论,络绎不绝。
谢良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没有朋友。
这样的讨论自然轮不到他。
直到教导他们的长老前来,众人才骤然安静了下来。
*
张廷枫真正站在那座仙山下,他尽管心中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那灵气充裕的仙山时,他眼中的贪婪却几乎溢出。
那些外面迷雾做的小陷阱自然是困不住他的。
张廷枫有金丹后期的修为,放眼真个修真界,这般修为也是十分了不得的。否则他也不会独自一人便建立了一个门派。
那门派除了他之外,其余便只有一个金丹长老,其余皆是筑基修为,若非他,长虹门根本称不上这附近的第一门派。
就算未及元婴,金丹后期,伪元婴修士却也是十分可怕的存在,这样的修为会让他们在任何一个大场合都是值得被尊敬的。
哪怕是当今朝廷也不会随意得罪一个金丹后期的大修。
这样的修为便会让他在任何场合都有一席之地。
这样的修为放在任何一地都必是十分厉害的角色,哪怕在京都,金丹后期也会让他成为一方供奉的长老。
而张廷枫之所以没有去都城而是选择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县城里辛苦经营自己门派,便是因为他有更大的野心和欲望。
仅仅成为一方长老,并不能满足他膨胀的权势欲。
要知道,在千年前,张庭枫的家族也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大氏族,张氏当时出了一位飞升的道人,便是青莲道人,只这一点便足以让张氏屹立于最繁华的都城千年不倒。
青莲道人留下的那部天玄罗功法让张氏一时成为整个修真界最赤手可热的氏族,张廷枫曾听父辈谈过当时的盛况。
他心中无比向往,他欲重建家族,但张氏却在很久前便没落了。
张氏的繁盛并没有支撑千年之久,甚至短暂不到百年。
在青莲道人飞升留下那部天玄罗功法之后,不过一代,张氏便没落了。
至今,世人皆已不知晓曾经有个张氏的大家族。张廷枫早前甚至过的十分窘迫。
而如今谈及青莲道人,也鲜少有人知道他本名姓张。
张氏因青莲道人而兴盛,但千年之后,世间已没有张氏留下的痕迹。
到了张廷枫这一代,张氏除了他这一支,其余旁支都早已不知主宗,就连他这支主宗,也只剩下寥寥几人。
复兴张氏几乎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
但是张廷枫却很快找到了其他的目标,既然张氏无法复兴,他便重建一个新的张氏。
待他将长虹门建设成这天下第一大门派,这门派的子弟便都是他张氏的子弟,谈及张氏便会想到他张廷枫。
张氏便是在另一种意义是一种复兴了。
这便是张庭枫这些年来呕心沥血所求之事。
而这仙山对他将长虹门发展壮大有极大的用处。
他对它势在必得。
说起来,若是他有那部祖师爷青莲道人传下来的天玄罗功法,他如今又岂会陷入这等的窘境。
只可惜那功法传至他们这一代,只剩下残卷,完整的天玄罗功法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而这也是他们张氏没落的一大原因之一。
据说在青莲道人飞升后,那天玄罗功法便在下下代张氏的子孙手中丢失了,之后谁也没有找到过它。
如今,张庭枫用那天玄罗功法的残卷改编了一下,作为长虹门的基础功法,虽然不及完整卷,却也比一般门派的功法好很多了。
这也成为了长虹门在此立足的基点之一。
张庭枫抬眼,只见这仙山飘渺,一望无尽,那仙山上的灵气往外冒着些凉意,仅仅在山脚便觉得心神舒畅,一阵沁凉之意。
张庭枫伸出两指在面前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上敲了两敲。
“我乃长虹门掌门张庭枫,阁下即来我长虹门属地,怎么也不告知老朽一声,老朽好遣人招待阁下,以尽地主之宜啊——”
这话说得礼貌温和,看似一副谦和长辈的模样。
但张庭枫却始终以掌门自居,还提到属地一说,无不是在暗示师钰这里是他张庭枫的地盘,而师钰是不请自来的外来人,不请自来的客人便不是友人,是恶客。
片刻后,仙山上下来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短襟衣袍,一副农夫打扮。
待他从漂浮的灵气中走出,张庭枫才发现那是个和尚。
那和尚年纪轻轻却也有筑基修为,且看其面相,张庭枫都要说一句好相貌。
这自然不是说这和尚模样生的好,只是张庭枫早些年学得些相人之术,而他在这和尚面上竟隐约看到了些佛相,这可是极好的面相,这意味着,这和尚未来必然是有大福气的。
若是修佛,这和尚日后必然有一番成就。
只是略略一眼,张廷枫也看出这和尚其实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有佛相,根骨又一流,这样的人可不常见。
只是张庭枫看了半朽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个佛修。
虽然他看着像个和尚,但身上却无一丝佛修的气息。
张庭枫觉得有些奇怪,而不等他多想,那小和尚便开口了。
“阿弥陀佛——”那小和尚对着他作了个揖,但他身上却全然不见佛修作派。
这让他看上去更奇怪了。
真是僧不僧、道不道,竟看不出这和尚究竟修行的哪一派功法。
在张庭枫暗自观察之时,小和尚也在打量着张庭枫。
其实小和尚之所以看着僧不僧道不道是因为他此前跟着他师父慧心修炼时,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怎么认真修佛,他和那些佛修的个性格格不入,这让他很难对此产生皈依之感,他后来被师父赶出来历练,其实是慧心也不知道该如何教他了,便让智恒自己去闯,他便在江湖上学到了一系列的杂七杂八的功法。
因此看上去什么都会一点,却愈发不想个佛修了。
小和尚自然发现了张庭枫乃是一位他惹不起的大修。
若是原来他或许会惊恐,但是现在,或许因为天天和师钰呆久了,师钰对此并无很强的阶级观念,且他下意识觉得师钰会罩着他,小和尚见到一位金丹大修竟然也未曾觉得有多敬畏。
他只是道:“我家主人请你上去。”
神色平静。
张庭枫见其态度更觉得此处不凡,心中的念头一变再变,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带我上去罢。”
第35章
在张庭枫见到师钰的那一刻, 他本来设想了很多种情况,但当他真正见到师钰的时候,他却又重新推翻了他之前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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