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舔舔唇瓣,连忙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侯爷,您若没什么吩咐,我、我们这就退下了?”
方锦弦点点头,最后嘱咐一句,“加强府上的巡防,别叫外头的苍蝇跑进来了。”
护卫连连称是,然后挂着一脖子冷汗和那几个同样面色如土的小厮一起离开了西苑。
……
李从舟转醒过来,已是次日清晨。
远津趴在他床边,看样子是守在这里陪了他一夜。
他才坐起身,远津就惊醒了,一看见他醒了,忙凑近上前来,“公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又蹬蹬爬起来,“我去给你叫大夫!”
李从舟拦下他,问他昨天他昏过去之后的事。
远津想了想,“我还是先给您去请大夫吧?然后给丛将大人也一起叫过来,还有您一封家书送来的。”
半晌后,人又整整齐齐聚到了李从舟房间。
大夫给他切脉后确认无虞,昨日吐血也只是内劲虚耗过度后急怒交加,心焦气淤以致的内伤,血呕出来也就没什么大碍。
家书是宁王一千里加急递来的,说已经调派了银甲卫的人手南下,并让李从舟稍安勿躁、尤其不要招惹西南大营,宫里他会去想办法。
家书上还说,徐振羽也会暗中派一支队伍给他,并告诉李从舟,如果西南大营真对他们不利:西北大营也可从北部设法牵制他们的兵力。
只是宁王和徐振羽的意思,还是想要师出有名或者智取,否则弄的不好,就是西境大混战。
唯有乌影众人劝不住,他留下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属下给李从舟,自己带人连夜去了西川城。
不过他也没有莽撞行事,还是今晨就递来了消息——云秋确定是被带到了襄平侯府,羁押在西苑内。
三日后,就在李从舟和众人商议对策时,驿丞却急匆匆来报,请他们快到码头上。
李从舟、曲怀文他们走出来时,却意外在龚州码头的江面上,看见了高悬白龙旗招的数十艘龙骧船。
在那龙骧船之后,还有不计其数的小船。
公孙淳星和公孙贤两个先后从船上下来,靠到岸边对着李从舟拱手:
“世子爷,我们父子思来想去,认为唯此一法能将功折过、救云老板于万一。”
“您不是说,纳氏和刘银财曾想涉及在我们白帝城里生一场民祸么?”
“如今,我们便寻借口与那襄平侯府生事,我等是民、不像你们当官的要那么多证据。”
“您便以我白帝城民乱攻击襄平侯府为由,报晓朝廷,到时各境人马混入我们的队伍内。”
“兴许——能一举给小云老板救出来!”
李从舟愣住。
曲怀文也摇头,“可是城主,你们这么做,不是给白帝城置于炭火上么?你们就不怕朝廷真发兵来围剿你们?!”
公孙淳星拍胸脯大笑,“夔门天下雄,白帝城又是江心孤岛,占地势是易守难攻,何况夔州府衙会从中转圜。”
“再者——”公孙淳星意味深长,“若找着证据、证明那襄平侯多行不义,我等行的就是大义之事,朝廷也不会再兴兵压境。”
李从舟看着公孙淳星,忽然发现这也是个狂傲赌徒,这法子既疯又野,但——
“好,”他站起来,“这倒不失是个办法!”
第105章
又三日, 蜀府,西川城。
箭雨嗖嗖,襄平侯方锦弦被一众持黄金大盾的侍卫护在自家塔楼上, 远远望着蓉河上那艘高悬白龙旗的龙骧船,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疯子:
白帝城这公孙淳星, 比之他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非是颠倒黑白说他害死他最疼爱的小妾,因而要发兵复仇。
然而说是复仇,他们这帮白帝城的贼寇却每日只来骚扰一番:
若则从蓉河上发兵,驾驶大船攻打侯府, 但又只是放箭不下船;若则从地下水道派人摸进府, 四处放火。
总之是不与他们正面冲突, 事情眼看闹得很大, 人却没杀几个。相反一开始, 他不明所以派出影卫迎敌, 还被白帝城抓了仨, 真是得不偿失。
方锦弦暗中握紧拳头,心中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千算万算, 偏是漏算了个白帝城。
如今情势不尴不尬:他若派出尸人迎敌,反而坐实了他的罪名;可若只派影卫, 这群人刁滑古怪、声东击西,只怕“复仇”是假,逼他暴露破绽再救人才是真。
方锦弦呿了一声,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顾云舟, 不愧是他好哥哥凌铮的亲儿子。当年老子就坑他良多,如今儿子也是这个样儿。
啪嚓一声, 方锦弦徒手掰断了他轮椅上仅剩的那边扶手:这样的损招,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不过你有千条计, 我也有过墙梯。
方锦弦拍去手掌上的木头渣,打响指叫来影卫,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
“这个送到西南大营,送到时,替我问杨统帅一句话——‘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大将军当惯了,是否还记得乐源峰上,苜蓿草下的黄龙玉’。”
影卫愣了愣。
“记住了吗?”方锦弦睨他,“务必一字不差。”
那影卫立刻抱拳拱手,“是,属下必定带到。”
方锦弦点点头,“去吧。”
影卫走后,方锦弦看着自己这把已经损坏大半的轮椅——明明是去年新做的,却这么不经用。
看来,得请木匠师傅提前多做些备用的,存在库房里。
他暗叹一声,又问道:“夫人在哪里?”
上前打扫清理的奴婢听了,回话道:“夫人听您的话,一直在西苑侍弄她那些花草动物,并未出来。”
方锦弦哦了一声,“那抬我去看看她。”
几个家仆上来,正准备动手,又有个小侍婢提裙跑来,上塔楼后就恭敬跪下道:
“侯爷,夫人那边正请了大夫,这会儿还没完、正在乱着呢,让您不必专程跑一趟。”
“大夫?”方锦弦皱眉,而后脸色一变,“是夫人的胎有不好?!”
“不是不是,”婢女连连摇头,“是上回新换这位白大夫开的方子夫人吃着觉着好,现在小公子又大了月份,夫人便请他再来瞧瞧、是否需要调整用药。”
襄平侯府原本有两位府医,但其中一人年老还乡,另一人因怕战祸,提出请辞后却被方锦弦杀了。
因此府医一时空缺,便由官牙介绍新荐了几个来,其中这位白大夫是白族,六十多岁、身体硬朗,在西川城内名望很高,百姓都称道他的医术高明。
本来柏氏是坚持不用大夫的,说她自己就会看方子,但方锦弦坚持,最后就只让这位白族大夫进了西苑。
如今柏氏既觉着好,方锦弦也放下心长舒一口气,这可是他第一个孩子,可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再说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用大夫、不要产婆的,柏氏到底年纪小,往后他多劝劝,哪怕是用苗人仆妇呢?
方锦弦高兴,自然要赏那跑过来传话的婢女,可垂眸一看又觉着她面生,便皱眉问道:
“你是哪院的,本侯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侯爷,”那婢女回道,“奴婢叫小霞,就是西苑里的,最近刚入府,所以还没什么福气见您。”
“……日前刚进府那批?”
“是,奴婢是两日前刚入府的。”
放进心爱想到什么笑了笑,转动轮椅上前亲手扶了小霞起身,叫人给了她厚赏,“好,小霞,本侯知道了,去回夫人,让她好好养胎,我晚上再去看她。”
小霞捧着赏银,连连叩首告谢。
外面都说襄平侯府凶险、进去了就很容易出不来,她来两天了,怎么一点不觉着?
夫人的性子是怪些,但待她们下人也都还算客气,侯爷看起来也是大方和善,传个话的赏银都有这么多。
她摸着怀里的银饺子笑了笑,拜谢侯爷后蹦蹦跳跳地下塔楼、返回西苑当差。
而方锦弦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唇角勾了勾,转头问身边心腹,“夫人还是没试出白骨贮最后一味配方么?”
心腹摇摇头。
西苑之前一批的小厮、侍婢都死光了,侯爷这般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却还是赶不上夫人试药的速度。
前几日,他们还被迫去乐源峰上盗掘了几处荒坟。
方锦弦遂吩咐道:“那就趁大战之前,再多招些人进来,以免到时候城内百姓都跑光了,我们无有助益、后继乏兵。”
“……是,小人会去办。”
“官牙找太慢,给条件开丰厚些,也不用太挑,只要来的全部都留下,有家眷亲人的更好,让他们给家人也接到我们府上。”
这次白帝城攻来,府上流失的人手不少,正好趁机招兵买马。
方锦弦看着远处鸣金撤离的龙骧大船笑,将来功成,他一定记这帮贱|民的好,一定给他们建高庙宇、立大牌坊。
而心腹看着襄平侯满脸疯狂,舔舔嘴唇、掩去眼中的畏怯,低头拱手道:“是,谨遵您吩咐,侯爷。”
○○○
西南大营在蜀府北部乐源峰的阳坡下,统帅杨参,居正二品将军位,已在西南二十年。
杨参原也是将门,只是其父随军时的领将不幸是那好大喜功、指挥失利的方林图。
因而方家被流徙时,方林图手下这些兵丁也多少受到牵连,他们杨家就是男丁皆被罚到乐源峰牧马、铡草。
后来乌蒙山上三家苗人“叛乱”,杨参在战场上屡建奇功,一路拔擢升迁成为今日的大营统帅。
四月廿六,这日夏至。
杨参正在大营点将台上看兵丁们操练,却忽有副将上前耳语,说襄平侯府有信使到。
听得“襄平”二字,杨参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再知道是“信使”,立刻连脸色都变了。
他胸膛起伏两下,垂着的双手都攥紧成拳,“……人在哪儿?”
副将指了指中军将帅府方向。
杨参便轻咳一声起身,让令官继续监督练兵,自己疾步、带着那副将回到府上。
信使,也即是襄平侯府影卫,先躬身递上了信札,等杨参接过去后,又道:
“将军,除了这封信,侯爷还让我给您捎句话。”
杨参神色一凛,“什么话?”
影卫将襄平侯那话转述了一遍,一五一十、原原本本。
杨参本就铁青的脸色在听完“黄龙玉”三字后变得更难看,黑得似锅底一般,憋了好久,才道出一句:
“侯爷的意思,末将知道了。”
见那影卫听完这句还在等着进一步的回话,杨参心里烦,挥挥手让影卫先回去,说他之后自会回信。
等影卫离开后,他才摔了手中信札、踹翻堂上桌椅,愤愤怒骂一句:“卑鄙小人!”
他不否认,当年他能脱了罪籍、走出乐源峰伐马场,是得了襄平侯莫大的助益。但往后他这统帅位,却是自己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
当年那事,确实做得不够光彩:
他一心报国但急于求成,听信了方锦弦所谓“苗人叛乱”的谣言,请命带兵攻山后,却又发觉好像事实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他停火准备细查时,方锦弦亲自找到他,对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说苗寨虽非叛乱,但战火已经烧起,若不抓紧这个机会坐实对方的罪名,朝廷追查起来,要受责罚的就是他们这群兵丁。
“反正我是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年轻的方锦弦似笑非笑坐在轮椅上,“倒是你,本就在罪籍,要再加上这么一重罪,将来不知——要多少年才有出头之机?”
当时他刚满二十岁,空有一身武器、偏偏报国无门,被方锦弦这么一说,果然犹豫。
方锦弦曾经是皇子,跟他母亲容妃一样是最懂察言观色、算计人心。拿眼一打,就知道杨参动摇了。
“再说那些都是苗人,本就非我族类,死了就死了,只要坐实他们‘叛乱’之名,你就是平叛有功的功臣,罪籍的事,我也会替你上奏转圜。”
方锦弦笑得狡诈,“你放心,我那皇兄不是先帝,他空怀仁念、最是心软,我保证我们会没事的。”
“再者,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事成之后、来往书信我们一总焚掉,神不知鬼不觉。再给那些‘叛党’处决,就能成就你我的大计。”
杨参思忖了三个日夜,最终还是咬牙、狠下心,并未向上封通报实情,继续领兵攻打乌蒙山上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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