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场中夺魁者,能得到皇帝不同的嘉赏。
而外赛则朝向京中百姓,也在禁城的外城墙下设立演武场、戏台,有时也比书画、比擒搏戏,反正是与“武”相关的项。
前世,皇帝以西北战事为主题,向城外百姓出题。
京中各位书生公子、丹青妙客都是极尽能事地描绘战场、着墨枯骨黄沙,唯有十二岁的僧明济、寥寥数笔在黄沙中画了一条官道——
道上有一队驼队,驼队拉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正在朝西北方进发,远处红旗招展、隐约能够看到官道的尽头是城门大开的黑水关。
旁人画的是西北战事,他一笔没描军队士兵、西戎敌虏,反而画的是现实中还未存在的场景。
但恰恰,那场景是皇室朝堂、黎民百姓最渴盼的。
只有西北战事歇,商队驼队才能如此安心地驮着货物出黑水关;也只有战事歇、西戎灭,黑水关上才会挂红旗、城门不用锁闭地大开。
也因为大比热闹,每年宣武楼大比时,京城的商户们都会提前准备好彩色的告文纸,去往行人手中发派——算是宣传自己。
更有甚者,会扛着旗招过去,不是吆喝自己家新酿的酒如何香飘十里,就是讲述自家武行的师傅们功夫了得……总之,非常热闹。
这主意不错,云秋暗暗记下。
不过提到宣武楼大比,他看着小和尚眼中又隐隐升起点儿担忧。
他是脱离了王府一身轻松,可小和尚骤然从报国寺中出来变成宁王世子,要应付往来的人很多不说,每年的宣武楼大比,可也都是皇室子弟斗智斗勇、比心机的时候。
前世他是能不去就不去,毕竟他从小不爱习武,去了也没意思。
但如今换成小和尚,云秋是很担心李从舟会着了他们的道儿。
他扯扯李从舟袖子,认认真真给他盘了宫中的各位皇子、公主,各家可能会来参加的公子哥——
“太子仁厚少与人争,二皇子你知道——被追了悼慜皇子,三皇子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藏拙。”
“四皇子嘛……他人在西北、应当不会这时候为个宣武楼大比回来,而且我记着你曾经到西北大营给他讲过经,他就算回来也不会为难你。”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还是小儿,两位公主的性子都安静,宣武楼大比时从来都是观礼,而且舒妃和怡贵人都和贵妃交好,也不用担心。”
云秋絮絮说了一堆,李从舟也不打断他。
这些其实他都知道,但听云秋这般叙说他觉着有趣,尤其是小秋秋说这些时,脸上担忧的表情让他心里很平静、很暖。
——这可是他念多少经都达不到的清净境界。
“在京的几位王世子里,就敏王世子最讨人嫌了,他那样的你刚才已经知道的,其他几人最多就是看个热闹,不会威胁你什么。”
“嗯……朝臣里面就是要小心姓文、姓舒的……”说到这里云秋有点卡壳,他只知道朝堂有党争,但具体怎么争的他也不明白。
只大概知道是围绕昭敬皇后、太子和舒家、文家成一派,然后是贵妃、徐家和宁王府这边成一派。
小和尚刚刚恢复世子身份,太|子一党又多文臣,嘴皮子肯定很利索,思来想去,云秋认认真真道:“总之,不要和他们争辩!”
李从舟忍了忍,最终忍不住微翘起嘴角。
当真是,好一条妙计。
小东西自己不通朝堂事,却认真给他想办法。
他一时坏心,没给顾云秋解释——
因为平靖公公的事,两党相争的关键人物——太子,其实私下里已经与宁王和解,叔侄俩目前都一致是共谋外敌。
“好,我记着。”
“嗯嗯,你也别太出挑了,”云秋想到前世四皇子的惨死,摇摇头,“我们这个真假世子案才刚破,你太厉害了会被人眼红嫉妒的。”
“好。”李从舟满口答应,眼中的笑意却更甚。
瞧瞧,多厉害!
还懂得教他蛰伏藏拙呢。
云秋又念着嘱咐了一道,见天色真的太晚了,才推着送了李从舟出去。
李从舟上马后,他又想起来几样入宫的细则,便站在灯柱下与李从舟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远远看着门口两人的身影,小钟轻轻碰了点心一下。
“怎么?”
小钟示意点心看向门口,灯柱下的云秋眼睛弯弯、笑得很明亮,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从舟唇角也带有薄笑。
点心不明所以地偏偏头。
小钟没说话,只是抬起双手,四指握拳相对、大拇指竖起来又屈起放下,然后问点心:“他们,是这个?”
点心没看懂,只笑着解释,“他们是好友。”
小钟抿抿嘴,脸上诡异地升起一点儿薄红。
——哪、哪有好友对视的时候眼神拉丝呢?
看看转身继续忙碌的点心,小钟认定了点心没说实话,这手势是夫妻、情侣的意思,城里行走的大家都该知道——比如隔壁的小邱哥就晓得。
点心否认,说明东家还没完全信任他。
小钟暗暗握拳,他一定要好好干,不给师父丢脸!
“对了小钟,”点心收好了东西转身,“明儿公子不是吩咐了还要早起么?这些东西你放着吧,我来收拾,你早点歇息。”
小钟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做完吧?”
“不用不用,点心你也去睡,这些都放着明天早上再收拾也不迟,反正铺子要完全改制好也还要一两个月时间呢。”云秋正好走进来。
点心没拒绝,应了声好。
云秋又转过头去,“小钟先委屈你跟二郎、小邱他们睡几天,等这边铺子盖好了,就给你们每个人都单独分房间。”
小钟腼腆一笑,“是我打搅了两位哥哥,他们不嫌我吵就好。”
“你再不回来,可就要真嫌你了——”小邱的声音从打通的月洞门处传来,他斜倚在门洞上,笑着睨了小钟一眼。
小钟低了低头,先与云秋和点心作礼,然后乖乖跑过去,“对不起啊小邱哥哥,是我动作太慢了。”
“……得了,哪用你道歉?”小邱摇摇头,直觉这孩子傻,一边拉着他回去一边告诉他二郎烧好了水等他老半天。
点心看着,也忍不住笑了笑。
云秋耸耸肩,也拉着小点心关闭了店门、回屋睡觉。
次日,他约了小钟上鬼市,得早些睡,不然可起不来。
京城里有七八处鬼市,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丰乐桥东北边的一片开阔水阁,水阁正好毗邻禁中城墙,岸上岸下空间极大,被称做“龙宫”。
还有同列在京城四大名楼中的白楼,此处原本是个淘弄、倒卖白矾的堂口,后来因为做白矾生意发家,而渐渐改建成了酒楼。
白楼虽名,却其实是四面环绕、跨河过街相对的四座楼宇,中间以木栈、木桥、飞廊相连,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座城。
若是天未亮、不点灯,那白楼里跟迷宫一样,进去摆摊卖货的人不少,但也有许多躲避追杀、买卖人命的江湖生意在里头。
因此白楼的鬼市,也被称作“酆都”。
龙宫鬼市离云琜钱庄近,云秋便约了小钟过去走一走,要办典业得投石问路,也得给各家同业送点见面礼,也算一种拜山门。
各行的东家、管事各有所好,直接送太贵重的礼入不敷出,做得太便宜了又叫人笑话,思来想去,还是上鬼市走一遭最好。
若是掌眼得当,不仅能捡漏、送同业拜礼,还能暗中露一手,叫各位同业看着——他们恒济解当并非泛泛之辈,柜上的掌眼很有本事。
虽然又是龙宫又是酆都的,但鬼市并不走“鬼”。
而是在日出之前,许多小贩出摊,专门贩售前朝字画、各种古董老货的地方。
因为晨起出摊、日出散场,像是见不得光,所以才得名鬼市。
逛鬼市,需得赶在寅时到,才能真正淘弄到刚“出水”的好物,出水是龙宫鬼市的行话,也就是小贩刚摆开摊儿的第一水货物。
寅时逛一圈出水,然后就开始等平旦第三刻。
这时候出水的货都差不多走光了,小贩们就会“请龙神”、“走海珠”,大体意思就是说亮出一两件堪称精品的宝贝。
这些行话都是小钟教的,还有不少与摊贩们饶价的套话。小钟说了几句他也没记住,只管到明日看着小钟学。
次日,云秋特意嘱咐点心叫他丑时就起。
从钱庄这儿走到水阁那边,少不得用上一刻钟时间。
结果他梳洗穿戴整齐后,却发现小钟已经早早等在了院里。
“天呢!你是没睡?!”
小钟摇摇头,“以前师父也爱去。”
敏王世子府的解当行开在清河坊,与他们永嘉坊丰乐桥可谓是隔了整整一座京城。
云秋眨眨眼,对着小钟一拱手:佩服佩服。
点心今日要去送字幅给做匾额的师傅,所以云秋并未要他跟随。
两人算准时间,走到“龙宫”的时候寅时刚至。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街巷上转瞬间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不少背着大包袱、扛着大箱子的人,他们像被什么追着一般疯狂地涌到那一片空地。
河道内也划出来不少小舟,小舟上的人蹭蹭跳上岸,纷纷抢占最有利的地形,大块布毡被抖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后,就是咔哒呯咚各种各样的东西落地声。
这地方开阔,但没有几盏街灯长明,摊主们多半会抢占交通便利附近又有长明灯的地方,而那些没抢到光的,就只能自己带油碗。
来逛鬼市的人也多,可奇怪的是——
客人们鲜少提灯,偶尔有一两个提灯的,看模样也是富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来看热闹的。
“既名鬼市,点灯的都是不懂行。”小钟解释。
“那怎么看货呢?”云秋问,“老板不是就能在灯上做手脚了么?”
小钟又腼腆笑笑,“所以师父说,鬼市最考本事。”
说话间,小钟的眼睛忽然一亮,似乎是远远看见了什么厉害的出水,他也顾不上说什么,只拉着云秋就跑过去。
那摊位上放着一块黑黑的扁平石头,小钟径直走过去,也不端起来,先从袖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吹亮燃起火苗后,才蹲下去凑近看。
那小贩一开始看见小钟是个少年人,神色还有点不屑,等他做完这套动作后,也立刻坐正看着他。
云秋跟着蹲下去,借着小钟手里的火光看清楚——
这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方砚台,砚台上面原配了一只大抵是紫檀材质的盖儿,盖上雕刻了一座石山,却在山中做出了一线清泉。
小钟细细打量了雕工后,转向摊主,“劳您。”
小贩一听这话就苦了脸,却也忍不住挣扎一番,他堆起笑,“我这里没这么多讲究,您喜欢拿起来看便是。”
小钟却笑着摇摇头,再请,“擦水渍这精细活儿我怎么敢,还是要您出尊手——”
不点灯、自己带着明火折,蹲下来不碰东西、还懂得说暗语……
得,这是遇上行家了。
小贩万般无奈,只能端起那方砚台打开了盒盖,一手拿着盖儿,一手拿着砚台转着圈展示给小钟和云秋瞧。
这方砚是随形砚,根据原本石料的的形状、起伏雕刻而成,中间的墨池大片留白,像是一泓深潭,而周围一圈的石料被雕刻成了潭边石块。
最上端,雕工细致地刻出来一个添笔、余墨的口儿,上头是一泓清泉注入,下面是被冲刷圆滑的小块儿鹅卵石。
正好,与外面盒盖上的石山清溪相映成趣。
砚座边沿一圈,篆刻了诗文和使用者的名号、款识,小钟看了一圈后,还是那般不疾不徐地看着老板,“这端砚,您给个实在价。”
端砚产自端州,乃是四大名砚之一。
此砚石质柔润细腻,研墨不滞涩,上佳的端砚如这一品,其中那镜面一般的深潭墨池在火光下湛蓝墨绿、晶莹反光,轻轻呵气都能凝水——仿佛真是一泓结冰的湖面。
“您给吧,”小贩叹了一口气,“反正你那是行家,我也做不得什么戏。”
小钟还是好脾气地摇头,“砚心呵气成水,又是名家名作,您不敢要价,我怎么敢给价,这一水的生意您不也盼个开张么?”
小贩嘶了一声,犹犹豫豫给小钟亮了一只手掌。
小钟摇摇头,“哪有您这样的?”
小贩想了想,收回大拇指和小指。
可小钟还是摇头,这回连火折子也不点了,他拢了袖子,站起身动了动蹲麻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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