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高架桥上车灯朦胧,他们顺着车流汇入了长队,正逢小高峰堵车,陆哲干脆拉了手刹,转过头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游星野。
“嗯?学长?为什么不愿意梦到我?没有理由那就是发自内心地在讨厌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呢?我想到凌晨也想不通,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这句话在回响,根本睡不着觉,干脆就任性地回来亲自找学长要答案了。”
陆哲静静地盯着他。
平和,但也盯得很紧,温和的压迫感在封闭的车厢内缓缓流动。
“学长,为什么呢?这次不能再敷衍我了。”
他凑得又近了些。
像在赌气,仿佛不管有什么理由,都硬要挤入游星野的梦里去。
“……你一定要听理由吗?”游星野想往后躲去,却被陆哲按住了肩膀。
“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们的距离很近,鼻息之间只有晨曦的微光穿过,但并没有触碰到彼此。
“好吧,”
游星野原本挺直的脊背仿佛缓缓松懈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破罐破摔般地坦言道,
“我听有人说,做梦梦到谁都是会消耗掉和那人的缘分的。”
“我害怕梦到你,那会耗掉我和你的缘分。我怕我们的缘分真的很薄,怕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
“所以我……不想要梦到你。”
第63章
“……”
陆哲的瞳孔轻微地震颤着。
倒映在他眼底的游星野在城市车水马龙的灯影蓊射下显得格外黯淡,那双蒙上了雾气的眼睛漆黑一片,黑得深不见底,却又耀眼明亮。
仲夏出生的人却像极了冬天的海岸。
风平浪静,也闪闪发光,只是被游星野这样看着,仿佛就有温暖的阳光从脚下升起。
“你真是……”
陆哲张了张口,只吐出了三个字,后面的内容却咔在了咽喉。
能言善辩、步步为营的人总是会被怯懦的真诚所围困,然后不知不觉地沦陷其中。
车厢内安静得仿佛只剩他喉结滑动的声音。
陆哲伸手拦住了游星野的后脑勺,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陷进细碎柔软的发丝之中,略微向下压去,蛊惑着游星野扬起了脖颈。
在他差点解开安全带欺身过去的那一刻,路口的指向灯遗憾地翻转成绿色,后头长龙般看不到尽头的车队不耐烦地滴滴按起了喇叭。
游星野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两下。
“……啧。”
陆哲坐回了驾驶座,眼里带着几分躁意地瞥了眼后视镜,无可奈何地端坐回方向盘前,顺着车流踩下了油门。
游星野也悄悄挪正了身体。
刚刚差点都忘记了,他们还卡在大马路上。
他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窗外,状似无意地舔了舔唇角。
“学长。”
陆哲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收了回来,嗓音不似往常,染上了些喑哑的低沉。
“嗯?”
“刚刚那个没来得及的吻,算你欠我的吧?”
“……这、这是什么逻辑?”
游星野睁大了眼睛,眼睫不住扑闪着。
“本来那么漂亮帅气的学长坐副驾驶都够惹人分心了,”
陆哲理直气壮道,
“加上又说了那么可爱的话,我现在心脏砰砰乱跳,都快开不好车了。”
“那……”
游星野毫无意外地落入了陆哲的陷阱,依着他的话头反驳道,
“那我这里也跳得很快,怎么不算是你欠我的?”
“好啊。”
陆哲弯了弯眼,“那算我欠你的。”
“你……”
游星野怔愣了一下。
罢了,选择和陆哲斗嘴争辩本来就是一件蠢事。
而且不管是谁欠谁的,总归都是要互相归还的……
“陆哲?是不是走错了?我们应该在下一个路口才下高架……吧?”
他见陆哲直接打了转向灯,挤入了最近的一个下桥口,不免心生疑惑。
他们不是要回家吗?
“我呢,最舍不得亏欠学长,”
陆哲抿起唇角,缓缓向路边靠拢,
“欠的东西要马上归还才行。”
“……!”
游星野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后,本能又顺手地捏紧了面前的安全带。
高架桥下是一片榭树林,树林和马路之间隔着一条单行道宽窄的沙地,不少车都暂停在此处。
清晨的林间白雾蒸腾,暖色的晨光顺着罅隙流淌。
陆哲把车停好,解开了安全扣,温热的鼻息再次喷洒在游星野的耳畔,他将游星野往近揽了些,
“安全带有什么好抓的?学长一定要扯点什么的话,可以扯我的衣服。”
“……”
游星野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喘不过气了就使劲扯我,不然我不会停的。”
陆哲低笑了一声,在游星野给予回答之前,熟练地撬开了他的唇舌。
“学长啊,从今以后尽情地梦到我吧?”
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呢喃,游星野的耳尖愈发滚烫起来。
陆哲紧紧扣着他的手腕,
“就算我们的缘分真的被耗尽了,我也会厚着脸皮追着你,死死赖在你身边的。”
呼吸声越来越重,马路上的车流呼啸而过,风声浸透入吻痕的湿漉。
游星野脱力地推搡着陆哲的肩膀:
“先……嗯…先、先停下……”
陆哲挑了挑眉:
“先?”
“嗯……”
察觉到游星野嗓音的虚浮,陆哲微微起身,看见他起伏的肩头、红透了的耳垂,还有就是……
目光缓缓下移,游星野的反应激烈起来,抬手要去捂陆哲的眼睛。
“你别看!”
“嗯,不看。”
陆哲难得乖乖让步,由着游星野把他的脸往外扭去。
游星野紧咬着下唇,周围全是陆哲身上那淡淡的檀香,本该清冷的味道在这种情况下却变得愈发蛊惑,让他没办法很快冷静。
半晌,头被迫偏向另一边的陆哲突然缓缓开口:
“这里不会有人看到,而且时间也正合适。学长,让我帮你吧?”
“……在这里?!”
游星野的脸瞬间红透。
虽然已经和陆哲睡过很多次,但每一次亲昵都是在私人的房间里。
他所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大学时在剧团人潮涌动的化妆间里,被陆哲抵在角落的镜子前吻过一次。
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被别人看见,陆哲倒是像没事人一样,但游星野一连好几天都没抬起头来。
“嗯,后排位置很大。”
陆哲顿了顿,似笑非笑道,
“我只帮你,用手,用嘴都可以。别的回家再做,知道你不好意思。”
“……”你说的这些已经够让人不好意思了!
游星野摇了摇头,
“会把你车弄脏……”
“砰——”
车门声响起,眨眼间陆哲已经站到了副驾驶外,打开车门俯身凑到了游星野面前,
“学长的一点也不脏,而且我都会舔干净。要我抱你去后面吗?”
游星野无措地咽了咽口水。
原本都快要平息下去,又被陆哲三两句话撩拨起了反应。
“而且刚刚你不是还有话要问我吗?趁这个机会,我会好好回答的。”
“……陆哲,你真的好狡猾。”
“我得更狡猾点,才能攒到更多的缘分,好让学长你能安心做梦才是。”
陆哲笑笑,帮游星野解开了安全带。
游星野看了眼路边高挂的摄像头,垂下眼睫:
“……我自己走。”
陆哲没强迫要抱他,贴心地替人打开了车门。
他跟在游星野之后也坐进了后排,刚关上门就看见他的学长警戒一般贴着最远的车门坐在角落。
陆哲好笑道,“学长这样,是想要我怎么帮?”
“路边有摄像头…”
“我贴了防窥膜。”
“那…那你至少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游星野认真地眨了眨眼。
他怕一会儿自己又不争气地陷入大脑空白,又没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再次困囿于这摇摇欲坠的肉体关系。
“好。”
陆哲抿了抿唇,“那学长想问什么?”
“那双鞋,”
游星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呼吸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委屈,
“江北泽家里的那双皮鞋,明明是…我做给你的……”
他想问陆哲当年为什么随意地就转送给别人。
还想问陆哲到底把他当做什么。
但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都化作了软绵绵的字词,像是舍不得说出口任何重话一样,从质问变成了埋怨。
独属于恋人之间的埋怨,名为撒娇的埋怨。
陆哲的眉心重重一跳。
游星野送给他的皮鞋?
游星野,送过他这样珍重的礼物?
怔然,震惊,心疼,许多复杂的情绪像电流一般顺着脊梁直窜而上,也串联起他记忆中许多碎片般看似微不足道的惑然。
他很快了然。
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声地、狠狠地在责骂自己。
原来被忽然丢掉的人从来不是他。
是年少的他弄丢了他的学长。
“陆哲?”
游星野投去不安的目光。
陆哲闭了闭眼,知道现在不是他该心乱的时候,他很快整理好了思绪,再睁开眼时恢复了清明柔和。
“学长,”
他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腿,
“坐这里来。你坐上来,我才好仔细回忆,慢慢讲给你听。”
第64章
陆哲唯一一次真的生游星野的气,也是在那年生日。
那次生气不同于往常的吃醋。
在恋爱中,因为吃醋而生的气往往都是带有讨好性质的、以退为进的攻城略地。但那一次他却真的被伤到了心。
此刻回想起来自然觉得当时的自己有够混蛋,就像现在的江北泽。
但那时还没到二十岁的陆哲就是被困进了一个牛角尖,被年少的心动捧上了天,情绪也就忽而会被富家少爷们特有的那种矫情所左右。
这种矫情和不谙世事的特征之一,就是急于表现他们对于金钱的不屑。
贫富带来的差距就是这么不公平。
那个价值1314的红包,对游星野而言是几个月的起早贪黑,是放弃尊严地讨要工资,是世界上最贴心最周全的礼物。
而在当时的陆哲眼里,却让他以为这代表着游星野对恋人的敷衍。
游星野的室友沈策说得没错,对于陆哲那样的少爷们而言,贵重的礼品反倒不如一条亲手织就的围巾、一条自己手作的挂链,甚至一块亲手烘焙的蛋糕。
因为他们并不缺钱。
他们没法切身感受到游星野这样的人对于金钱的珍视。
因为游星野一直在缺钱,一直在追求钱,所以他觉得钱最好,还把赚到的钱都塞给了陆哲。
但陆哲那时却一心只想要浪漫。
虽然陪游星野穿过免费的文化衫、集赞吃过免费的烤红薯、经常一起为了打折看夜场电影,但这些零零总总在那时的他看来或许只是属于青春的点缀。
陆哲以为自己陪游星野看夜场电影是在迁就。
但他没能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想和他多呆一会儿,游星野或许根本就不会花钱去看电影。
那时的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学会面对鸿沟。
所以裂痕一旦产生,便会猝不及防地摧毁一切。
陆哲到现在都还记得生日的那一天。
原本计划一大早就去接游星野,不料被学长推辞掉了,他只能自己先去餐厅。
其实他能猜到,游星野大概率是在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会是什么呢?
很火的涂鸦情侣衫?
手工黏土手机链?
DIY陶瓷对戒?
……
那时的陆哲想象了很多,他知道游星野经济条件不好,之前的几个月都有意在替他省钱,每天都在忙于找借口给人投喂零食饮料,也叮嘱过游星野不用买什么昂贵的东西。
学长的手工活那么好,就算是给他扎个写满了“寿”字的十字绣挂件儿,他肯定也会天天挂在书包上四处炫耀。
期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来愈高,就在陆哲开始妄想更多所谓浪漫的惊喜时,手机突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他看是游星野发来的消息,连忙解开了锁屏。
而点进对话框的那一瞬间,偌大的、明红色的红包将他所有的浪漫幻想毫无征兆地都压碎成了泡沫。
在陆哲的印象里,只有父亲因为工作繁忙没法和母亲一起过结婚纪念日,或是父母都要出差来不及赶回家给他过生日时,才会通过发红包的方式来美化匆忙和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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