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状态不错,也知道你要来,等你很久了。”院长对常晚说。
常晚却没办法立刻推门进去,他竟有些惧怕,杵在原地迟迟没动。
康宥知道他是有了近乡情怯的情绪,礼貌笑着对院长说“伯伯,您先去忙吧,这有我陪着。”
院长确实事情也不少,若不是今天这位大少爷也跟来,他大可不必亲自下来看看,闻言也知道康宥是不想外人在场,便转身离开。
这里设施齐全,若是有什么意外,一按铃,医生护士就能及时赶过来,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何况温女士最近的状态已经稳定太多,若是再能好好修养些时日,出院也不是没可能的。
待院长走后,康宥揽住常晚的肩膀,轻声问“进去吗?我陪你,别怕。”
常晚倒不是怕别的,只怕再次瞧见常岂给他看的录像中的画面,他受不了,若是再次看见,他真恨不得冲回去,将常岂一刀捅了,以泄心头之恨。
但他不能,他还有温婉,还有未来,还有...
常晚看了看身边的人,沉下一口气,对康宥点点头,对方稳稳地揽住他,轻叩两下门,带着他一起进去。
第四十章
站进病房内,常晚才发现自己扣着康宥的手,扣得很紧,在康宥手心留了一排小月牙一般的指甲印儿。
常晚连忙放开,懊恼又心绪地瞥了一眼康宥的手,收回视线去看那道背影。
跟在温婉身边的护工听到动静转身看了看他们,心里会意,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温婉说了什么。
常晚瞧见那道本是闲闲散散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忽然变得僵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紧张的不是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常晚略微放松了些,但心跳还是快,想要提前打好腹稿,脑袋却一片混乱。
直到护工推着温婉转过身,对上那张病弱憔悴,却还是很好看的脸怔怔出神,脑袋里好像被一键清空,什么也没有了,只余一片空白。
温婉脸上也是一片怔然,她那浅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常晚,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孩子,似怎么也看不够。
常晚不禁上前了两步,直到一双不算细腻,有些粗糙又带着些凉意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才陡然回神。
那双手好像秋天的树干,皮肤贴上去,就是这样的触感。
那句称呼在常晚口中转了又转,却始终都没叫出口,他长这么大都没叫过这个名字,他有两个最不擅长的作文题目分别是“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
每每遇到这两个题目,常晚都会写自己见过的别人家的父母,或者幻想,幻想自己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虽然也能洋洋洒洒写满八百甚至一千字,却让常晚感到深深的痛苦。
现在温婉就在他面前,他却叫不出那句期许了十多年的称呼。
最终是温婉先开了口“晚晚,晚星,我的宝贝。”
一连串的亲昵呼唤,引得常晚的眼泪率先砸落,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知怎么,一直忍不住哭,心里涌上一阵阵委屈,好像终于找到大人为自己撑腰的小孩儿。
温婉看见常晚哭,心疼得不得了,康宥本想给他们母子留单独相处的空间,但温婉的情况还是不算绝对的稳定,得有人看着。
康宥让护工出去,自己留下,毕竟护工是外人,在这里也不太好,况且他私下来过几次,注意事项什么的都还算了解。
所以他留下来陪着是最合适的,康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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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拉着常晚问了好多事情,从身体健康到学习,再又到那个家里如何。
常晚一一答了,他忽然有些庆幸这学期他努力不少,拿了个还算可以的期末成绩,否则现在温婉问起,他还真不好意思说。
说到常家时,常晚有些迟疑却也没隐瞒,告诉温婉自己已经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现在被康宥接济着,说着,还向温婉介绍了一下康宥。
温婉其实认得康宥,他们见过几次,知道康宥是个好孩子,但她还是想听常晚再说说话。
他们对话的全过程,除了说到常家和常岂,温婉稍微有些呼吸急促,全程的状态都还算良好,知道常晚察觉温婉有些累了,这才止住了话头,跟温婉承诺会经常来看她,也会尽快接她出去。
温婉笑着说好,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想要早点出去最主要还是看她自己,光是常晚努力也没用。
道别时,常晚又掉了几滴泪珠子,一直到跟医生打听完温婉现在的情况,又到坐上回程的车,眼眶都还是红的,眼尾也是湿湿的。
常晚一直扒在车窗处向后看,直到疗养院在视野里缩成小小一个点儿,康宥把他从窗口扒拉回来,用绵软的湿巾给他擦脸,嘴里嘀咕“变成小花猫儿了。”
常晚还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他一下,眉眼间都是灵动神采,鼻尖和脸颊都因为哭过泛着粉,嘴唇也是红润润的,看得康宥心痒,很想亲上去。
被常晚敏锐地察觉到了,顿时离康宥远了些,他可是清楚地看到这人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眼睛里的欲望也是,藏都不藏一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康宥无奈摊手“我保证什么也不做。”说着还举手做发誓状。
常晚这才稍微放心,康宥拍拍身边座位“过来一点儿,坐那么远,尽让我吹冷风。”
常晚一时气闷,这人歪理一大堆,却还是离他近了些,视线瞥向窗外,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
很认真的语气,让康宥怔了一下,随即他嘴角又挂上笑,蔫坏地说“什么?大点儿声,没听清。”
常晚脸颊都被气得鼓起,像一只小河豚,顿了半晌没反应,康宥以为他不想搭理自己时,忽然转身凑到他耳边喊了句“谢谢!”
康宥不禁“嘶”一声,按住耳朵揉了揉,凑在常晚耳边抱怨“把我耳朵吵聋了,你可真得负责一辈子了啊。”
“负责就负责。”常晚下意识怼了一句,回过神来陡然噤声。
康宥也怔了一下,似没想到小碗儿是这个回答,反应过来后,他哄着常晚再说一遍,这人却是怎么也不肯再说了。
最后被康宥逼急了,还搬出他之前说过会等常晚回答的话来堵他,康宥只得作罢。
心里想,反正最后也是他的,等到时候得哄着小碗儿说好多好多他爱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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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过后,常晚的日常安排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来看温婉,但不是每天都能来。
频率大概在一周两三次,每次康宥都要跟着他一起,常晚劝说过他不用跟着,还说自己可以坐公交车过去,康宥却偏不,就是要跟着他一起。
时间久了,常晚也就不提了,有车不坐白不坐,占康宥的便宜也够多了,也少不了这一件,他怕是真的要给康宥做牛做马了...或者以身相许...
常晚打散乱七八糟的念头,思考正经事情。
他开始琢磨到时候接温婉出来的事情,若是温婉出院了,总不能他们母子俩一起住在康宥这里,那样又不方便,又亏欠康宥一件事儿。
但温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常晚便暂时没跟康宥提。
过年那几天康宥被康家夫妻叫回去了,常晚收拾了几件衣服,跑到疗养院来陪温婉一起过年,现在温婉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稳定,医生说常晚多陪陪她,效果比那些药物都管用,常晚听了更是想守在温婉身边不回去了。
康宥本来是想带着常晚去自己家过年的,但是无奈母子相见正热乎着,他也不能出来讨人嫌,只好忍耐几天,让小碗儿去陪温婉,自己孤零零回家去。
康宥家年节也很热闹,来了不少亲戚和小孩儿,旁边常家冷冷清清每个人影儿,估计是回老家过年去了。
和往年一样,常家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节,有时是去常岂那边,有时是去林舒禾那边,但不管去哪边都不会待常晚,小孩儿除夕夜孤零零窝在房间里,康宥守完岁放完烟花回房间,能瞧见露台上一道瘦弱的身影趴在那里看天上的烟花。
以前他觉得是常晚性格不讨喜,活该被丢下,现在一想,只觉得心里刺痛。
好在他的小碗儿找回了妈妈,不用再孤零零一个人了,即便是没和温婉相认,康宥也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好歹还有自己陪着。
今年年节康宥还给常晚准备了一个红包,虽然不能在除夕夜给,却还是备下了,打算之后等常晚回来了再给他。
零点的时候康宥给常晚发了消息。
家有炸毛小猫:小碗儿,新年快乐,往后万事顺遂。
Slow:新年快乐。
康宥看着这简单的回复,低声咕哝了一句“没良心的小猫崽,都不多说几句。”
但他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这句“新年快乐”是在左上角好一阵“对方正在输入”后才发过来的。
常晚不是爱表达的人,话语兜兜转转还是藏进了心里,他以为康宥不知晓,却不知对方早把他看了个透。
零点过后康宥没能立刻睡觉,被康父叫去了书房,母亲也在。
康宥顿了一下,心底很快有些猜测,父母还从来没这么认真严肃过,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也没慌乱太久,康宥早就做好了准备有这一天。
想必是最近身边人把自己的情况都上报给了父母。
果然父亲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康宥,你也成年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等对方说完,康宥就直直跪了下去,夫妻俩都是一滞,对视一眼,丈夫瞧出妻子眼神中的不忍,冲对方使了个眼色,让她忍耐忍耐。
谁知还没等他们问,康宥就自己把所有想法,对未来的规划,对感情的风险预估,两人将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全部给他们罗列分析了一般,思考事情比他们这两个在商界混迹的老手还要清晰有条理。
夫妻俩一句话没说已是被说服,最后康父为了保持威严还是强装严肃,打了个总结“你自己知道这些就行,往后的路要怎么走都是你自己的路,再坎坷艰难也是你自己选的,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就行。”
“行了,回去休息吧。”康母也跟着结了个尾。
康宥嘴角弯弯上翘,点头以作回应,站起身从书房退了出去。
他早就做好应对的万全准备,也对父母足够了解,还怕打不了胜仗?
第四十一章
康家夫妻除夕过后,在家待到初一初二,就赶着时间走了,其他亲戚也陆续离开,家里再次只剩下康宥一个人。
让他没想到的是,隔壁常家的人都回来了,提着礼品上门给他们拜年。
显然是还没死心,不过很可惜康家夫妻也就在他们前后脚刚走,康宥站在门边维持着礼貌客气的笑,但若仔细看,那眼底里并没有笑意。
“真抱歉,父亲母亲刚走,家里也还乱着没收拾,就不便招待了。”
客套话说得很完满,可听下来就能发现,整整一句话里连对他们的一个敬称都没有。
常岂脸色很是难看,不是一次两次在这个屁大点的小孩儿面前丢面子了,林舒禾的面色也很不好看,身后还跟着两个孩子,一家人宛如结伴上门要饭的乞丐。
偏偏康宥礼数做得到位,他们根本找不到差错逮着发泄,只好厚着脸皮道“那我们便改日再来,这些礼品还请收下。”
说着常岂也不等康宥伸手接过,塞在一旁的管家手里就带着家人快速离开。
管家没来得及反应,这会儿看着一群人离开,手里拎着人家给的东西,看向少爷的眼神迟疑“这...”
“和要送去福利院的东西并在一起。”康宥淡淡道。
他们家每年都会安排一些物资给福利院送去,也算是帮常岂积点德了,不过对方缺的那些,单靠这么点儿怕是也补不回来。
康宥没把这点事儿放在心上,回屋收拾了点东西,先去学校附近的公寓把东西放了,又吩咐司机去郊区的疗养院,该去接小碗儿回来了。
康宥是在过年前几天被叫回家的,常晚也在康宥被叫回去的前后脚,就收拾东西去了疗养院陪着温婉,算算时间前后也有一星期了,康宥想,也该抓回来陪陪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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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又落了一场大雪,在地面上厚厚堆积出一层,整个世界都被装点成银白色。
逢年过节许多在外地务工的人都回老家去了,这座城市里相较于平时便显得空荡荡的。
路上不堵,到疗养院也没费上多久时间,康宥没进楼,就瞧见常晚了。
虽然地面上积了雪,但天上还是挂了太阳,医生说温婉状态不错,已经可以出来走走了,常晚便推了她出来。
这会儿常晚手里团了一个有些抽象的雪兔子,正拿上前给温婉看。
温婉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瞧那面容上亲和的笑,便也能猜到是夸奖的话,那双枯瘦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帽子上的圆球,眼睛里全是母亲对孩子的宠溺和喜爱。
吸引康宥的倒不是这温馨场景,也不是这样的温婉,而是面上带笑,眉眼弯弯似月牙儿的常晚。
常晚平日里很少笑,脸上总是接着冰霜似的,即使心情好时情绪也不外露,只能感受到那周身放松的气息。
但这会儿少年笑得灿若星辰,鼻尖被冻得通红,脑袋上戴了一顶略显可爱的毛线帽,整个人瞧上去灵动鲜活。
康宥恍若瞧见了雪地里的精灵,他在原地驻足片刻,竟是不想上前打搅这一幕。
可惜温婉已经注意到他,低头对常晚说“宝贝,你的朋友来了。”
常晚听见朋友两个字还有些茫然,脑海里浮现出原源的脸,可细细琢磨原源连他家的事情都不太清楚,更别说找到这疗养院来。
那还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便只有一个了,转过头去果然瞧见康宥长身站立在雪地中,身上穿着厚实的黑色大衣,一恍然瞧着不像是高中学生,倒像是从韩剧里走出来的帅气青年。
常晚一瞧见他果然就收敛了笑容,脸上又恢复成强装出来的倨傲。
康宥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小碗儿无论怎样都是可爱的。
迈开长腿走上前去,跟温婉打了声招呼,问了几句对方最近的情况,康宥在长辈面前总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伪装得好极了。
蹲在温婉轮椅旁的常晚仰头看他,心中暗生不爽,这人真是两面派,在他面前可不见得这么正经。
康宥和温婉正说这话,忽觉身上一道撞击的力传来,垂头去瞧,是小碗儿朝他身上扔了个小雪球。
温婉也察觉了,有点嗔怪地看了常晚一眼,不过能看出眼神中还是带着宠溺,就和平常长辈看自家调皮幼童是一样的眼神,虽有些责怪,确实护着自己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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