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精灵的天赋能够让他们隐藏在任何存在阴影的地方,但并不能完全消弭声音。魔法师偏多的修女还好,十字骑士均由剑士天赋者组成,五感敏锐。艾萨克当然可以做到从他们身边经过却不被发现,但虚弱状态的伊莱不可以。一旦被发现,就是前有狼后有虎、被瓮中捉鳖的不利局面。
还是……
伊莱与艾萨克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他们同时望向被凯伊关紧的露台大门。凯伊和薇尔离开之后,六名十字骑士自然而然地守卫在那里,而那扇门的魔力回路早就被伊莱摧毁,轻轻一推就能够推开。
“艾萨克,”伊莱眯了眯眼睛,紫色瞳孔泛出某种危险的光辉,“你在他们自己都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杀死他们吗?”
艾萨克闻言,心念一动。
在大陆的普遍认知中,十字骑士军作为教廷最强战力,每一个成员都毫无疑问是顶尖剑士强者,要在他们身边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们的同伴显然是天方夜谭。但在艾萨克这里,十字骑士的强大体现在他们是纯粹的兵器上,他们不会因为疼痛丧失行动力,也不会审时度势出现退缩的行为。
当然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在出现意外时及时发出惊呼。
艾萨克谨慎地估算了一下,考虑到伊莱身体状况欠佳,他只在伊莱的面前竖起一根手指。
这就是一次一个的意思。
足够了。
伊莱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此刻他的面前浮现着一张由系统主动扒拉出来的蓝色卡片。
[稀有功能卡·翻转置换]
[卡片说明:在使用它之前,你需要一个假设或者真实存在的面,它能将面一侧的事物反转到另一面,你猜,这个事物的范围是什么?]
我猜,反转两个人不成问题。
伊莱手腕一动,监察者之杖出现在他的手心里,在佩戴上荆棘冠冕之后,这柄法杖就出现了点细微的变化。杖尖杖尾的宝石中都流转着银色的漩涡,原本非常难察觉的鸢尾花图案肆意地在杖尖的宝石之中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调动魔力之后,这些闪亮瑰丽的地方倒是黯淡下去了。
伊莱轻轻往女神雕像的方向挪了挪,与艾萨克不再有身体接触,如果现在有人突发奇想向女神雕像后一看,立刻就能捕捉到闯入者之一的身影。
伊莱一只手掌贴在地面上,眼睛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十字骑士。
潜伏在地毯之下的冰元素魔力精准地流向对方,它们在盔甲的内部结成缓缓蔓延的冰层,温水煮青蛙一般攀援向上。某一个瞬间十字骑士意识到不对,他想要抬脚,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膝盖与小腿的感知。
敌袭!
十字骑士惊骇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拔出武器。
伊莱轻声道:“艾萨克。”
话音刚落,一缕细微到难以引人注意的风融入流动的空气,面罩与盔甲间狭小的缝隙间,十字骑士的脖颈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血线,喉管与动脉一同被划破,本该喷溅而出的鲜血被迅速攀援的冰元素魔力冻结。十字骑士眼睁睁地看着冰层遮过眼睛,他的生命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消逝了,而离他最近的十字骑士只有半米距离。
一击得手,此后每一击都那么轻松。最后一个十字骑士终于注意到了温度莫名降低,在他前去确认露台门是否紧闭之前,阴影里的猎手先取走了他的性命。
巡逻队再次经过露台门,他们的六个同伴身姿挺拔,看上去和当初宣誓成为神明的刀刃时没有任何区别。
六杀达成,接下来只要在不打开露台门的情况下去到露台上。
巡逻的十字骑士队长在经过女神雕像时突然捕捉到一闪而逝的、与建筑装潢截然不同的亮色,他停下脚步,抬起手,整个队伍都停下来,甚至引来了在楼梯上下行的修女与主教的注意。在许许多多的视线中,队长拔出腰间细长的剑,嗡鸣声伴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十字女神像。
队长轻轻吐出一口气,盔甲之下的眼神一凛,他倏地迈到女神像后,细剑劈砍而下。
什么也没有砍到,女神像后什么都没有。
“十字骑士。”
音调尖锐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那来自于一名面容瘦削的紫衣主教,或许是出现了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故,他面带怒色,看着脱离队伍站在女神像后的队长,警告似地说:“神明大人的刀锋只斩向该去的地方。”
队长低下头颅,一直到紫衣主教离开才回到巡逻的队伍。
一名纵观全局的白纱修女轻轻啧了一声,嫌恶地看着紫衣主教的身影,压低声音道:“神明大人在上,十字骑士谨慎没有错,他绝对是因为……在迁怒。”
具体因为什么说得含糊不清,就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站立在白纱修女身侧的另一名修女用手肘捅了捅她,还有很多抱怨没来得及说出来的白纱修女闭上嘴,继续迈上下一级台阶。
巡逻队离开了,修女与主教恢复正常上下行,过了一会儿,露台门侧面传来细微的气音。
“吓死我了。”
系统评价:[命悬一线。]
还真的是命悬一线,他当时因为魔力使用过度没办法移动,艾萨克就在他的身侧等待。要不是艾萨克动作够快,就算看不见他们,那柄剑也要劈到伊莱身上。
伊莱拍拍胸口,他是想自力更生地压压惊,奈何刚拍没两下,胸口就漫上痒意,腥甜涌上来,他又只能转而捂住自己的口鼻,习惯性地遏制呼吸。扶着他肩膀、给他借力的艾萨克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很明显不太高兴。
不过不高兴不是冲着伊莱去的,准确来说,他应该是跟自己生闷气。
暗夜精灵在艾萨克的脑子里放飞自我火上浇油:‘黑暗时代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真正需要过凛冬的帮助。’
也没有让凛冬在他们共同冒险时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虚弱至此。
没回怼他一句“但是你也没有救回凛冬”已经算是艾萨克看在暗夜精灵种的那片花海拽回的一半灵魂就是伊莱的一半灵魂、没有暗夜精灵伊莱也不能诞生的面子上。
艾萨克选择忽略暗夜精灵,压低声音问:“现在出去没问题吗?”
他们总是有点莫名其妙的默契在,彼此都存在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让他们对彼此的秘密缺少追根究底的好奇心,艾萨克根本不质疑伊莱要怎样在不打开露台门的情况下到露台上去,而是有伊莱承受不住低温而当场晕厥的顾虑——至少伊莱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伊莱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可以。
他使用了那张卡,赌两个人真的在卡片的作用范围内。
翻江倒海的晕眩感扑面而来,搅得胃乱七八糟,伊莱感觉到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略微用了点劲,这样难受的状况好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冰雪所特有的气息涌入鼻腔,大脑的混沌嗡鸣一扫而空。
[[稀有功能卡·翻转置换]使用成功。]
冰冷的雪花混着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又被艾萨克的肩背挡去大部分,伊莱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第一次跳到这个露台上时尚且能够看清楚的尖顶现在消失不见,伸手都难看清楚五指。
伊莱想:雪又变大了。
……
与此同时,圣池之下,水牢。
镌刻着符文的黑色锁链构成天幕,漆黑的圣水原液做地面,正中央被锁链吊起的人宛若孤岛,她周围的圣水原液由外至内颜色减淡,从黑色到灰色、一直到紧贴着她身体的一小圈,已经变成透明。
远处传来行走间激荡的水声,穿着灰袍的少年自一条不引人注意的通道走进这里,一步一步向正中间垂着头不知生死的人靠近。他最终隔了两三米站定,垂着头看自己浸没在圣水原液里的膝盖,这个地方的圣水原液呈现灰色,按理来说已经向着圣水的方向转换。然而上一次他到这里来,还有全身血液被燃烧的错觉,现在却没有了。
“你做了什么?”
嘶哑的少年音在水牢之中回荡,过了好一会儿,锁链的碰撞声响起,那颗垂下的黑色头颅费劲儿地抬起来,露出在昏暗光线中熠熠生辉、宛若饿狼一般的眼睛。
那是一双非常奇异的眼睛,瞳仁呈椭圆形,灰蓝眸色之外还包了一层冰蓝色的边。这样一双眸子是洛浦家族的特征,极少有人知道那个不起眼的贵族家族迁移到弗朗西斯之前,这种特征属于另一支赫赫有名的血脉。
少年鬼使神差地唤道:“西西莉亚·奥斯都。”
披着灰袍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动了动,水波随着他的动作漾开,冰冷刺骨的浓稠圣水带着某种韵律扑在大小姐已经麻木的身躯上。从骨头里生出的寒意从未断绝,睫毛上凝结的血液遮挡了视线,嗡鸣不断的耳朵模糊来人吐出的词句,过了很久,她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孔。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仿佛不太能理解这张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显然没有等待她的耐心,弯腰在浅灰色的区域捧起一捧圣水原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掌心中的圣水原液颜色逐渐加深,直到变成漆黑色。
果然,少年眼神一暗,那些人一直淡然自衿,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只能是因为圣水出了问题。
自大小姐被绑到教廷圣殿之后,取出的圣水几乎都是由大小姐“净化”的,这些圣水已经投入了使用。那么问题来了,第一批圣水是正常的,那么是从哪一批开始变得不正常的?这些不正常的圣水又流向了哪里?
游星王室?富商?高官?冒险者协会的高层?
他皱着眉,重新看向大小姐,只一眼,惊得他心神一怔,甚至不自觉地向后迈了一步。
大小姐在笑,干裂的唇角慢慢扯起,露出带着浓稠血液的森白牙齿,宛若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啊……”
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吐字的气流都能够划痛充血的嗓子,然而大小姐就像完全与那些痛楚割裂开了一样,她的神情戏谑又兴奋,明明她才是身处困境的落难者,看向行动自如的灰袍少年时却生出了居高临下的怜悯来。
“你的神明大人……无所不能,我怎么可能在祂的俯视下……做出什么呢?你不是也没有成功吗?你想要为神明献身……”她嘲弄似地哼了一声,似乎觉得献身这个词语非常可笑,“但是最终你却变成了怪物。”
“血液里流淌着圣水原液的……连你们的红衣主教都不愿意靠近的怪物……”
每说一句,少年的脸色就变差一点,直到最后苍白到毫无血色,抿着唇摇摇欲坠。
大小姐却感到了畅快,她下半张脸在笑,眼神却如同寒霜一般冰冷,与面前这个少年相关的记忆一点点在她的大脑里浮现。那个时候少年不是圣子,而是弗瑞兹临时监狱的外来者、弗朗西斯亲卫军营地下监狱的犯人、与被教廷指使的奥斯都帝国交换物资的俘虏。
她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天真的表情。
“你说……你的神明……属于你的神明……会接受你的靠近吗?”
大小姐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逼出了少年的名字:
“瑞,文,特。”
第220章
弗朗西斯,费斯城行政署。
奥林终于离开了永远摆满急报的书桌,走向几乎没有起到过作用的休息室。一套漆黑的盔甲沉默地立在房间中央,足有奥林胸口高的重剑依偎在它的身旁。它们一起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没有人有余力来擦拭它,奥林的手指轻轻一划,留下来一道痕迹。
奥林沉默了一会儿,捻掉手指上的灰尘,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浓稠的雪。
这场大雪落下来的时机实在不巧,他的父亲恰好带队前往佛斯城。他还只是个继承人,却在作为弗朗西斯政治中枢的费斯城代理行使领主职责;他的继母从未沾染过弗朗西斯内政,却只能临时担任费斯城总调度官一职;他的弟弟不喜欢麻烦、身体也不那么好,却几度奔波于风雪之中,做亲卫军营的队长应该做的事情。
在这场危难之中,普通人无能为力,弗朗西斯的学生离开学院,第四学院的天赋者投入士兵队伍,第三学院出身的见习生投入一个个临时建立的灾难应对所。
然而雪太大了,今年领民们储备的粮食与煤炭并不少,但总有用尽的时候;大部分房屋都是改良后的石砖建筑,但累积的雪会阻挡大门、甚至将房屋一整个埋葬。
他们做出了努力,但现状比他们预想中要更差。
在发布一条条命令的时候,奥林偶尔会想到自己的十四岁。
那个时候他刚刚通过亲卫军营的测试,却没有人为他的天赋惊叹。
在加入亲卫军营的第一天,他的父亲就非常直白地告诉他:“弗朗西斯置身于随时可能把整个弗朗西斯吞没的漩涡之中,亲卫军是弗朗西斯最尖锐的矛、最坚固的盾,他们要死在敌人手里、要死在弗朗西斯的普通人之前,或许在战场上、或许在安稳的后方,身下的土地就是他们的坟墓,身上的盔甲就是他们的墓碑,他们的血肉尸骨会留存弗朗西斯最后的火种。”
当时的迪伦面容严肃,眼中却有着坚定的光,他看着自己快要长成的大儿子,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
“包括我,”弗朗西斯的领主说,“包括弗朗西斯任何一个有过亲卫军营经历的领主以及领主的妻儿。”
奥林从不畏惧死亡,但是迪伦还没来得及教会他:如果弗朗西斯要面临的危机是铺天盖地而来、所有亲卫军士兵加起来都无法对抗的大雪该怎么办?
逃?
弗朗西斯的暗探带回了整片大陆都囊括在这场大雪范围内的消息,这个消息由暂且充当通讯作用的水妖精传递到费斯城,奥林知道,他们无处可逃。
奥林抬手取下这套盔甲,一件一件穿戴起来,直到最后,他面对窗外蒙蒙大雪,扣上了面罩。他听见了房间外传来的嘈杂声,大约是领主迪伦终于抵达了费斯城。弗朗西斯的权力中枢迎来了运筹帷幄的主宰者,而他……
奥林背上重剑,剑刃与盔甲相击间传出清脆声响,他大步走出房间,经过的每一个官员都行色匆匆,停下来对他行礼也动作飞快。某一个拐角口他正撞行政署的副署长,她匆忙行礼,抬起头,惊讶道:“大少爷……”
怎么穿上了盔甲?
奥林打断了她的话:“父亲在哪里?”
副署长神色一肃,她就是来寻找奥林的,干脆利落地往侧边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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