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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之前会运到溪地的。”
那这就达成合作了的意思。
迪伦当初没有让薇尔见他一面，现在也不可能让他掺和进来，于是伊莱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矮人部落周边一定已经散布有亲卫了，如果要在不引起迪伦的注意的前提下顺利进去的话，他是通过曾经在矮人部落学习过、但一看就和他有关系的克拉伦斯，还是亲卫军营里不引人注意、但绝对会上报给迪伦的卫兵呢？
啊，伊莱笑盈盈地想，真是一个令人苦恼的问题。
一整个春季，领民们津津乐道弗朗西斯特产商店引起贵族夫人哄抢的肥皂和紧锣密鼓修建的弗朗西斯第一冶炼厂，很少有人注意到奔涌在欣欣向荣的弗朗西斯之下的暗流。
默不作声地探索龙脊山谷的卫兵、频繁往返于军营与领主城堡的将领、从费斯城周边扩大到小镇的巡逻队伍。科尔山背后溪地多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路边小摊的店主不动声色地望向挎着果篮回到家中的黑发少女的背影。
艾里斯都府，刚穿好盔甲的伦克朗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印着弗朗西斯家徽的铜质箱子，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您怎么在这里？”他咬牙切齿地说。
银发的小少爷撑着箱子的边缘很是潇洒地向外一跨，他接过已经跳到了箱子之外的格瑞从肚皮前面的兜兜里抽出的镶嵌有冰元素宝石的法杖，反客为主地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卫兵不是已经开始集结了吗？”
伦克朗看伊莱的眼神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
“伦克朗大人，你要积极一点。”
伊莱似无所觉地拍平整自己的衣摆，冲着伦克朗轻快地眨了一下右眼。
“今天可是去矮人部落埋伏的好日子。”
第50章
整个空间只有伦克朗和伊莱两个人，所以在外人面前聊胜于无的克制都不再需要。伊莱惊奇地发现伦克朗外放的厌恶此刻转化为内敛而深沉的恶意，如果他迟钝一些，大概很容易理解为伦克朗最近心情不太好。
但他向来是个很敏锐的人。
卫兵集结尚且需要一段时间，伦克朗并不像伊莱催促的一样需要急着出门。伊莱活动了一下因为蜷缩在箱子里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四肢，余光瞟到一个铺了提花软垫的精美木雕矮椅，他自觉地走过去、反跨在椅子上，手肘趴在椅子的上沿。
格瑞轻盈地跳到了伊莱的肩膀上，而他竖起四根手指笑盈盈地向伦克朗保证道：“除了米娜没有人会知道我到这里来了的，伦克朗大人。”
伦克朗的脸色微不可见地和缓了一点。
伊莱眨巴眨巴眼睛。
果然，伦克朗比他表现出来的、一见自己就降智到当着迪伦的面展露恶意的模样要更聪明一点。
仔细想想也是，他少年时期再放纵也依旧出身于老牌贵族艾里斯都，可能是比不上接受继承人教育的兄长和聪慧的姐姐，但怎样也不会是一个蠢人，猜到米娜这个横空出世的贴身女仆的效忠对象并不是迪伦或者菲瑞娅也不算奇怪。
伦克朗可不知道自己在这位“小敌人”那里获得了认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伊莱，语气生硬：“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斯科皮会告诉父亲，洛浦家也不一定会允许克拉伦斯前往那么危险的地方。”伊莱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来找你嘛，伦克朗大人。”
其实奥林是最好的选择。奥林正是或多或少会认为凭借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决大部分事情的年纪，比起事事告诉迪伦，他会下意识地只给迪伦呈现结果。
作为领主城堡几位主人中对伊莱目前的身体状况了解得最透彻的人，奥林当然不会赞同带伊莱前往危险的矮人部落，但他的耳根子意外地很软，伊莱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撒娇卖乖讨好三件套之后奥林臭着一张脸给他念叨“去矮人部落的一百零八个注意事项”的模样。
但伊莱就是下意识地不想通过奥林做这件事。
所以他找到了不会告诉迪伦、也不会告诉奥林的伦克朗。
“我的父亲不愿意让我去是因为危险，但是你又不怕我遇见危险。你会非常小心地带我去的，小心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发现我在你的队伍里。”
伊莱趴在椅背上，用脸颊贴着手臂，头发垂往一旁，他弯起眼睛望着伦克朗此刻显得有些阴鸷的脸，吐字轻快得像在牙齿上起舞。
“那样的话就算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和你没有关系嘛。”
虽然基本上达成了目的，但走伦克朗的路子就是有一点不好，伊莱叹了口气，艰难地翻越面前横倒的树木。其它任何一个人都有办法把他带去最后的目的地，然而伦克朗却只能把他放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因为他率领的卫兵全是人高马大、机动性很强的骑兵，根本没地方藏一个小孩。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在城堡中感知尚且不算深刻，但在充满泥土与植被的龙脊山谷，这个认知就会变得非常清晰了。
落地的时候伊莱踩到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他有些狼狈地抓住旁边的灌木丛支出来的枝叶才勉强止住下滑的势头，格瑞则轻飘飘地落在前方的草地上，与它没用的小主人形成鲜明对比。
早知道就去找奥林了，伊莱拍拍衣服蹭上的树皮渣滓，叹了短时间之内的第二口气，他之前还一直觉得奥林别扭，怎么今天自己也这么别扭。
不过现在想这些只是在浪费时间，伊莱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终于觉得周围的环境熟悉了一点。
龙脊山谷实在太大了，伦克朗走的这条路他见所未见，他对自己被放下的地方也十分陌生，要不是格瑞坚强地担负起了领路的重任，他可能在遭遇危险之前会先迷失在龙脊山谷里。
“格瑞，”伊莱冲格瑞勾勾手，脸上的表情不见得轻松多少，“回来吧，我好像找到路啦。”
费尽千辛万苦，伊莱才终于从布满杂草树枝的崎岖山地走进了被人走出一条路的平坦地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头上顶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小树叶的格瑞，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笑够了，他才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格瑞懵懵的小脑袋：“我们真狼狈，对吗？”
格瑞伸出小爪子，从伊莱的头发上抓下来一根细细短短的小枯枝。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伊莱正要挠挠它的小肚皮，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争斗声就打断了他的动作。
伊莱面容冷肃地望向前方，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遇见哪怕一只魔兽，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走吧。”他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说给格瑞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伊莱最终站在了支起的山壁之上，从前他要绕过这里才能看见矮人部落，今天还是他头一次站在这上面、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视角看向这个原本被他定为弗朗西斯第一冶炼厂厂址的地方。
山洞里不再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整齐排列的小木屋此刻已经坍塌或者燃烧着熊熊烈火，黑甲士兵和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举着泛着浅淡光芒的兵器战斗在一起，绚丽的魔法从远处像抛球似地袭来，最终在矮人卫兵的队伍中炸开。
伊莱看见了咏唱着魔法的斯科皮，他是黑甲卫兵中唯二的魔法师，却没有黑袍人中的魔法师那么好的、有人保护的待遇，他一边躲过袭来的刀剑一边咏唱魔法，在战斗的人群中穿梭的动作并不比剑士们慢多少；伊莱还看见了伦克朗，他手持长Ⅰ枪，捅穿敌人的动作利落得像切开一个果子，完全看不出他曾经是一个魔法师。
伊莱还看见了迪伦，这位赫赫有名的黑骑士所向披靡，可能是由于畏惧，黑袍人根本不愿意靠近他的身边，于是混战的人群里独有他的周边宽松又平整。
伊莱抬起了手中的法杖。
忽然，鞋底与润湿枯枝草丛接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声音响起得实在平缓从容，伊莱抿直嘴唇，破天荒地生出了可以称之为害怕的情绪来。
害怕回过头，害怕来的人是他想象中的那一个。
脚步声停下了，繁茂树叶摩擦的声音和不远处魔法砸到地面或者刀剑相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拂向伊莱的后背，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回过头。
轻柔的风一瞬间变得猛烈起来，额发不听话地和悦动光斑一起混杂了伊莱的视野，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眼底映出不远处黑色的人影。
向下绷直的嘴角，看起来有些凶但依旧不失端柔的脸。伊莱的目光从她手背上的金质十字架链条滑到她素净的黑色裙摆，他们明明只隔着一丛灌木相望，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伊莱面对谁都是很爱笑的，然而此刻他的面容却平静得要命。他微微张唇，震动感从胸腔涌至喉咙，原以为会很难发出的两个字节此刻像抬起或者放下手臂一样容易。
“薇尔。”他叹息一般说。
第51章
伊莱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过领主城堡，世界上还没有瑞兹这条龙，克拉伦斯与他素不相识，魔法在他的世界里还只是一个概念，他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踩在椅子上从窗台望向城堡外低缓的山坡。
而薇尔总是会严肃地为他披上附加了保温魔法的斗篷。
时过境迁，薇尔注视着伊莱，当初柔软得像没有半分棱角的小少爷此刻眉眼下颌都已经有了锋锐的痕迹。她在心里默默比较：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只有眼睛中的清澈一如既往。
“您长大了，小少爷。”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伊莱只是短暂地怔愣了一下就露出了笑容。
“人都是会长大的。”
薇尔也一怔，随即嘴角也显露出浅淡的笑意：“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伊莱眨眨眼睛，收回了视线。薇尔走上前来立在落后伊莱一小步的地方，他们一同垂着眼睛望着矮人部落附近交战的区域，就好像此刻他们两个人并不分属于两个敌对阵营一样。
伊莱甚至一点也不见外地问道：“教廷和矮人部落——”
“只是利益驱使，小少爷。”薇尔回答道，“只要他们同意与教廷合作，他们就会一直安安稳稳地在奥斯都帝国生活下去。”
而不是从一个拥有上百个矮人的大型部落变为不足四十矮人的小型部落、甚至还需要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经营多年的故土流窜到属于游星帝国的弗朗西斯。
“幻想种对于魔力的敏感程度比人类高得多，”薇尔意有所指地说，“在弗朗西斯领地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不会太舒服。”
伊莱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薇尔与从前不同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的，除此之外半点情绪也没有。她冷漠又对山壁之下哀吟的矮人部落无动于衷，再也看不见那个严肃古板但又好心肠的女仆长的影子。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
在薇尔看不见的地方，半透明系统面板悬浮在伊莱面前，代表着监察者之杖的紫色卡片和另外一张蓝色卡片并列呈现。
[功能卡·风暴]
[卡片说明：人类无法拥有风元素亲和，所你可以通过这张卡片施出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高阶风系魔法。]
具有凛冬之名的监察者之杖和风暴结合在一起会得到什么呢？一场违背自然规律、无差别袭向敌人与队友的暴风雪。
他好像没有什么单体攻击卡的缘分，之前的炎柱也是、现在的这张风暴也是。这张卡片固然能够对薇尔造成有效攻击，但与此同时也会不可避免地伤害到亲卫与矮人。
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尽力不要使用这张卡吧。
短暂的思考之后，伊莱问道：“你曾经向我的父亲提出想要见我，那个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我欺骗了您的真心，所以我想要请求您的原谅。”
伊莱歪头望着薇尔盛满后悔与歉意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粲然一笑。
“你撒谎了，薇尔。你只是想要利用小孩子都有的心软和依赖把我带走。”
薇尔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错愕来，这种错愕很快转变为了细微的、被误解的忧伤，然而伊莱不为所动，平静地说了下去。
“你有办法离开弗朗西斯的监狱的对吗？就像你后来被带去了奥斯都的监狱也依旧可以全身而退一样。”
伊莱曾经以为奥斯都帝国向弗朗西斯提出交易俘虏是教廷作祟，也默认薇尔一到达奥斯都就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教廷，但自从迪伦从矮人部落回来之后这个认知就被动摇了。因为这支矮人之所以能顺利与伦克朗搭上线、并将武器运往北边境线，是因为背后有奥斯都帝国王室的帮助。
真奇怪，明明就算不能合作，有一个矮人部落驻扎在管辖范围内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伊莱这样想，也就跑去迪伦的书房这样问了。
“抛开天然敌对的立场不谈，奥斯都帝国的王室在我看来是整片大陆最值得尊敬的王室之一。他们冷漠的外表下充满热烈的坚持与一往无前的勇气，我认为这是奥斯都在绝大部分国土被冰雪覆盖的前提下依旧能够成为不输与广袤游星帝国的强大帝国的最大原因。”
伊莱趴在软软的沙发背上，摇晃着小腿问道：“他们不畏惧教廷对吗？”
“没有人会不畏惧盘踞在这片大陆数千年之久、凭借信仰握住大陆命脉、乃至于凌驾王室之上的庞然巨物。”迪伦轻轻摸了摸伊莱的头，“只是奥斯都在顺从的表象之下选择了直面畏惧。”
“他们甚至曾经为此损失了王室中最纯正的一脉。”
在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前提下绝大部分时候伊莱都会相信迪伦的判断，尤其是在涉及到大陆势力分布的时候，这一次也不例外。
伊莱相信奥斯都帝国提出交易包括薇尔在内的俘虏一开始是出于教廷的意志，但有一点叛逆的奥斯都王室绝不会轻易地把俘虏交出去。
就是不知道奥斯都是与教廷做了交易，还是薇尔自己逃了出去。
薇尔骤变的眼神给了伊莱最好的答案，他抿了抿唇，有些坏心眼地说：“我随便猜猜的。”
谁知道一猜就猜对了呢。
“您还是那么聪慧。”薇尔叹息一般说，她手上垂下的金质十字架泛起了淡淡微光，伊莱看着它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要不要去弄一个长得不像法杖的法杖来用用呢？
在他们都没有看见的地方，伊莱手指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指环闪了闪，系统空间里的监察者之杖也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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