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谊顿时冷汗直流:“臣——臣一直站在陛下这边啊。”
傅平安道:“你不想知道陈文仪所犯何罪么?”
范谊摇头。
傅平安递给祝澄一个颜色,祝澄便呈起一份认罪书,递到了范谊的面前。
“范太傅,看看吧,别叫朕难做。”
范谊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只好接过来打开,认罪书之中,陈文仪承认自己贪污巨款,
卖官鬻爵,罪无可恕,只求一死。
他手不禁一颤。
若是一个人宁愿赴死,就说明她知道自己本来犯了连死也不能逃脱的罪状。
范谊道:“看不出来,陈文仪竟然犯下如此罪状。”
“嗯,朕也没想到,只是她虽认了罪,朝中却难免还有些风言风语,不知范太傅是否愿意为朕分忧。”
范谊垂首,微露出苦笑来。
首鼠两端,到底两边都落不着好。
早知今日……
他开口道:“臣将上书弹劾陈文仪,请陛下放心。”
……
因为陛下最后一句“范太傅可以去看看她”。
范谊跟着祝澄来到地牢,去见陈文仪。
地牢阴湿,大部分牢房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走廊有幽微的火把,范谊到底年迈,忍不住在此间咳嗽,忽然听到有人苦喊:“是范公么?范公救我!”
范谊身上一僵,下意识望向祝澄。
祝澄笑而不语。
范谊快步走开,又见一牢房栅栏之中漏出一张颇为异域的面孔,却是那王女柯蓝鸢,看见她瞪大眼睛,声音沙哑道:“你们不能关着我!”
范谊又是吓得脸色发青,待到走远忍不住问:“她的嗓子怎么了。”
祝澄道:“没怎么她,她天天地嚎,自己把自己嚎哑了罢了。”
范谊轻声道:“祝廷尉,陛下准备怎么处理这东胡的王女,毕竟她是质子,怕也不好处理得太过于粗暴吧。”
祝澄笑道:“陛下的意思是,等把鬼戎打下来再处理,也不急。”
范谊:“……”
若是先前,范谊定要怀疑一下陛下的自信,如今却是不敢了。
走到尽头,终于看见陈文仪。
祝澄待陈文仪还算不错,这牢房干净整洁,桌上还亮了一盏灯,有笔墨纸砚和一壶酒。
但此情此景,范谊难免想,那不会是毒酒吧?
陈文仪的声音打断他的猜想——
“陛下还是不愿见微臣么。”
声音中难掩失望。
范谊回首,却见祝澄已经出去了,并锁上了牢门,如今这牢房之中,只有他和陈
文仪。
范谊只好道:“如今见陛下已经没有意义……”
陈文仪道:“我并不是想求苟活,只是希望陛下知道,我对陛下并无异心,是一片赤胆呐……那么多年,或许是会在朝堂上和陛下唱反调,可也全是为了魏国能更好,而并非是觊觎更高的权位……”
范谊闻言,却是讽刺的笑了:“说这些有何意义呢,虽不是觊觎皇位,却确实想平分陛下的权势,难道陛下会不知道么。”
陈文仪愕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范谊道:“我答应了陛下会弹劾你,就以你认罪书上写的罪责。”
陈文仪闻言,却是笑了:“是陛下说的。”
范谊皱眉:“陛下如此暗示,实际上到底是何罪责呢?”
他自然知道罢官之事是陈文仪一手引导,当时她还来找过自己。
但会是这个原因么?
陈文仪击掌笑道:“好,好,陛下仁慈,陈某必不叫陛下为难,便是在地下,陈某也感念陛下。”
陛下既答应让范谊以贪污之罪弹劾她,便是答应她,不会牵连其余陈氏族人了。
范谊怔怔发呆,却是渐渐明了了。
陈文仪所犯的,一定是更重的罪孽。
而陈文仪拿起酒壶,一口灌下,道:“陈某已多年不喝酒了,今日尝此佳酿,也算不虚此生。”
牢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范谊步履蹒跚走出牢门,却见祝澄手捧白绫,走了进去。
……
陈文仪在牢中自缢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傅平安正在斗常乐玩。
她拿了一只系着黄色流苏的绣球,在常乐眼前晃来晃去,常乐便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微眯着眼睛,张开没有牙的嘴来。
只几天的功夫,傅平安越看便越觉得喜爱,并且言之凿凿——嘴像我,眼睛像皇后。
洛琼花看了看,说:“我怎么觉得眼睛也像你。”
祝澄过来汇报这个消息,傅平安便收起笑容,走到了屋外,又问:“还说过什么么?”
祝澄道:“她说,臣必不叫陛下为难。”
傅平安笑了笑:“临死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太晚了——那陈湖呢,他知道陈文仪已死的消息了么。”
“还未知。”
“告诉他。”傅平安眼神冰冷。
待陈湖知道了这事,他就会知道他已无活路,但偏还要他再活上一段时间,好叫他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人生剩余的时间,在傅平安看来,这结局也已经便宜了他。
陈湖在校场认罪之后,祝澄便带回去拷问,问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对方开始说得冠冕堂皇,说想帮奶奶的忙,说想让家中姐妹入宫,到最后打狠了,痛哭流涕道,是对洛栀心存怨愤。
“……我总觉得,我那么多年仕途不顺,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成了皇后,我们小时候就不对付,后来她更是没有接受我的示好,她做皇后一天,我一天没有出头之日。”
竟然是这个原因。
洛琼花听了亦是怔忡,道:“怪不得圣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确实,那完全就是一个无耻小人。”
洛琼花见傅平安神色仍是不愉,只好笑着安慰道:“都过去了,他没有成功,这正是邪不压正。”
傅平安咬牙,还想斥骂一番,瞥见常乐在一边打着哈欠,就忍住了。
虽然知道她听不懂,但还是不想让她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然而次日祝澄再来报时,傅平安便得知,陈湖当晚便猝死在牢中,似乎是被吓死了。
他的死到底无足轻重,朝野上下所注意到的,仍然是陈文仪的自杀,不过这些议论到隔日范谊上书弹劾陈文仪之时,便戛然而止。
范谊三朝老臣,弹劾陈文仪私收贿赂,贪赃枉法,自是盖棺定论,叫所有人觉得这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
很快,随着秋试结果的出炉,公主封号的确定,英国公将再次出征的消息的透露……那和陈文仪有关的一切,也就像是过气的词作,渐渐无人问津了。
罢官的官员们纷纷归来,却发现自己的位置,现在都已经被别人占走了。
……
秋试的阅卷评卷在半个月之后才结束。
主要是因为是第一次,在标准上阅卷官产生了分歧。
总共两天两场的考试,第一场是数算、丹学、星相,第二场是经史、诗赋、政论。
第一场的内容有标
准答案,第二场却都比较主观,于是主要产生分歧的是第二场。
不过总算还是得出了结果,最后将前十上交给陛下,十日后进行殿试。
考官提前透露,这次殿试的题目,全是陛下出的。
众人纷纷紧张起来。
有过饮鹿宴的经验,大家都知道,陛下是很会出难题的。
然而真到了考试那日,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严肃,陛下在花园中摆起桌案,每个桌案上都有纸笔和一只铃铛,在各色花卉环绕之中试题在高台上统一颁布和朗诵,然后所有人抢答,抢答答对最多者则为首席,依次计之。
这新奇的规则属实是叫所有人兵荒马乱了一瞬,但很快有人先领会了其中含义,接连答题,其余诸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如此一下午过去,选出了前三名。
陛下宣布,第一名为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为探花。
然后大笔一挥,便直接定下了官职。
写下任命书之时,陛下笑道:“你们运气很好,刚有许多人辞官了,所以留下很多空缺,你们可知道这事?”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状元最是冷静,上前道:“擅自辞官,是为不忠,明知朝中有事而退避,是为不义,学生绝不会为此等不忠不义之人。”
傅平安道:“你说得很好,赵……覃鹿是么,朕记住你了。”
她又望向众人:“今日朕考校了你们,也算是你们的老师了吧。”
众人纷纷道:“这是学生的荣幸。”
傅平安正色道:“那作为老师,今日便告诉你们一句话,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朕希望你们不仅是朕的臣子,也是天下百姓的臣子,官途漫漫,莫忘初心。”!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赵覃鹿被指到了尚书台,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讨论公主的封号,因为公主快满月了。
其实这事并不寻常,因为眼下婴儿夭折率高,公主的大名和封号通常在周岁时才确定,陛下此举未免太过于着急了些,更何况,不仅是要那么早想封号和名字,陛下还明确表示,公主也要按辈分从玉。
这就更是头一回了,公主是地坤,理论上并不进玉字辈排序。
赵覃鹿第一天到的时候就听各位前辈们在争论这件事,争论了好一会儿,尚书王霁和丞相司方瑄过来了,司丞相听了争论,当即一锤定音:“那就从玉呗,陛下重视长公主,这很正常。”
下官不敢强硬反驳,弱弱道:“这不合规矩。”
司丞相淡淡道:“只是小事,听陛下的就是了。”
有人便道:“这都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赵覃鹿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银须白发,满脸皱纹,一看就是个老学究了。
司丞相看了他一眼:“漠北边民耕种困难,如何解决,两湖战况激烈,逃民如何安顿,天气渐冷,是否会有寒潮雪灾,这就是大事,有问题么?”
老学究顿时噤声。
赵覃鹿一脸崇拜地看着司方瑄,她看出来了,怪不得司方瑄能成为丞相,对方和陛下是一样的人。
她想,日后,她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有了司丞相地鞭策,大名和封号的选项很快就出来了,各写了十个呈给陛下,最后由陛下亲自决定。
傅平安收到了名字,当晚便到了景和宫和洛琼花一起商量。
洛琼花看了,指着其中的“莲”字和“梅”字道:“近来好像都流行在名字里放些花鸟草木。”
傅平安道:“那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名字是这样的吧。”
洛琼花想了想,道:“好像是哦。”
弹幕也热闹——
【落英缤纷:原来古代也有明星效应嘛。】
【梦中的声音:那肯定有,不过莲和梅有点土吧。】
【常乐宝宝真可爱:哪里土啦,很好听啊,要看怎么取,莲琪不是很好听么?】
【方圆一百里我罩了:……不好
听。】
【阿花妈妈爱你:常乐在吐奶哦】
傅平安忙转过头去看,见常乐果然吐了一口奶,原本来怔怔发呆,傅平安一转过头去,两人目光一相接,便突然大哭起来。
傅平安忙抱起来哄,却哄不好,洛琼花便道:“不是不饿了,还是拉了?”
奶娘听到声音进来了,一检查果然是拉了,收拾之后哭声渐止,又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傅平安扶额道:“我现在觉得取名常乐非常有道理,我是真希望她别哭啊。”
洛琼花闻言,点着一个封号道:“这个封号不是和咱们取得正巧小名撞上了么。”
傅平安定睛一看,是为“长乐”。
“很巧啊……”
两人目光相接,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意动。
半晌,洛琼花笑道:“那封号就定这个吧,长乐公主,感觉不错。”
傅平安扫视着上面的所有字,点了两个:“叫这个怎么样。”
洛琼花念出来:“悦璋,傅悦璋。”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嘴角便不禁溢出笑容来。
她喜欢这个名字。
傅平安看出来了,便决定道:“那就叫这个了。”
到了满月宴的前一日,封号和名字就都去少府定了下来。
而满月宴在宫中举办,亦是相当盛大,比起天子与皇后的也毫不逊色,晚上烟花升空之时,洛琼花捂住常乐的耳朵,常乐一脸好奇地望着天空,傅平安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微笑,但同时对身边的洛襄道:“过几日便会宣布您将带经过火器营训练的精兵前往漠北,明面上全往北方去,但过了长平城之后,便带一万人南下前往两湖郡,支援武信王。”
洛襄若有所思:“陛下是觉得……鬼戎和太平道是有合作的么?”
所以明面上发兵漠北,实际上却去南方支援,似乎是算准了发兵漠北的消息一定会传到太平道那。
“定是有的。”
从潜梁山回来遇刺开始,这件事就已经初露端倪,后面更是越来越明显的,要说起来,这次柯蓝鸢找来的鬼戎刺客所用的毒药,据说是能让人流血不止的,看起来就更像是太平道的手段。
太平道的人
很会制毒。
傅灵羡年初前往两湖郡开始和太平道接触之后,便打了好几次胜仗,将太平道压制得无法显现于人前,但因为它深入底层的做派和一些诡谲手段,总是无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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