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道:“抬起头看,看着朕的眼睛,告诉朕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在你报信之前,不能有任何隐瞒。”
琴菏抬起头来,目光清亮坚定:“奴婢小时候就进了宫,于是与宫中的老嬷嬷们关系都不错,近日……近日奴婢不是失了陛下的宠么,于是想要走走关系去别的宫里——这正是因为奴婢想知无不言,才坦白与陛下,请陛下不要怪罪。”
“继续。”
“那夜奴婢去给千秋宫的全嬷嬷送礼,宿在了从前的姐妹房里,半夜突然有侍卫闯进来,说要检查宫禁,奴婢不是千秋宫的,便先躲在了床下,待侍卫走了跑出来,想回金桂宫,在路上听说是阿枝姑娘被抓了,奴婢知道陛下看重姑娘,才连忙跑回来报信的,奴婢知道自己举止不端,只求陛下饶了奴婢,但这些话绝无虚言,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傅平安踱了几步,却开口:“没有其他话了么?”
琴菏吓得面色发白,连连磕头道:“奴婢绝对没将陛下与郡主时常单独谈话的事告诉太后娘娘,奴婢虽然从前是千秋宫的,但如今一心都向着陛下,奴婢正是知道,眼下是奴婢的嫌疑最大,所以才来请罪。”
傅平安:“不是你,那能有谁?”
琴菏道:“陛下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一定查出来。”
傅平安微微颌首,琴菏刚松了口气,却听傅平安说:“那就两天吧,启圣宴之后,朕要知道是谁搞的鬼,要是查不出来……那也只能委屈了你了。”
琴菏仰头欲言,接触到傅平安的眼神,却又瑟缩了一下。
眼前的女孩神情并不如何凶恶,甚至还有些悲悯,但正是这样的神情,叫琴菏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伏下身去:“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傅平安走到琴菏身边:“别骗朕,别想着找个替罪羊,朕心里有数,你可能不信,但你可以试试。”
琴菏手指紧紧按在地面上,指尖发白:“奴婢不敢。”
“嗯,你去叫膳房准备午膳吧,云平郡主下午就要走了,今日便吃点好的,你看着办吧。”
琴菏屈身退出殿门。
到了外面吹了点风,她才发现自己此时一身冷汗。
她还记得一年前刚来陛下身边时,还觉得陛下天真善良,拿捏的心思,不能说是没起过的。
但是如今,她想起自己当初竟然起过这样的心思,都后怕的浑身打冷战。
到午膳之时,傅平安又开了直播。
直播间顿时涌进了一堆人,都是在问直播怎么突然断了。
大约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关过,好像没人觉得是她自己关的,都觉得可能是信号不稳定,或者平台发疯把她封了一会儿。
殿上坐着薄娇儿和云平郡主,因是分餐制,所以三人各自远远在大殿三个角落,只吃了一点,云平郡主便撂了筷子,说:“我饱了。”
傅平安看了一眼:“你该多吃点,你吃的太少了,怪不得那么瘦。”
话音一落,薄娇儿却也放下了碗,说:“我也不吃了。”
傅平安无奈:“你又是为什么?”
薄娇儿道:“他们都说陛下喜欢纤瘦的。”
傅平安:“……朕没有。”
云平郡主道:“昔年楚灵王好细腰,宫中便争相以瘦为美,至今仍被诟病,陛下应当谨慎行事,不给人留下话柄。”
傅平安苦笑:“你是谏大夫么?”
云平郡主黑了脸:“我不是,我也做不了,陛下不要听我说的任何话。”
傅平安看出她生气,也知道原因,但越是如此,她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宫中看似所有人都视她为中心,在关注着她,在畏惧着她,她今日说园中花草她不喜欢,明日那片便被铲平,今日说池中的蛙鸣叫人厌烦,明天便有百十人帮她去抓那些蟾蜍青蛙。
可是她仍感觉自己仿佛被束住了手脚,仿佛深潭之中,难以呼吸。
同样也保护不了身边的任何人。
不顾弹幕的“快去哄一哄”,这次她没说再说话,只对薄娇儿说:“别咽口水了,快吃点,不然长不高。”
午膳之后,全嬷嬷便过来接云平郡主,傅平安叫来全嬷嬷,嘱咐了要将清泉宫打理干净,平日也要多加照看,最后她才终于问:“阿枝已经出宫了么?”
全嬷嬷道:“已经出宫了。”
傅平安又问:“有人接她么?她住哪呢?”
全嬷嬷苦笑:“这……奴就不知道了。”
傅平安却觉得这样才好,说明阿枝确实脱离太后的眼线了。
这时她瞥见弹幕说——【那那个侍卫呢,是不是把阿枝赏给那个侍卫了啊?】
傅平安还真没想到这茬,如此想来对方应该是传消息进来的人,四舍五入就是她的人,于是愣了一下便问:“那那个侍卫呢?”
全嬷嬷却一下子沉默了,眼神躲闪道:“陛下,别问了,太后娘娘自有处置。”
傅平安突然就明白了。
太后自然从不轻易手软。
她沉默地送云平郡主到了宫门,又忍不住低声说:“等摄政王回来,你就出宫去。”
云平郡主这次却没有甩脸色,她握住傅平安的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重重捏了下傅平安的手掌。
这叫傅平安想起阿枝,阿枝那时,也是重重捏了下她的手,除了传递消息,对方所想表达的,是不是和云平郡主相似的心意呢?
傅平安强笑道:“还在宫里的时候,总还能见的,朕会时常去清泉宫看你。”
云平郡主眼圈发红,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傅平安在烛火上烧掉了丝帛,意识到阿枝是真的走了,且大概率是再也不能相见,她默默哭了一场,却又担心启圣宴上仪态不佳,强行忍住睡去了。
今日睡前,她把直播关了。
次日一早,她习惯性地喊了“阿枝”,恍惚回过神来,想起阿枝已经走了,身边却是赵嬷嬷,她低声问:“陛下要叫谁来伺候?”
傅平安想了想:“那就……阿瑛吧。”!
第二十五章
阿瑛进房间的时候,因为紧张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赵嬷嬷回头瞪了她一眼,说:“怪不得陛下先前都想不起你来,毛毛躁躁。”
阿瑛不服气:“那也比偷人的强。”
赵嬷嬷冷笑:“人家可是地坤。”
阿瑛眼里闪过嫉妒,地坤自是不同的,寻常人家,要是生了地坤,少不得得宴请一番,但生出常庸,没扔了便是好心了。
话虽如此,却仍是嘴硬:“她那相好的都被打得没块好肉了。”
要不是陛下护着,阿枝肯定也讨不了好,但如今出了宫去,既是地坤,那肯定也成了香饽饽,阿瑛抿着嘴,将嫉妒藏了起来。
她自认容貌性情,都并不比阿枝差,过去一年她都想不通,为何她和阿枝明明同时出现在陛下面前,陛下却更喜欢阿枝。
但至少她现在给陛下更喜欢阿枝找了个理由,因为陛下是天乾,阿枝是地坤,天乾天然被地坤吸引,这倒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叫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但无论如何,阿枝走了,她如何受宠,都已经是昨日黄花,今日陛下便宣了她,这足以证明陛下终于想起她来了。
只是……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是她告密的事。
她进了卧室,见陛下正坐在床边,赤足散发,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只一眼,她莫名心虚,低下头去。
陛下与初见时已经有非常大的变化,她还记得初见时,她与阿青看着陛下偷笑,搞不懂一个宗室子弟,怎么会脏成这样,一个澡洗出了一桶泥水,瘦小的孩子像是个小猴子似的,皮肤晒得黢黑,就算裹在华丽的丝帛里也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根青黄不接的菜苗。
但如今就算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对方看起来仍像是高高在上,皮肤雪白,身躯消瘦,神情带着点淡淡的厌倦,她对着自己伸出手来,手指纤细而修长,每个指尖都莹润洁白,是看起来从未干过活的手指。
一时之间一年前的形象与此时交叠,都显得这记忆有些不真实,阿瑛愣了一下,赵嬷嬷便道:“愣着干嘛,快帮陛下穿衣服。”
服侍陛下自然并非她一个人的职责,但是其他人只能端衣送水,能为陛下穿衣,是与陛下最亲
近的一个行为,阿瑛为此甚至屏住了呼吸,以至于做完一切,脸涨得通红。
她能感觉到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其他人隐约投来的羡艳的目光,从前做这事的是阿枝,再之前是琴菏,显然这个职位正是因为受欢迎才不断轮换,她则期望她能一直在这个位置做下去。
……
傅平安自然不知道阿瑛在想什么。
早上说出阿瑛的名字,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但之后她开始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想法。
这几天的事让她意识到,珍视的东西是不一定非要放在眼前的,放在眼前,反而会变成别人的眼中钉,她需要更妥善地去找位置摆放自己喜爱的东西。
至于有些眼中钉一般的位置,反而可以给不喜欢的人。
穿戴洗漱完毕后她照例先去千秋宫请安,太后刚起,正在梳头,她进去后太后叫她坐下,瞧了几眼她的神色,便笑道:“还不开心么?”
傅平安摇头道:“没有。”但垂着眼抿着嘴,是一目了然不开心的样子。
但太后喜欢她一眼便能看出情绪的不设防的样子,皇帝有心机,她才更不好过,皇帝没心机,她反而乐意做个慈母:“是为那个宫女?还是为了云平?”
傅平安不说话,眼神游离,太后无奈摇头,对边上人道:“把那东西拿过来。”
傅平安这会儿其实只是在开直播,这次她给直播间取了个名字,是之前看弹幕有人说过的——从零开始做皇帝。
取完名字后她又把“芋泥波波奶茶”设成了第三个房管,做完这些后才开始直播。
刚直播就有人进来——
【无论魏晋:主播昨天是把直播关了么???】
傅平安心想,每次就数他起得最早。
如今傅平安已经对很多观众都有了些了解,平安宝宝真可爱是大学生,失眠的一天天真的天天失眠,无论魏晋早睡早起,芋泥波波奶茶晚饭后最闲……
她不能做回应,于是只挑了挑眉摊了摊手,这时全嬷嬷拿着一个纹饰精美的木盒过来了,太后接过来,又递给傅平安,说:“皇帝看看喜欢么。”
傅平安打开盒子,双眸也是不受控制地瞠大,木盒中有一柄精美的短剑,剑柄上缠着红色的缎带,
剑鞘上化着精美的纹路,镶着红色的玛瑙,傅平安忍不住将它拿出来,它意外的沉重,傅平安单手拿不住,改为双手托住。
就算如此,她也爱不释手,将剑抽出,却见剑刃泛白,并没有什么光彩。
【河神:是没有开刃的剑。】
傅平安从前见过父亲的剑,她不知道那剑算不算好,只知道没有她手中的剑这样精致,但更沉更大,剑刃迎着光时,会闪到叫人睁不开眼睛。
太后细细瞧着傅平安的神情,见她先是惊喜随后又失望,便说:“皇帝还小,剑若开刃了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平日里你有人保护,这剑也主要是用来给你防身的,吾就先没让工匠开刃,等你大了,便亲自开刃,可好?”
傅平安的脸就又亮起来了,点头道:“好。”
【鱼杂桃子:这是看你不开心给你送礼物了么。】
【无论魏晋:我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装病或者装不开心我妈就给我礼物。】
【格格:那是你妈好,我妈会问我“你还装不装”】
傅平安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开心,不然就是不给太后面子,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开心并不是全是伪装,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朕可以学习剑术么?”
太后瞟了她一眼,傅平安便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她忙又开始看手上的剑,装出爱不释手的样子。
太后道:“剑虽威武,但用不好容易伤了自己,皇帝是天下之主,身边总有保护的人,何必学剑呢?”
傅平安便点头:“母后说的有理。”
太后缓声道:“宫里准备的礼物,早就送到你的内库去了,这是母后私下送你的礼物,希望皇帝不要生母后的气……母后又何尝愿意皇帝伤心呢,只是宫中诸事,若没有章程,便难以服众了。”
傅平安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惶恐道:“朕知道母后是为了朕好,从来没有生气的念头。”
太后便露出微笑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傅平安的手背。
傅平安垂下眼皮,掩住了眼中的厌恶。
……
照理来说,既是傅平安的生日,便该去朝阳殿面见诸位前来贺寿的宗亲,但今日却是请众人来了千秋宫。
千秋宫宫门殿
门打开,上首并排摆了两个桌案,傅平安坐在右边,太后坐在左边。
就算是弹幕都感觉到这样的安排有点不对劲,但是宴席上却没有任何人说话,宗室上前来向傅平安说吉祥话时,要先给太后行一个礼。
每个宗室上前来时,弹幕都会一阵激动,猜测来人是不是会搞出什么事情,比如装作摔倒在傅平安怀里塞一个纸条,或者突然暴起拿出匕首架在太后的脖子上。
但事实是这宴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上傅平安回到金桂宫,弹幕仍争论不休——
【十四行诗代言人:或许,有没有可能,不是指这场宴会?】
【k77:那还有什么呢,之后好像还有太后寿宴,秋季引鹿宴,秋狩,摄政王寿宴,说起来宴席肯定是有很多。】
【小分都上7啦:有没有一种可能呢,那个字不是宴,只是看起来像宴,其实是另外的字。】
傅平安用手指沾了水,将“宴”字写在桌案上,但她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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