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抄的是谁,就没说了。
要穆停云来说,这天下的才子,大多数真正所求的也不过入陛下的青眼,陛下都抄了这人的诗,这人想来已经前途无量此生无憾,所以才完全不求诗名了吧。
好像也可以理解。
穆停云便也没对洛琼花说这事,而是说:“陛下诗写得好不好,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不是还有人反而说若是陛下醉心于诗文,属于不务正业么。”
洛琼花道:“但陛下真的写得很好啊。”
穆停云就随意点了点头,转而问:“要喝茶么?”
洛琼花点头,却见倒出来的茶汤澄澈,带着果香与花香,与寻常茶汤不同,又好奇道:“这茶水怎么是这样的。”
穆停云道:“陛下不喜欢喝茶汤,就把茶叶和花果泡在一起,加一些砂糖。”
洛琼花喝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清甜可口,没有杂味,忍不住长叹一气:“陛下怎么什么都会啊。”
穆停云面露思索,半晌道:“因为是陛下嘛。”
虽然说,小时候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瘦瘦弱弱的孩子,但说不定当时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地方——比方说喜欢望着一个空地出神,喜欢自言自语,喜欢说些听不懂的话,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呢?
洛琼花盯着穆停云,半晌面带羡艳道:“郡主和陛下的关系,一定非常非常好吧。”
穆停云道:“也还行。”
洛琼花便凑到她身边,低声道:“那以后郡主会变成皇后么?”
“噗——”穆停云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幸好她也只抿了一小口,才叫场面不至于太狼狈,侍从忙拿了手绢过来,擦掉茶水,穆停云又咳嗽了好一会儿,总算冷静下来,拉着洛琼花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洛琼花道:“大家都这么说啊。”
穆停云道:“那大家还说什么?”
洛琼花想了想:“还说,因为摄政王实在没东西可赏了,只好赏给你了。”
穆停云一脸无奈,正要说话,下人来报,说摄政王回来了。
穆停云便赶去堂中见摄政王,却见洛琼花跟在她身后,眼睛亮晶晶地问:“我能一起么?”
穆停云看着这小小的孩子,心中产生了一些久违的想和人亲近的感觉,她不禁想起陛下小时候,也总是这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一般是问——“云平姐姐,这个字怎么念啊。”
后来陛下就没有那么可爱的,今年看见,已是大不一样。
要穆停云说其中的区别,大约是觉得陛下没有从前真诚了,这当然或许是因为傅灵羡也在的缘故,但是就算单独相处,也是一本正经,眼中某些思索的神情,让穆停云有些怅然。
甚至于,她说的话都像是打哑谜了。
那次在宫中唯一单独相处的机会里,陛下叫她回去后多多接触内眷,多举办些宴会,然后可以对自己的态度骄纵一些,穆停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是照做而已。
相比之下,阿花就还是很真诚很有活力。
穆停云点头道:“行,你跟我一起吧。”
洛琼花非常高兴,牵着穆停云的衣摆到了前厅,看见摄政王正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她也没睁眼,只说:“陛下还给你带了礼物,说是对因政务繁忙,不能来看你表示歉意。”
穆停云闻言面露不满:“这算什么,我差她那份礼物么?”
洛琼花一愣,有点疑惑地望了穆停云一眼。
傅灵羡睁开眼睛,皱眉道:“停云,你放肆……”
这一下,看见了洛琼花,大约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教训穆停云,傅灵羡沉默了一下,才道:“收了礼物回去吧,不要在陛下面前如此骄纵。”
穆停云冷
哼一声,道:“我才不稀罕。”
说罢,也不拿礼物,转身要走——结果没走动。
洛琼花拉住了她的衣摆,弱弱道:“我……我想看。”
穆停云:“……”
洛琼花鼓足勇气:“我想看看陛下送了什么。”
这一句话说完,房间里原本凝滞的空气都忍不住一散,傅灵羡笑了一声,道:“她想看,你拿回去给她看看吧。”
穆停云也无奈了,但是这戏还是要做到底,于是便没好气道:“行啦,回房间给你看。”
洛琼花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奇怪。
就刚才水榭中的交谈来看,云平郡主不像是如此骄纵,会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的人啊。
对方虽然没有什么太强烈的语气,但是很明显,对陛下是很亲近的。
洛琼花亦步亦趋跟在穆停云身后,很快就到了一个房间,穆停云用眼神示意侍从把礼物和放在案上,等这侍从走了,她又叫身边侍者去外面候着,才拿起这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玉镯,色泽透亮,宛如从池塘掬起的一捧春水。
穆停云忍不住笑了,笑完才想起洛琼花还在,干咳一声道:“喏,就这个。”
洛琼花却仍盯着她,过了一会儿突然咬唇道:“我是不是坏事了?”
穆停云一愣,洛琼花又说:“郡主那副骄纵的样子,是装的吧?”
穆停云心中一跳,脱口而出:“有那么明显?”
说完她自觉失言,微微蹙眉,洛琼花便说:“不明显,只是郡主在我面前没有遮掩,先前郡主明明对陛下很亲近,这次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就生陛下的气呢……”
她拉住穆停云的衣袖,道:“所以我在郡主面前也不遮掩,我说的对么,若是对,我下次保准不坏事儿了。”
穆停云抿嘴,半晌点了点头,又“嘘”了一声。
她压低声音道:“我怎么会怪陛下不能出宫呢……”
刚刚经历过谋逆行刺时间,陛下若是出宫,才有些奇怪呢。
如此想着,她又望向眼前的女孩。
女孩双颊上还带着婴儿肥,透着粉红的血色,看着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但竟意外的,非常聪慧呢。
因着这事,两人又亲近许多,洛琼花甚至想要留宿,可惜英国公夫人在门口虎视眈眈一定要带她走,她才只好走了。
而这天晚上穆停云看着管家报上来的礼单,则越看越是心惊。
其中珠宝古玩、贵重器具、丝绸锦缎数不胜数琳琅满目,还有几样最珍贵的,管家特意标注出来,并得意奉承道:“便是宫中,也不一定会有的。”
穆停云沉默不语,心中渐渐有了些猜测。
……
八月中,英国公断齐楚联军粮路,令两军失去后勤,军心大乱,随后破其主力军队。
残兵逃亡湘国,湘王却拒不出兵,并发文只忠诚于天子,残兵被困于潜江,很快被一网打尽,薄卫自尽,齐楚一王被俘押往魏京。
这场一开始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叛乱四个月便拉下帷幕,英国公班师回朝,陛下在当日摆出最高规格仪驾迎接他凯旋归来,并在设宴犒赏军队与群臣。
英国公在宴上尽兴醉酒,情之所至,洒泪道:“臣已年老,是时候解甲归田了。”!
第五十六章
据当日在场人士描述,陛下自然拒绝了这个请求,并同样情真意切道:“朕年幼失怙,正需要英国公这样的肱股之臣,英国公若请辞,朕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陛下握着英国公的双手,同样眼含热泪,两人对坐低语许久,最后英国公因不胜酒力,睡过去了。
英国公既然睡过去了,也只好把他送回了家,据说次日对方又犯了腰疾,躺床上起不来了,连之后在军中的庆祝活动都没参加,陛下代为前去,受到热烈欢迎。
因为这,傅平安忙前忙后又忙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徐谓青回来了,傅平安便召来徐谓青,在宫中饶有兴致地听徐谓青讲述了她的遭遇。
那日徐谓青骑马从城西出了魏京,快马加鞭,于十日之后来到湘王属地,湘国毗邻潜江,东面临海,北面是湘山,古来是富庶之地,徐谓青沿潜江一路来到湘国都城,见村落越来越密集,然如今十室九空,百姓全因听说要打仗逃难去了。
她来到都城孟湘,见守卫松散,甚至都没怎么验明身份,于是她又从城外买了些马,装作从魏京过去的马商,说要卖马。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说:“臣在城外买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矮脚马,哪里比得上陛下所赐的汗血宝马,其余诸马,不过是更显得陛下所赐的马与众不同而已。”
傅平安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在吹捧她,但是徐谓青一脸正气,看不出来是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她继续说下去,说孟湘城中富贵人家很快都来问她的这匹好马如何卖,她只说不卖,别人问她为何,她就回,这马性子傲,要等有缘之人。
她越是这样吊着胃口,众人出的价就越高,更何况再次期间徐谓青也去城中酒楼饮酒作乐,将自己的名声宣扬开去,她本就有才华,还作了一片《骏马赋》,很快就在孟湘士人中有了存在感,如此,湘王也听说了她。
“那日湘王是装作普通士人过来的,但臣一眼就看出她绝不是士人……”她面露得意,在这里卖了个关子停顿下来。
傅平安也乐于给她这个面子,便接道:“哦?是如何看出来的?”
徐谓青道:“其实很简单,她前呼后拥,带了十几个奴仆,却没有豪绅之气,彬彬
有礼,穿着看着朴素却是上好的蜀州锦,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会诗文,但周围其他人却并不轻视她。”
她微顿,又说:“大多数诸侯,并不像陛下一般才华横溢内外兼修。”
傅平安笑而不语。
【长安花:看吧,我给你找来的诗还是不错的吧。】
湘王想要买马,徐谓青自然还是不卖,湘王身边便有侍从傲慢地问徐谓青,知不知道眼前的人的身份,徐谓青便说,有缘无缘,并不是看身份的,若是无缘,这马就算到了你手中,也留不了多久。
傅平安微微直起身,道:“你在湘王面前如此傲慢,不怕得罪她么?”
“她不知我的身份,我也不知她的身份,谈何得罪呢?”
傅平安一愣,不知为何,想起阿花来,想起两人蹲坐在床头,对方轻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要问我是谁好不好”的那一幕。
其中的缘由,或许是一样的。
傅平安想到此,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徐谓青便问:“陛下何故发笑。”
“朕只是想,湘王没对你做什么,许是因为她不仅看上马,也看上人了吧。”
徐谓青神情得意,嘴上却只说:“或许吧,总之臣虽不卖马,湘王却也没有强求,甚至邀臣骑马游猎,于是臣便仍装作不知她身份的模样,与她同游,三日之后,臣见她仍对马念念不忘,便说要把马送给她,邀她来臣家中,然后在马厩用匕首在她面前将马杀了。”
“臣在湘王惊骇之中告诉湘王,这马是陛下的,终究与她无缘。”
傅平安简直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她对此只能表示:真的怪吓人的。
“臣质问湘王,是否知道叛乱的结果会是什么,如今她坐拥万亩良田数万户百姓,但若决心谋逆,这些东西都会化为乌有,放下眼前的生活却谋一个不确定的可能,真的值得么。”
“她竟没有杀你。”
“当时左右无人,臣本能跑,但没跑,湘王召来侍从,将臣关入廷狱了,正是因为这,臣如今才归来,臣本来就有把握,湘王软弱,是不敢杀臣的。”
傅平安沉默许久,她上下打量徐谓青,见对方确实清瘦憔悴许多,但眼中神光内敛,比起数月前的锋芒毕露,还
是成熟许多。
傅平安感慨:“真是辛苦徐卿了。”
随后又说:“湘王不是软弱,她怕得不仅是你抬手便能杀她,还是怕了朕手下有你这样的臣子。”
她笑了:“你做得很好,你所想要的赏赐,真的只是饶王鹤勤一命么?”
“固所愿也。”
“那好,朕饶王鹤勤一命,但也不能不罚,朕会撤去他的职务,收缴他的财产,但你不会有别的封赏了。”
徐谓青伏地行礼:“这自是应当,臣谢陛下仁慈。”
傅平安目送她离开,半晌,从身后传来一声低低地咳嗽声,傅平安忙站起来走到后面。
座位后面隔了一个暖阁,张启星正端坐在塌上,面对着一盘围棋残局。
“辛苦张老了,朕也没想到,徐卿如此健谈。”
张启星摆摆手:“陛下处理正事,老身有什么要紧的,就是以后,老身还是躲远点,不然人年纪大了,憋着个喷嚏咳嗽什么的,还真的挺难受的。”
她连咳了几下,喝了两口水,咂摸了一下嘴巴,抬头道:“老身还是输了,真是没想到,陛下才学了几天啊,棋艺都到如此地步了。”
傅平安道:“哪里的话,只是侥幸而已。”
实际上,和张启星下棋的也不是她,而是弹幕里一个据说是专业棋手的人,傅平安在下棋的时候经常要不在走神,要不在问张启星问题。
张启星一边下棋一边回答问题,便往往失了谨慎,脱口而出一些惊人言论,比方说前一阵子便忍不住说:“摄政王如今已不是问题,她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待三王叛乱成功平定,她便失去最好的时机了。”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呆了一下,然后下了一步臭棋,傅平安则笑眯眯问她:“什么时机啊?”
张启星尴尬道:“咳,明知故问。”
傅平安便说:“可你为什么认为摄政王优柔寡断呢,世人都说,摄政王杀伐果决。”
张启星大约是觉得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道:“摄政王在战场上或许杀伐果决,但观其政令,实在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单说不许民间私铸钱币一事,若不是陛下与田昐推进,便肯定无疾而终,当初都说了收回国家,但郡国一
47/205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