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之后,那种发烫的感觉好了很多,大脑也没有那么浑浊,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吃得太晚,她感觉身体仍不清爽,仿佛是被不住地拉到水下,粘湿不快,心脏也跳得厉害。
渐渐地,手脚发软,开始不听使唤。
趁着还能动,她将所有东西都包起来锁在了箱子里,然后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
傅平安三天没看见阿枝了。
这三天里她先是跟田昐沟通了招揽范谊的细节,田昐对傅平安居然能想到范谊这件事感到吃惊,随后感叹,陛下真是做大事的人,用人不拘一格。
傅平安舔着脸接受了这个夸奖,道:“其实朕幼时与范卿相处,也十分仰慕其才华,只是当时顽劣,令人失望,这次舅舅若见到他,一定要替朕表示歉意。”
田昐便意味深长道:“陛下如此礼贤下士,他怎会不愿意辅佐明君呢?”
随后她在私下召见了为她去收拢流民的王励勖与田安之,两人的工作都完成的很好,就是递上来的折子里,王励勖说田安之经常私下见世家的人,似乎在通风报信,田安之则说王励勖待人十分严苛,差点害死流民。
这中间门自然还有上朝议事请摄政王吃饭查看方士研究火药的工作进程等。
总之,她很忙碌。
但到第三天,她还是忍不住问王霁:“阿枝还不回来么?她是有什么事啊?”
王霁也叫苦不迭,阿枝不在,她又再次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新提拔上来了三个搭把手的,但为了保证人忠心单纯,年纪都还小,除了研磨整理书籍之类的杂事,别的都还不能做。
她哭丧着脸:“臣也不知道啊。”
傅平安想了想:“你知道她住在哪吗,能不能去看看她?”
王霁眼睛一亮:“若是陛下需要,臣立马就去看她。”
傅平安怀疑对方只是不想干活想出去放风,但想着过去几天确实压榨她太多,便也没拆穿,只说:“行,那你和陈宴一起去吧。”
于是次日下了朝,王霁便和陈宴去了孙府,门房听说是来找阿枝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道:“她住内宅,外人不能进去的。”
陈宴就干脆拿出了自己的腰牌,丢到门房桌子上,懒散道:“皇宫我都能去,你这孙府我进不去,你们孙家比天子还厉害?”
门房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小跑着进去通知了。
这下子整个孙府倾巢而出,家主领着陈宴和王霁,战战兢兢把两人带到了北边的院子。
北边的院子多是下人住的,陈宴和王霁自然知道,于是一路过来,脸色越来越黑,孙家家主强行解释:“是绿枝说、说喜欢阴凉一点的地方。”
陈宴皮笑肉不笑:“挺好,大冬天的,喜欢凉爽是吧。”
孙家家主勉强笑着:“清净,那里清净。”
到了一个院子,见院子里还算干净,陈宴和王霁脸色刚好了一些,正房门打开,出来的却是个陌生的老翁,还带着四个孩子。
陈宴脸又黑了:“这院子住几个人?孙仆射又住哪个屋?她可是天子近臣,你们就这样对她?”
孙家家主道:“她她她她服侍天子么,她没说过啊,可既然服侍天子,为什么不住在宫中呢?”
王霁在心里叹气,也是,一般人想到地坤服侍天子,应该也不会觉得她是在做天子的内官。
内官,一般还是她这般出生世家的常庸。
她正要说话,问阿枝到底住哪个屋,陈宴突然神情微变
,道:“你们都出去。”
孙家家主还要说话,陈宴拔出刀来,申请冷峻:“我说了都出去,滚!”
孙家人连滚带爬地一窝蜂跑出去了。
王霁目瞪口呆,盯着陈宴道:“你干嘛?”
陈宴板着脸:“你是常庸?”
王霁不高兴:“怎么啦,我是常庸又怎么啦?”
陈宴拿刀指着西边厢房:“你去那间门屋,去里面看看。”
王霁疑惑皱眉,过了两息,突然意识到什么,道:“哦……哦!我知道了!”
她连忙跑到西边厢房,推了下门,见门推不开,焦急道:“孙仆射,孙仆射!阿枝!阿枝!”
里面没什么动静,陈宴面露犹豫,到底还是狠了狠心,迈步过来,一脚把门踹开。
踹开之后,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东边。
王霁连忙进去,却见阿枝满脸潮红,嘴唇却发白,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忙出去走到门口,大声道:“去,去请个医工——不,找太医,去找太医。”!
第六十二章
陈宴正好有个相熟的太医名叫费茗,她也刚好知道对方今天休息,而且住在附近。
她连忙跑去费茗家中,把费茗揪了出来,费茗本来正在和女妻你侬我侬,一下子被拉出来,本来很不高兴,听说是阿枝出了事,就渐渐紧张起来。
“孙、孙仆射居然就住在这附近啊?”
费茗只知道陛下有个非常宠爱的内官姓孙,为人非常谨慎内敛,平日里都不爱和同僚往来的。
但陛下确实是非常看重她,不仅大小事务都交由她处理,就连平时都很少叫她回家,是直接住在朝阳宫的房间里的。
于是私底下,虽然有人心里肯定对她不满,觉得对方是装清高,但面上都不敢表现出来。
没想到这么个当红的人物,就住在自家附近。
陈宴闻言,一本正经地对她说:“等下不管看到什么,别多看,别多问,别传出去。”
费茗不满道:“我难道是那种大嘴巴的人?”
然后她到了阿枝房中,呆住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停止了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孙仆射是地坤么?
“快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陈宴皱着眉头,只在房间呆了一会儿,又出去了。
费茗也闻到房间里有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带着勾人的调子,像是玉兰花在安静的夜晚盛放,虽然极浅极淡,和炭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仍然会叫天乾心绪不宁。
这是信期散发出来的体香。
但她毕竟已经有妻子,比陈宴那样的雏还是镇定一些的,她把了下阿枝的脉,过了一会儿道:“给她端一碗稠粥过来,她这是饿的。”
王霁本来在边上惊惶不安,闻言一愣,道:“饿的?”
费茗道:“估计是信期昏过去了,没吃东西,快给她煮点东西。”
王霁应了,忙出去了,自然是去找孙家人,孙家人如今像是惊弓之鸟一般,闻言连忙吩咐厨房去烧,还说:“把那株百年老参也拿过来放进去。”
王霁连忙摆手:“别搞这些没用的,就白粥。”
费茗探出头:“加点红糖。”
王霁道:“听到了么,加红糖。”
这红糖如今也是贵重东西,但是孙家人闻言却如蒙大赦,忙说:“好,好,任凭各位大人吩咐,大人,我们是真的没对她做什么啊……”
王霁不耐道:“快去,别浪费时间。”
陈宴在一边冷笑。
待孙家人走了,陈宴开口:“这帮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东西,阿枝良善,他们便欺负,我们强硬,他们就害怕起来了。”
王霁和稀泥:“他们小门小户,就是眼皮子浅。”
陈宴却也不爱听这话,瞟了王霁一眼:“你是高门大户咯。”
王霁一愣,莫名其妙地瞪了陈宴一眼:“你难道不是?你不是陈家人么,你心里不痛快,找我麻烦干嘛。”
陈宴不说话了,望向天空。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或许是因为闻到了地坤的信期体味,也或许是阿枝的遭遇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从前继母那样对她,不就是欺她年幼么。
人弱小、无能、良善,全部都是原罪。
她这会儿想起阿枝平日里的模样,都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心想,她一定又是总想着什么算了算了,不要计较,才被孙家人骑到了头上。
米粥终于端过来了,王霁坐在床头将阿枝抱在怀里,一抱她心中一颤,阿枝又轻又软,像是一匹薄薄的绸布,嘴唇已经干裂了,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大约是闻到了米粥的香味,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见有动静,王霁放
心很多,拿勺子先沾湿了阿枝的嘴唇,过了一会儿,阿枝会张嘴了,她松了口气,对外面喊:“吃了吃了。”
费茗和陈宴都是天乾,不好意思进去,听到这话,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费茗想开口问孙绿枝的事,抬眼见陈宴微微挑眉望着她,才想起陈宴来之前就警告她了——别多看,别多问,别传出去。
这、这还真是挺难的。
她强行忍住了好奇心,只环顾四周,叹息道:“孙仆射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她俸禄也不低,去外面租个房子不行么……”
说到这,她话语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嘀咕了句:“哦,对,也是,她不太方便。”
陈宴瞟了
她一眼,轻飘飘道:“这是陛下的计划,你要是说出去,虽然你我是好友,我可能也只能……”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费茗颤了一下,瞪大眼睛,陈宴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别怕,说笑呢,你不会传出去就行。”
费茗摆手:“自然,自然。”但嘴里苦得很,恨自己为什么会住在附近。
她想走,便道:“我、我突然想起来,我家中有个药酒,很适合让孙仆射喝一点,暖暖身子,我去拿一下吧?”
陈宴道:“你如今怎么能走,孙仆射还不知道如何呢,我替你去拿吧,反正嫂子也认识我。”
说着,也不顾费茗还想说话,就从院门出去了。
费茗拍了下大腿,唉声叹气,只好现在院子的石墩上坐下了。
待陈宴回来,阿枝终于醒过来了。
她浑身酸软,有种不知今夕适何日的感觉,见王霁坐在床边,心下一紧,环顾四周。
薄孟商送来的东西,她都已经收起来了。
她松了口气,这时才问:“我……我这是怎么了。”
王霁道:“你这来信如此凶险,为什么不和我说呀。”
阿枝脑袋还懵懵的,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顿时身体一僵:“你看见了?”
信期其实是很狼狈的,没有服隐信丸的第一次,阿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种动物,只会循着味道去本能地寻找什么,这种样子被人看到,她会觉得很尴尬。
王霁道:“看见啥啊,我只看见你三天没吃饭,晕过去了。”
阿枝这才明白过来,不禁苦笑,见周围没其他人,便低声道:“我平日里都是服隐信丸的,隐信丸有个不好,就是会叫人昏睡,我大约是昏睡过去,没醒过来。”
王霁后怕道:“这也太危险了,就算非得服药,你也要找人替你守着啊。”
阿枝嗫嚅:“……从前不曾这样过。”何况,她无依无靠,还能找谁呢?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浮现出薄孟商的身影来。
她连忙摇了摇头,把这影子甩了出去,心想,对方已经远去千里,何故竟会想到对方呢,真是没道理的事。
王霁也想到了这茬,她和阿枝虽然大多数时候
聊的都是工作,但是两人在宫中几乎朝夕不离,时间长了,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比方说阿枝是地坤的是,虽明面上没人对她明确说过,但时间久了,通过一些传言和间接的对话,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阿枝是孙家领养的,估计没有家人,她自然也知晓。
但想到对方在这数九寒天,呆在这寒酸的小房间里差点被饿死,王霁实在酸涩,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住我那去吧,你下次信期,我也可以帮你看顾。”
阿枝愕然,抬眼看着她,王霁忙道:“我没其他的意思,你也知道我是常庸,你就算信期,也与我不相干的……唉,要不同陛下说一下吧,你若是和陛下说了,陛下一定会许你一直住在宫中的。”
阿枝道:“别去和陛下说,陛下还小呢……我也不想一直住在宫
中。”宫中虽很好,但又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想了想,小声道:“你家里人不介意么,我住到你那去。”
王霁道:“我如今在东坊外围租了个房子,和母亲住在一起,我母亲平常也不爱说话不爱出门走动,我还觉得她一个人在家太闷了呢。”
阿枝道:“那还是要问问你母亲。”
忘记觉得只要阿枝同意,这事肯定成了,就没接着接话茬,转而道:“这事瞒不了陛下,今日我们出来找你,就是陛下吩咐的。”
阿枝一怔:“陛下?陛下问起我了?”
王霁摊了摊手:“陛下可太想你了,每天都会叫错一次,把我叫成你。”
阿枝闻言,顿时觉得身上的无力好了大半,恨不得立刻回宫去见陛下,面上笑意浮了一半,突然回过神来,道:“我们?还有谁和你一起来的。”
王霁道:“陈宴呐。”
阿枝瞪大眼睛:“啊?她也来了?”
这时陈宴在外面高声道:“醒了没?别嘀嘀咕咕在里面说话,都不知道和外头的人说一声。”
阿枝又开始尴尬了,也就是说,她信期的事不止一个人知道。
然后她很快知道,外面其实还有个费太医。
她既然醒了,因觉得这里生活条件太差,费茗便提议阿枝先收拾东西住到她家去,这时外头却鬼鬼祟祟过来一个孙家下仆,陈宴皱着眉头把
他拎进来,对方便搓着手道:“各位大人,主家已经收拾出了南院的一个主卧,孙娘子可以随时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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