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斯怀理所当然地回答:“应该的,我尽力跟上。”
回到工位,又看到了陈宇瑞熟悉的背影和咖啡,付斯怀走近时还吓了他一跳,不过下一瞬惊吓就演化成愤懑:“你当时怎么说申请就申请了,也没提前跟我吱个声。”
“就突然想去那边看看,”付斯怀说,“临时起意的。”
“那也该提前跟我说,”陈宇瑞还是不满,“下次不许了。”
付斯怀偶尔会觉得自己也对不起陈宇瑞。如果说谎真的会遭报应的话,他可能已经千疮百孔。但他太习惯这样,什么都不外露才有安全感。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你在看什么视频?”
这下窘迫的人倏然变成了陈宇瑞,他动动鼠标想把页面关了,但是匆忙间点了屏幕,于是视频又自动播放起来,付斯怀一眼就看到了阮存希的脸。
陈宇瑞轻咳一声,郑重解释道:“预告片上了热搜,我点开审判一下,也就那样。”
说起来,付斯怀今早也收到了新闻的推送,他当时犹豫了下,没有点开,并且取消了手机上新闻APP的通知权限。
他可以对别人撒谎,却不能对自己撒谎。他那不成熟的嫉妒还没有消散。
但没关系,这些也会过去的。
算起来付斯怀已经有三周多的时间没有见过隋烨,在出差的前一天,他自行上系统下载了离婚申请书的模板,打印后签字寄给了蒋元。
按道理来讲,他与隋烨不会再见面。所以长此以往,那些不理性的悸动总会被排解。
“刚才他们说接了个大单,”付斯怀自然地不再谈论这个插曲,“什么情况?”
陈宇瑞也一秒进入了工作模式:“哦,我把资料发给你,这次好像真的撞鬼了,莫名其妙就拿下了。”
新的项目是一家大型的科技公司,拍一个周年企业文化的纪录片,从预算和规模来看,的确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付斯怀莫名觉得公司名有点耳熟,但又记不得在哪里看到过。
长期项目时间很充裕,回来前两天先做了两个培训。天气逐渐转暖,街边开始冒出绿色的新芽,这还是付斯怀第一次不那么期待春天。
周五下班前,付斯怀将今天的会议摘要打印了两份,去大厦上一层固定的吸烟区送给领导。只是刚出楼梯口,发现领导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小付,你来了,”领导热情招呼他,“我听文逸说你们认识?”
付斯怀将材料递过去:“以前认识。”
“那也是缘分,”领导把烟灭在烟灰缸里,“那你们叙叙旧,我去楼下取车钥匙。”
付斯怀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叙旧的内容。他礼貌地向程文逸点头,打算转身下楼,但是被程文逸叫住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程文逸把打火机拿在手里把玩。
“我不太清楚,”付斯怀想了想说,“但应该有你自己的原因吧。”
程文逸勾了勾嘴角:“我回国了。”
付斯怀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这我好像能看出来。”
程文逸啧了一声:“我是说我搬回来了,之后都会待在国内,我要租个工作室,今天就是来这里看看这楼环境的。”
“环境挺好的,就是经常需要等电梯,其他我不太了解了,可以的话我先......”
“你跟隋烨,不是认真的吧?”程文逸突然说。
付斯怀看着他,没有接话。
“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程文逸打量着他,“那天许陵跟我说你去看房的事情,还跟我说你在伦敦呛他了,看来几年不见,你都学会怼人了。”
“实话实说而已,”付斯怀也没什么耐心了,“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文逸这次看起来非常正经:“之前在酒店的事儿,我给你道歉。”
不知道这句话出于什么心态,付斯怀也不想探究,只点点头:“没关系,然后呢?”
程文逸这次没因为他的敷衍生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工作?”
第三十八章 井
冬末春初,有些微风,吹起来依旧是凉的。
付斯怀沉默良久,发现这个话题他没办法敷衍带过。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往兜里掏了掏,却什么也没摸到,手只能落回原处。
“程文逸,”他好像很少连名带姓叫过面前这人,“你到底想做什么呢?面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我们之间也没有需要解决的事情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程文逸笑着说,“我只是单纯邀请你跟我一起工作。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那时年纪也不大,说走就走了,这次回来还能遇见你,想来我们以前相处得挺愉快的,想跟你和好如初,你像之前那样做我的助理不行吗?”
付斯怀想说什么,被程文逸打断了:“你领导之前跟我在壁球俱乐部见过,我刚才跟他聊了聊,我可以给你翻倍的待遇。”
“用那笔钱你可以招到更专业的。”
程文逸也静了片刻,突兀地说:“自从上次见了面,我一直想到你,我就喜欢你,不行吗?”
付斯怀突然笑了出来。
程文逸也不恼,只问:“你这是生气了吗?看起来你还很怨恨我。”
“你想我生气吗?”这一笑之后,付斯怀好像变得更加松弛起来,“不好意思,目前生气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我不怨恨任何人。”
电梯开门声传来,又走上来两个职员,好在没有朝向他们,走去了其他位置。
付斯怀觉得有点累了。
“以前我确实不想你离开,所以做了很多多余的事,当时这些事对你没有价值;现在我对你没有想做的,也没有不想做的,我却成了对你有价值的人吗?”
风把付斯怀头发吹得有点乱,他补充道:“之前的事情我理解你,过去这么久,很多东西我也忘了,咱们就当不认识吧,祝你发展顺利。”
他能揣测到程文逸的想法,这是一个长期生活在与别人比较的圈子里,对面子和声名及其在意的人,以前喜欢使唤自己,因为自尊心;现在又想找回那样的主动权,也因为自尊心,不允许他曾经最不用花心思的人现在对他漠然无视。
在付斯怀准备往回走时,程文逸最后叫了他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喜不喜欢我?”程文逸今天看起来脾气控制得很好,至少表情依旧平静,“我走之前那个月,那天我喝醉了,你没回答我。”
付斯怀了然:“有一点印象。”
“所以为什么没回答我?”
而付斯怀只表现得比他更平静:“我说过了,很多东西我都忘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现在回答你吧,我们俩之间的事儿,应该谈不上喜欢两个字。”
付斯怀理所当然地撒谎了。
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这个词的定义;现在可以回答,是因为他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话起了点作用,从那天起付斯怀倒真没再见过程文逸。他的生活突然变得无比平稳,像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
唯一一点不愉快的插曲,就是付斯怀多了个失眠的毛病。
杨铮已经跟他各自一屋,半夜醒来时房间里谁也没有,又怎么都无法入睡。付斯怀下载了一个白噪音软件,开始放水流的声音。
他一直很喜欢这种声音。小时候的房子就挨着江,虽然小但布置得很丰富,当初杨疏芸为了多给杨疏容两个孩子的养育费用,把那套房子也卖掉了,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回去过。
杨铮也对那套房子念念不忘,迄今也把那块不再属于他们的地方称作“家”,每次过年总想着回去看一看,哪怕只是远远眺望。但就算他提了再多次,付斯怀也没有带他回去过,他把父亲的骨灰转到了松山陵园,偶尔去看一眼。
昨日之事不可追,付斯怀始终坚信这句话。只有不细看过去,才有勇气踏向以后。
今年春节比往年早一些,公司的人大都提前请假回家,没有这个需求的付斯怀主动当了留守人员,工作到了除夕夜。
常去的市场提前收摊,付斯怀匆匆赶过去,没买到什么菜,想来杨铮也不太在意这些形式,便就这么回了家,只是回家时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两箱年货,还有精致包装的卤制品和点心。
“哪儿来的?”付斯怀惊讶看向杨铮。
“一个老师给我的。”杨铮面不改色答道。
“老师给你年货?”付斯怀不信,“送反了吧。”
“真的,不信你自己去问,”杨铮说得很笃定,“她说收太多处理不了,就都给我了。”
付斯怀依旧狐疑地看着杨铮,但想来上回打架那事,因为隋烨插了一脚,也有可能哪位老师觉得他有背景。
“都拿回来了,就吃吧,”杨铮催促道,“不吃白不吃。”
于是付斯怀与杨铮吃上了自从父亲去世以来最好的一顿年夜饭,虽然桌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到一半,外面又响起了烟花的声响,明明已经禁放烟花很多年。
两个人都有点愣,杨铮先反应过来:“有个疯子偷放了。”
“看来是,”付斯怀也明白了,“还是住附近的。”
既然罪责别人担了,这点景色还是能蹭的。他们都把饭放一边,挤到了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看来这位偷放的勇士还是个有钱人,烟花的样式很丰富,离他们很近,姹紫嫣红仿佛绽放在眼前。
付斯怀又想起了一个月前在伦敦看见的烟花,隋烨跟他说“国内的跟这里的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
“哥。”付斯怀听见杨铮叫了他一声,虽然被烟花的声响覆盖得几乎听不清。
“怎么了?”付斯怀转头问。
“我希望你以后幸福一点。”杨铮说。
“说大声点,”付斯怀扯着嗓子说,“我听不见!”
但杨铮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年后初七便返工,公司也发了开工红包,陈宇瑞兴冲冲地将两个红包拿回来,一打开掉出一张五十的钞票。
“这也太抠了吧,”陈宇瑞瞠目结舌,“不跟人家三百五百的比,至少也搞张红色的啊。”
“第一年入职?”付斯怀倒觉得意料之中,“赶紧干活吧,清算项目奖金的时候多拿点。”
“你别说,人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发过来的材料都理得整整齐齐的,”说到新的大项目,陈宇瑞反而踏实了很多,“沟通也快,不怪人发展这么好。”
托这些前期资料的福,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很快整理了一个大纲。第一次会议约在明天,他们去甲方汇报。
不过这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不安稳,付斯怀做早饭时不小心切到了手,留了个短短的口子。他贴上创口贴出门时,眼皮又时不时地跳一下。
今天的汇报分为三个板块,付斯怀要主讲其中一条线,再淡定如他,也不由得玄学了起来,在去科技公司的车上问陈宇瑞:“今天不会不吉利吧。”
陈宇瑞听完他的症状,反问:“左眼皮还是右眼皮?”
“左边。”
“那没事,”陈宇瑞拍拍他,“左边跳是好的征兆。”
去程倒还挺顺利的,没有堵车,准点到了对面楼下,这家公司单独占了半栋楼,前台引领着他们填了单子,带着他们去到最顶层会议室。
“这什么?升降桌!这什么?落地窗!这什么?按摩椅!”陈宇瑞出了电梯就感叹。
“你小声点。”付斯怀戳了他一下。
因为是企业文化方向的片子,一直跟他们对接的是人事总监,一位干净利落的短发中年女士,在电梯门口等待着,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坐进会议室,总监吩咐着旁边人给他们拿了几瓶水,寒暄了几句。
到了约定的会议时间点,总监却没有立即开始,反而有些抱歉地解释:“我们这边还有一位没有到场,之前对接的时候可能没介绍过,是我们CEO听说项目之后安排过来的,因为之前在做影视行业,所以可能对这类纪录片比较有经验,他人还在路上,估计得等等。”
付斯怀的领导理所当然挥挥手:“没事儿,我们不急。”
不过这人迟到有点严重,过去二十分钟也没到。人事总监出门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在楼下停车,我们先开始吧。”
第一条线就是付斯怀主讲。他投了屏,顺着大纲内容,一页页翻着PPT。他此刻觉得陈宇瑞的判断是对的,讲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差错,对面总监也时不时点下头,不知道是肯定还是鼓励。
还剩最后两张的时候,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很高的身影闪身进来,从容地坐进了空位置。
他向旁边的人耳语了两句,大概是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但依旧不太礼貌地没有取下他的渔夫帽,大半部分面容都被遮挡在阴影下。
这顶帽子曾经很多次被付斯怀亲手挂在衣帽架上。
付斯怀倏然卡住,PPT也忘了翻页,人事总监盯了他几秒,和蔼提醒:“咱们继续吧。”
“好的。”
付斯怀找回神智,一瞬间的慌神被他按在胸腔内,接着原本的线路往下讲述。
声音倒还算平稳,内容也没出差池,只是眼神好像无法固定,越是想刻意避开某个方向,冥冥之中就越有一股吸引力,拉扯着他的视线。
好在煎熬的时间不长,剩下内容很快被有条不紊讲完,领导在下面问:“这是咱们第一部 分的大纲,您这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人事总监先转头问旁边的人:“你觉得呢?”
于是付斯怀时隔一个月听见了隋烨的声音:“前面我都没听见,你提吧。”
说完有意无意看了眼台上,于是付斯怀又时隔一个月看见了隋烨的眼睛,隔得太远,他看不见表情,也洞察不出里面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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