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烨理解不了杨疏芸,理解不了杨疏容,理解不了程文逸,也理解不了付斯怀。他的家庭完整,成长没有太大波澜,人生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这一次感情。
而此时此刻隋烨只想把这道难题带回去。
“回去再讲,好吗?”隋烨又试着拉了付斯怀一次,“回去我听你慢慢说。”
“说什么呢?”付斯怀摇摇头,“我跟她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就不说,”隋烨劝说着,“洗一洗,先睡一觉。”
而付斯怀陷入依旧陷入进自己的思维圈里。
“我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虽然我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但我还是忍不住在想,她在哪,她有没有记起我,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有没有后悔过,我还会不会遇见她,如果遇见了我们会怎么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付斯怀重复了一次:“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她认不出我了,我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就走了。”
“也许只是时机不合适,”隋烨说,“也许——”
话还没说完,门外那道脚步声忽然转向,直直朝向他们的方向。下一秒那道重铁门被人用力推得更开,隋烨回头,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站在身后。
这人被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嘴张张合合两次才憋出话来:“你们......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然后才看见地上的狼藉:“这,你们这是偷吃还是开派对啊?”
“抱歉,”隋烨反应很快,“我们马上就走。”
“诶,你们走了这地——”
隋烨立即往兜里掏了掏。幸运的是,虽然最近没人出门带纸币,但钱包里还留了十来张百元的钞票,大概是之前给小孩发红包时取多了剩的,隋烨从里面抽了两张出来迅速塞给工作人员。
“抱歉,要不叫个人来帮忙打扫一下,”隋烨低声说,“真不是故意的,我们还有点其他事儿。”
工作人员眼睛上下扫了扫,又横向看了看,半晌下了决心:“那赶紧撤吧,这儿正常不放外人进来,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隋烨见势道:“我们现在就走。”
这次隋烨也没再管付斯怀什么态度,直接硬拉着他往回走。付斯怀似乎还残存着理智,见到外人后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被隋烨一路带着前行。
一路上付斯怀一句话没说,隋烨大步流星,他偶尔还得多踏几步。
隋烨把付斯怀塞到副驾上,把手里剩的那半份慕斯直接扔进垃圾桶,再坐回驾驶位上。一系列操作完成后,在车内隔绝的空间里,隋烨终于放下了心。
不过付斯怀从刚才起便一声不吭了,就算坐在原位置,也只像一个木偶,一动不动。
直到车已经开出停车场,付斯怀才问了第一句话:“去哪儿?”
“回松原。”
“我要回家。”
隋烨现在明白了,对付斯怀永远不要用征求式的态度。
“我在开车,”隋烨说,“我们回松原。”
付斯怀似乎也并没有刚才那样坚定的反抗意志,不再继续反驳隋烨的话。他依旧表现得如此平静,没多少悲伤,也没有濒临崩溃的迹象,只是反应比平时迟缓一些。换鞋、换衣服、洗手,都需要隋烨提醒他做。
隋烨也逐渐掌握这种命令的方式。
“去我的房间,”隋烨指引着付斯怀,“然后休息,不要想其他的。”
“我想睡我之前的房间。”付斯怀这次又不干了。
“不行。”但隋烨也拒绝了他。
隋烨强行将付斯怀放入床上,正准备给蒋元打电话嘱托明早事情时,突然想起刚才下车后一时着急,想快速将付斯怀带进房内以防后患,车上东西一概没拿,连手机都还放在车门盒子里。
思来想去手机还是得拿,于是隋烨想了想说:“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拿手机,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隋烨内心始终不踏实,一路上健步如飞,进电梯后一秒不等立即按关门键。但就算如此,一来一回后发现付斯怀果然没有在床上。
他难得烦躁,这付斯怀既听话又不听话。隋烨给付斯怀打了个电话,铃声就在客厅响起。
并没有出门。
等到铃声结束,隋烨便开口叫道:“付斯怀?你在哪?”
没有人应声。
“付斯怀?”
楼下传来窸窣的动静,好像还有水流声,隋烨竖起耳朵听了听,判断人大概是在楼下卫生间里。隋烨两步并作一步,快速下楼,推门发现人果然在里面,正弯着腰面朝洗手池,水龙头一直开着,付斯怀脸上湿漉漉的。
根据屋内的气味来看,刚才应该是吐了。
吐得还挺厉害,付斯怀双手撑在水池两旁,久久直不起身。
他刚才吃了太多甜品,糖分摄入过量,消化分担过量,本身胃就不好,现在吐也是正常的。隋烨想过去扶,但还没接触到人,付斯怀就支撑不住松手坐在了地上。
付斯怀脸上也湿淋淋一片,隋烨想了想,先去了旁边浴缸,开始放水,然后取来纯棉洗脸巾,蹲下来替付斯怀擦着脸。
只是这水却仿佛擦不干,擦完又流淌下来。
不是自来水,是付斯怀的泪水。
是前所未有的大量泪水,正无声从付斯怀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原来我还是会为她难过。”
随着泪水而来的,还有付斯怀终于不平稳的、沙哑的、抽着气的声音,里面是他姗姗来迟的情绪崩塌。
“我一直以为,我和杨铮都过来了,我忘了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东西抱有期待。不要回想,只要向前看,维持我平淡又没有意义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任何难过。我以为我对这些事情释怀了,也麻木了,我以为我百毒不侵。”
“但我好像以为错了。”
付斯怀越说越激动,他迟来的崩溃来势汹汹。
“原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我还是会为她难过,我一直对她还留有一点点希望,想她回来再看看,或者说些什么,想她随便做点什么,只是每次我都刻意去忽略了。”
付斯怀坑坑巴巴说完,语气有一些彷徨、忧伤,但更多是一种懊悔——懊悔自己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这是付斯怀第一次坦白他心里那些情绪的冰山一角。
明明是隋烨期待已久的事情,他等到了,等到了付斯怀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的时间,等到了付斯怀完完整整的情绪外露。可隋烨完全没有成就感和释然感,付斯怀哭得他心里也一点一点抽痛。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付斯怀坐在地上,心里的堡垒开了个口子,情绪宣泄就再也停不下来。
隋烨蹲在他面前,双手将他右手握住,将冰凉的指尖来回抚摸:“你什么都没做错。”
“那为什么就成这样了呢?”付斯怀抬眼问,“那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生活呢?”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疑惑这个问题的答案。
隋烨蹲得腿已经麻木,索性直接跪在了地上。可惜的是他并不能给付斯怀提供这个答案,只能将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搂过来,按进自己怀里。付斯怀囤积多年的泪水还没有停,不间断的啜泣让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扰乱着隋烨的心跳。
第四十六章 愿望
二十分钟后,付斯怀的泪水终于停了。
现在的天气还有些凉,卫生间的地面也显得格外冰人。隋烨缓慢放开怀里的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付斯怀的衣领还粘沾着一点被不小心沾上的呕吐物,整个人都湿淋淋的,眼眶和双颊都有点微红,透着一种哭久了之后的专属疲惫感。
“你得洗一洗。”隋烨端详着他。
付斯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大概没什么力气再说话。只是在隋烨准备脱掉他上衣的时候,还是条件反射握住了对方的手。
“那你自己脱,”隋烨也没有再坚持,“你这样没法睡,不洗会着凉。”
说完也不再等付斯怀的反应,转头看了一眼浴缸,刚才放的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隋烨关掉了水源,伸手试了试水温。
“自己脱了进去,我去给你拿新的浴巾。”
隋烨想了想,补充了一些让可能付斯怀在意的点:“你现在有点难闻。”
他回到楼上,从储物柜里拿了一套全新的一次性浴巾,回到卫生间发现付斯怀果然听话,脱完衣服坐在浴缸里,露了半边肩膀和一颗头在外面。他瘦到锁骨凸成一个小山峰,骨骼之间还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之前隋烨没有看清。
面对这种情形的付斯怀,一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来。隋烨过去,把他的头扶到另一侧,打开了浴缸右端的莲蓬头:“你别动,我给你冲头发。”
他直接放水,从付斯怀头顶流下,顷刻间付斯怀瑟缩了下,终于沙哑着声音说:“烫。”
“等两秒,马上就不烫了,”隋烨伸手试探,“很好,温度系统还能工作。”
等水温恢复了,隋烨也认真帮他洗起来,随便挤了一点洗发露,揉搓了两下,出来一大堆白色泡沫,还有一点溅到付斯怀眼角,被隋烨顺手擦掉了。
“隋烨,”付斯怀对他的动作有一些不适应,“你不用这样的,我自己可以洗。”
“看来语言系统还乱着,”隋烨没有理睬他,“还说些有的没的。”
洗完后的付斯怀好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讨厌的那盏吊灯开着,但不知为什么,他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隋烨还在卫生间里收拾,付斯怀觉得有些冷,凭着记忆想去找之前常披的那床毯子。但找了几个柜子都没看见,在最后一个小柜子里,发现了一份熟悉的文件。
几张白纸装在熟悉的透明文件夹里,里面是自己的一笔一画的签名——当年被他寄过来的离婚申请书。上面没有任何的红章,寄过来时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听到身后的响声,付斯怀把文件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
“你找什么呢?”隋烨边擦头发边问。
“毯子。”
“要毯子做什么?不睡觉?”
“睡不着,”付斯怀问,“有酒吗?”
“你确定?”隋烨怀疑地看着他。
付斯怀平静与他对视。
隋烨走到冰箱旁,取出了里面几罐啤酒,顺手拿了个面包,转身先把面包扔给付斯怀:“先吃了垫肚子。”
大概刚才那一串动作让两个人都有些疲倦,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隋烨单手拧开一罐啤酒,递到了付斯怀面前。
“你不是不怎么爱喝酒?”
付斯怀抿了一口,被口感刺激得一哆嗦,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的确不怎么喝酒。
“因为喝酒误事,”他缩在毯子里,“我不太喜欢自己不清醒的时候。”
“今天没关系了?”
“今天例外。”
付斯怀的喝法,有一点像刚成年的人第一次喝啤酒,明明被冰得不行,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但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隋烨看不下去,又想伸手夺过来:“你还是别喝了吧。”
付斯怀躲了过去:“只是一罐啤酒。”
“不是你这样的喝法,”隋烨无奈道,“慕斯也不是你那样的吃法。”
付斯怀把喝到一半的酒放下了。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付斯怀眼睛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给我点什么,我就想抓住,又偏偏抓不住。”
隋烨趁机把那罐啤酒拿到了比较远的地方。
付斯怀还在自顾自说着:“杨疏芸最后跟我们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她走,醒来之后发现她还在,于是我就在想,我要做些什么呢,做些什么才能让她爱我们一点?最后她走的那天,我反而什么都没梦到,醒来之后人就不见了。”
隋烨斟酌了下,小心翼翼问:“为什么会预想她走?杨铮说她小时候对你们不错。”
付斯怀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你能感受到的,她那种想要挣脱一切的冲动。在我爸去世之前,她其实也是不甘不愿留在这里的,我外公以前家庭条件很好,突然政策变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她阴差阳错嫁了我爸,每一天都想自己是怎么都这个地步的。那天程文逸跟我说,她现在有了新的家庭,他们是在一个拍卖会偶然碰到的,因为我给他提过杨疏芸的名字,所以他才认了出来。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每天郁郁寡欢。”
“你不恨她吗?”
“以前恨过的,”付斯怀想了想说,“但恨她会让我变得更差,我也变得跟她一样,一直想我们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后来就只恨自己了,如果不向上天许愿的话,愿望就不会落空,我们还不是一样活着。”
隋烨听着付斯怀的叙述,突然笑了:“好神奇的脑回路。”
付斯怀也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笑:“那不然还能怎么想,别人不爱你,总不能去思考理由。”
半晌他突然抬头望向隋烨:“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你的理由。”
隋烨挑眉:“什么理由?”
付斯怀站起身来,又重新把那罐啤酒拿了过去,又喝了一大口,才放下说道:“我不敢相信你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其实是一个很无趣,什么都没有,也不怎么坚强的人,程文逸当初容纳我也只是因为我听话,不管哪个方面,你都有更好的选择。”
隋烨停顿了几秒,突然说:“你闭眼,我给你看样东西。”
付斯怀不想闭眼,但隋烨非常坚持,甚至拿来了一副眼罩给他盖了上去。
失去视线的付斯怀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隋烨在插什么线,又像是在搬什么东西。几分钟之后,隋烨把他头上的眼罩取掉:“现在睁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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