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你的头发捏?”
太爷爷怎么变成光头啦?
老爷子颤颤巍巍俯下身子,将小小的女孩儿揽进怀中:“令仪,好久不见。因为太热了,所以太爷爷把头发剃光了。”
说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明显能听出他胸腔里传来的杂音,像是指甲在砂纸上摩擦的声音。
而老爷子的脸色,比白纸好看不到哪里去。
温绛缓缓看向霍卿章,和他使了个眼色。
避开孩子,温绛和霍卿章以及霍父悄悄去了庭院。
一问霍父,才知道,两人根本不是去散步,他刚才带老爷子去医院做化疗了。
光头也是因为做化疗导致头发掉光。
除了高血压诱发的冠心病,老爷子前不久又查出肺癌,他现在九十岁高龄,做手术不可能了,只能保守治疗,尽量维持生命。
老爷子不许家人和霍卿章他们说,是考虑到令仪马上要去幼儿园,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能因为自己的病情惹了孩子难过。
温绛心里酸酸的,透过窗户看着令仪在老爷子手上贴满她最爱的小猪贴纸。
爷孙俩露出同样的灿烂笑容。
霍父神情凝重,语气晦涩:“医生说,爸爸可能……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他年纪太大,又有多项并发症。”
温绛听完,陷入沉默。
对于这位和霍卿章毫无血缘关系的老爷子,他始终充满敬意,是一位非常明智又可爱的老人,况且他又那么疼爱令仪,虽然知道人应该正视死亡,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难受。
霍卿章揽过温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难过,你说的,就算离开也该好好道别。”
温绛鼻根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趁着令仪正式开学前,温绛有时间就会带着令仪找老爷子玩,尽管他有意避开老爷子的化疗时间,可老爷子还是肉眼可见的一天天虚弱下去。
某天,一到老宅,就看到老爷子坐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唉声叹气。
他总想在孙媳妇和曾孙女面前表现出最伟大帅气的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失去的头发也不会再长出来了。
这一幕被小小的令仪看在眼里。
回家时,她沉默许久,对温绛道:“妈妈,我想剪头发。”
温绛惊愕:“怎么了,不是舍不得剪么。”
令仪的确舍不得,但她还是摇摇头:“可是,我想用我的头发给太爷爷做一顶假发,太爷爷今天好几次问我,他没有头发是不是不帅了……”
令仪小嘴一撇,趴进温绛怀里:“妈妈,太爷爷是不是生病了……”
温绛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太爷爷可能无法继续陪伴令仪了,所以,令仪开学前多来陪陪太爷爷吧,他最喜欢你了。”
小孩儿沉默了许久,点点头。
再次见到令仪,她那一头漂亮的小卷毛剪到了肩头,更显俏皮可爱。
她用蓝色的蝴蝶结把自己剪掉的那长长的头发绑起来,满面笑容呈给霍老爷子:“太爷爷,令仪给你做了假发,你快戴上,戴上后又是一位帅气的爷爷啦。”
老爷子猛然怔住。
他颤巍巍伸手接过那条头发,眼眶渐渐湿润。
这样可爱的孩子,他怎么舍得离开她。
随即老爷子将令仪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小孩儿的后背,喃喃着:“谢谢我的宝贝,你的头发很漂亮,太爷爷戴上后,一定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爷爷。”
老爷子戴上头发,扒拉开,滑稽又搞笑,他对令仪扮着鬼脸:“太爷爷帅气么?”
令仪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大拇指,表达最崇高的赞美:“帅!比我爸爸还帅。”
直到某个夜晚,霍卿章刚和温绛睡下,手机响了。
当他们看到是霍父打来的电话时,便明白了。
果然,电话那头是霍父沉重的声音:“爸爸走了,你们过来吧。”
当一家三口赶到老宅时,房间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而他们围着的大床上,躺着安安静静的老人,就像睡着了,没有一点声音。
老爷子身边还放着令仪的作品集,掀开了一页。
好像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喊疼,只剩默默看着曾孙女送给他的礼物,用尽力气想将这些胡乱涂鸦深深记在脑海里。
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涂鸦呀。
小小的令仪牵着妈妈的手,静静望着床上睡着的太爷爷。
眼前的太爷爷好安静,可是自己怎么眼睛一点一点模糊了呢。
温绛俯身摸摸令仪的头发,轻声道:“去和太爷爷说再见吧。”
令仪点点头,众人主动让开一条道。
她晃晃悠悠走到床边,趴在床上,伸手抱住老爷子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他的颈间。
她一只小手轻轻抚拍着老爷子僵硬的肚子,就像在哄他入睡。
“太爷爷……”小孩儿小声嗫嚅着,“我妈妈说过,再见,是再次见到的意思。”
她想起了新生的史蒂芬诺和阿章它们。
“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不对。”
床上的老人静静的,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尽管没有得到回应,令仪还是搂紧了老爷子的脖子,轻声道:“那就约定好了哦。”
温绛已经绷不住眼泪,转身投入霍卿章的怀抱,将自己的眼泪埋在他的怀里。
霍卿章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低声道:“不要哭,被令仪看到怎么办。”
温绛使劲在他衣襟上擦了擦眼泪,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嘶哑着:“好,我没哭了。”
霍卿章抱紧怀里人,神情暗淡。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九十岁高龄,生前也因各种并发症活得很痛苦,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中间抢救过两次,但最后一次终于还是没能救回来。
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怀着这种想法,大家表现得很平静。
可当老爷子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之前,工作人员询问家属要不要再最后看一眼老人时,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那个陪着他们长大的爸爸,离开了。
火化炉前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不停喊着“爸爸”。
撕心裂肺。
他们这群老小孩,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妈妈,现在也失去了唯一的爸爸。
但这一切,在一些陋习规矩中,外姓的媳妇,包括温绛和令仪以及老爷子的女儿都不能参与,接送骨灰盒的只能是儿子和孙子。
令仪在老宅里等着,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
霍母在一旁看了她许久,抓了一把糖果,俯身递给令仪:“乖宝宝,今天很晚才能吃饭,饿不饿,要不要吃糖。”
这是三年来霍母第一次主动和温绛以及令仪说话。
或许年轻时的遭遇令她对老爷子始终心存芥蒂,但这一切都随着老人的离去烟消云散。
令仪小心翼翼接过糖果,但只捧在手心里,没吃。
霍母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糖果。
令仪摇摇头,看向门口:“妈妈说,太爷爷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想和太爷爷一起吃,我等着他。”
霍母红了眼眶,点点头。
一小时后,黑色的车子停在门口,霍家大儿子捧着老爷子的骨灰盒,霍谨辰抱着老爷子的遗像从车里走下来。
两人将骨灰盒和遗像摆在贡台上,后面是沉重的棺椁。
令仪跑过去,将那一小把糖果放在骨灰盒前,望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小嘴一扬,露出灿烂的笑容:“太爷爷,吃糖。”
霍谨辰一向不喜欢温绛,毕竟温绛曾经威胁过他,自然也不太喜欢他的女儿,特别是老爷子将董事长的职位卸任给霍卿章后,这种厌恶与不甘更是达到极点。
但今天,却实实在在被小朋友纯真的爱意感动。
他俯身轻轻摸了摸令仪的头发,拿起贡台上一颗糖,剥开糖纸递给令仪:“太爷爷说,谢谢我们令仪,你的糖他收到了。”
令仪含着荔枝味的糖果,奇怪,今天的糖糖为什么不甜了呢。
第68章 番外五
根据传统葬礼流程,老人逝世后的前三天要为他守灵,之后圆寂、入棺下葬。
而守灵时不能断了香火,要一直为老人烧纸上香。
香火味儿实在呛得厉害,导致小令仪一直咳嗽,涨得小脸通红。
霍卿章说要温绛带着孩子先回家,可令仪却委屈巴巴看着爸爸:“我想留下来陪陪太爷爷不行么?”
大家都知道老爷子生前有多疼爱这个曾孙女,老爷子弥留在人间的灵魂大概也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索性给令仪戴上了小口罩,要她吃饭时才能摘。
老爷子驾鹤归西的消息也吸引了不少记者上门。
他们可不在乎骨灰盒里是谁,他们只想知道老爷子的遗嘱是怎么写的,以及,那个从出生起就受到万人宠爱的小女孩,到底是何真容。
就像那个叫林庆的记者说的,有些记者的良心从他们拿起相机那一刻就丢给狼狗吃掉了。
而这几天,霍家着实忙翻了天。
老爷子家大业大,生前朋友遍布天下,守灵期间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纷纷赶来上门吊唁。
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言恩、任一宇、薛铭远和夏倾他们也特地上门吊唁。
包括温绛在节目上饶过一次的尤琦也抱着孩子前来,送上唁金。
而云善初作为霍卿章的青梅竹马,两家又是旧识,虽然知道温绛不喜欢他,但还是硬着头皮上门吊唁。
三年中,云善初的老爹也因为心梗离世,但老爹的公司经不起细查,一查,还涉及了财物犯罪,得,查封吧,资产没收吧。
他倒是还念想着海崖,但海崖拿他当病毒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亏当时霍母要他放弃海崖时他还犹豫了。
不得已,在国内混不下去的云善初只好奔赴海外,试图在那里重振江山。
但那个国家根本不拿艺人当人看,云善初在那边过得比牲口好不到哪里去,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干着陪酒陪.睡的营生。
就连吊唁金也只能拿出区区一千块。
和其他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客人一比,属实是笑话。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温绛的小女儿。
小女孩戴着小鹿图案的口罩,牵着妈妈的手好奇地看着他,露出的大眼睛如水晶般灵动。
吊唁的客人行大礼,老人的子女孙子们也要回礼。
虽然小令仪不需要,但她还是认真跟着爸爸一起对刚行完礼的云善初鞠躬致谢。
尽管温绛很想把女儿弯下的腰掰直,但哪怕对方是云善初,仇恨到他这一代也该结束了。
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他希望令仪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客人太多,霍家人几乎都在接待客人,吃饭就没了准点。
早上六点吃了早饭,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令仪还没能吃上一顿午餐。
她听到了自己小肚子发出咕噜声,但向来乖巧的她也不会主动吵闹要吃饭,只看着贡台上的贡品甜点,想着,不知道太爷爷愿不愿意分给她一块小桂花糕吃呢。
霍卿章看着小丫头那频频看向贡品的目光,猜到她是饿了,于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烤鸡鸡腿递给令仪。
令仪看着其他人都在忙活,自己却举个鸡腿,有点不好意思。
“吃之前也要分给太爷爷一点。”霍卿章道。
令仪点点头,撕下一块鸡腿肉小心翼翼放在遗照前,轻声道:“太爷爷,我们一起吃鸡腿吧。”
遗照里,是老爷子充满爱意的笑脸。
令仪摘了口罩坐在大堂角落,小口小口咬着鸡腿。
她不懂什么是规矩,只知道她和太爷爷都饿了,要吃饭饭。
进进出出的霍家人看到这一幕,不禁蹙起眉头。
在灵堂上啃鸡腿,这小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孩子爸妈也不管,一点规矩也没有!
何况,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在看着这没规矩的小丫头呢!
“霍令仪。”霍谨辰的母亲拉起她的手,柳眉紧蹙,“谁让你在这里吃东西了!”
令仪的鸡腿被霍谨辰母亲夺走,她愣了下,小手不安局促地搅在一起。
霍谨辰的母亲赶紧对旁边的客人道歉:“不好意思王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温绛见状赶紧拉起令仪要去里屋:“宝宝,我们进去吃好不好。”
孩子是小,可也是大人们忽略了教她葬礼的规矩,所以不该用“小孩子懂什么”来反驳,做错了事就改正,这也是规矩。
结果前来吊唁的王董看着局促慌张的小孩儿,忽然笑了笑。
他摸摸令仪的头发,对霍谨辰母亲道:
“霍董生前常与我们一起吃饭喝酒,小宝儿出生前他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公司,小宝儿出生后,饭局上他念叨小宝儿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就连小宝儿少吃了半碗饭他都要絮叨好久。”
王董望着这位老朋友,渐渐红了眼眶:
“他那么喜欢的小曾孙女,自然是喜欢看着她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的。”
他的声音极轻,透着无尽的温柔,化解了令仪幼小心灵里的不安。
此话一出,在场人均陷入了沉默。
王董环伺一圈,笑道:“这里香火味儿这么重,有几个小孩儿能待得住,能在这里吃东西,小家伙一定是不想离开太爷爷,想陪太爷爷一起吃饭。”
他眯起笑眼,和蔼地看着令仪:“对不对?”
令仪没听懂,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老爷子生前的重要合作伙伴也对令仪道:“没关系小宝宝,吃吧,你太爷爷喜欢看你吃得饱饱的。”
霍谨辰的母亲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客人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好把鸡腿还给令仪。
结果令仪却举起鸡腿对她道:“姑奶,你也饿了吧,令仪把鸡腿分给你,这边我没有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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