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枝轻哼一声,道:“姜云明这么快就把消息宣扬出去了?无生境是不是他去可还不一定,师兄可还没确定人选呢。”
白芜道:“是裘仙尊亲口宣出去的,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已经传信给无生境的鬼守了。”
容枝的笑意瞬间凝滞了一下,他咬着牙冷哼一声,裘无息这是算准了他可能会耍赖,也怕他一闹脾气孟长云舍不得就真任由他去了,所以提早把确定人选送到了无生境,就是要把他耍赖的路子堵死,裘无息做什么都稳妥,就连给最得意的弟子铺路,也万事周全铺那条最好的路。
看着面前似是无奈的药师,容枝沉默半晌,开口道:“既然已经确定了人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盏小灯没有又能怎样?人家姜云明的师尊费尽心思给他铺路,还要刻意防着他耍赖闹脾气抢机会,就拿那盏灯来说一通,平白被骂一顿,还被抢走东西的感觉并不好受,容枝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没有理身后药师的叫喊,沿着溪流想回到他的屋子里去。
夜色渐浓,云雾重重叠叠,方才还是天朗气清,现在却是一片莫名的萧凉之景,容枝沿着溪水走了约摸一刻钟,手上的剑在水里清洗干净重新挂在了腰间,他看着眼前越来越浓郁的雾气,手指下意识摸到了那枚白色的小骨哨,容枝站在原地不动,却感觉到四方境地似乎发生了一些转移,方才所行的方向被调转,现在不知是在何处。
他这是不慎入了某个幻阵。
在自家的地方进入幻阵迷了路,说出去丢人得很,容枝抬手想用灵力驱散面前浓郁的层层雾气,那团白雾却更加紧迫地向他侵袭过来,容枝下意识后退半步想避开,雾气却更加迅速地从他的七窍中侵入,少年脚步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了身体,他捏着骨哨手指颤抖,仰头看不见任何东西。
说不害怕是假的,在这方幻阵中,他的灵力尽失,没有御妖术和灵力傍身,容枝完完全全就是个体弱多病的普通人,寻常人可能在幻阵中撑得了一个时辰,他如果找不到阵眼,大约只能撑一刻钟,容枝脚下软了软,不慎跌坐在了地上,他缓了两口气想爬起来,背后一道声音带着怒气传入他的耳中。
“你的剑是怎么练的?!连这种东西都解决不了?”
容枝轻轻皱眉,他回身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眼前只有一片浓郁的雾,被侵蚀的七窍慢慢滴下红色血迹,容枝抬手一把抹去,手指紧紧握剑看着声源处。
明明是没有任何东西,容枝却仿佛看见了两个人影,血腥的气息蔓延至骨骼的每个缝隙,铺天盖地的血肉横飞,红衣少年站在一片血污中,身边是一个黑色长衫的青年。
“再来!今日我不会救你,你若是学不会用剑,便是死在这里也算了事!!”
迷雾重重中,红衣少年提着剑咬牙道:“我用剑杀不了它。”
他的声音略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中溢出一点儿,却没有落下来,他委屈地垂眸,道:“师兄,我真的杀不了它。”
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哽咽道:“我好疼……”
那黑衣青年斥道:“那你便是死在这里,我也不管,说不会帮你就是不会,容枝,你要站在这里等死吗?”
红衣少年吸了吸鼻子,道:“这是妖兽,我可以用御妖术来解决它,它能听我的话。”
青年厉声斥道:“你的御妖术护不了你一辈子!”
御妖术和幻术完全可以归到一类去,通灵筋脉并不能保证他每回每次都能成功把那些妖兽成功驾驭,就像是狐妖的幻术,并非是时时刻刻都能向心而定,无无既无,无无亦无,心性一旦有片刻松懈,什么御妖术幻术通通没有用,只有拿在手里的剑才能是真实的。
少年似乎有些不服气,他仰头道:“我是天下第一御妖师,即使不用剑,也能解决得了这妖兽!”
裘无息冷哼一声走到一边,似乎是真的打算不再管他,少年意气,热血自负,需得碰了壁撞了南墙,才知道这一路走过去该有多困难,裘无息不想叫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虚无缥缈的御妖术上,他害怕容枝走他那时跌倒过无数次撞得头破血流的弯路,可如今的情景却和他年少时的固执一模一样,旁人就算拉着他的手,那滩泥沼他依旧还得淌过去。
“我不会管你。”
红衣少年气恼地回了下头:“那你去管姜云明,别理我!我自己一个人能解决!”
姜云明的剑术比他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儿,从来不需要他过多担心,裘无息没有动作,他站在一旁看着少年催动灵力拿出那枚小骨哨,微微皱了下眉,道:“容枝,用剑。”
容枝没回头,他催动小骨哨,道:“不要。”
裘无息厉声命令道:“先用御妖术可以,最后用剑杀了它!叫我看看你的剑法。”
容枝依旧执拗,“说了我不会用剑,你不要管我了!我可以自己历练!”
裘无息怒道:“只有你最不让人省心,到处乱跑,你看看姜云明和柳嘉谁需要我管?!”
容枝不理他,催动面前骨哨,垂眸低声念了两句口诀,裘无息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正准备给容枝让个地方叫他试他的御妖术,却猝不及防一抬眸,看见远处树林荡起的层层沙雾,裘无息下意识想按住腰间的剑,却只触碰到了空荡荡的衣带,以他的身份,想进来无生境帮容枝历练 ,便不能带剑,灵力也要压制大半,否则对其他的弟子不甚公平。
“容枝,回来!”
容枝故做听不见,他站在尘烟中,指尖灵力流转,这天底下的妖兽没有他御不得的,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藤妖,容枝咬牙催动了御妖术,事情却不似他想象那般一样发展,面前藤妖忽然发狂,绿色藤蔓向容枝袭来,他没有动,站在原地继续想要控制这只妖兽。
下一刻他的身体被一股力气推到一边,容枝不妨跌倒在了地上,烟尘逐渐散了一些,方才是裘无息拦在了他的面前,挡下了来自妖兽的致命一击,他看见裘无息的四肢已经被藤妖完完全全用藤蔓束缚住,动弹不得。
“师兄!”
裘无息颈间缠上细细藤蔓,死死勒在他的命脉处,愈发收紧,被压制的灵力此刻半点儿也用不出来,是他看错了,这居然是一只千年藤妖,原本以为至多百年,却没曾想藤妖也会伪装示弱,竟然盯上了他的小师弟。
“……容,容枝,用剑……”
应该用剑来斩断它的主藤才行,裘无息手中无剑,灵力又被压制着,现在只有容枝出剑才能解决这只妖兽。
容枝愣了一下,却没有用剑,他站起来催动骨哨想要继续控制这只藤妖,大半灵力被灌入那枚小骨哨中,面前藤妖却愈发狂躁,在四周扬起片片尘雾。
没有作用……为什么没有作用?
这只妖兽应该听他的话才对,为什么没有用?
御妖术失效了吗?
“容……用剑……”
裘无息已经几近濒死,容枝反应过来提剑冲过去,抬手一挥,将裘无息颈间藤蔓斩断,与此同时,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样吵闹的情景下却十分清晰。
裘无息脱了束缚,抬手将容枝手里的剑夺了过来,信手一斩,剑刃化作凌厉气息,隔空将藤妖主藤斩断,缠绕在他身体上的绿色藤蔓逐渐化作飞灰,容枝跪在他身边,抓着衣襟想要扶他起来,却被裘无息抬手躲了过去。
“师兄!你的腿……?”
裘无息的双腿被藤蔓折断,膝盖处的骨骼从血淋淋的皮肉下裸露出来,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容枝慌乱得连手指都快要抬不起来,他想说“我们快回浮云山去”,他想说“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逞能,我只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想说“师兄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剑”,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裘无息比他更快地说话了。
“废物。”
裘无息抬起一双极其冰冷的眼眸,低声道:“你是我教过,最不成器的。”
轰隆一声,乌云遮了半边薄光天空。
西山绯红落霞尽碎。
第102章 你捏到我的尾巴了
容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浮浮沉沉的回忆景象在他眼前如同一副长长的画卷般徐徐展开, 波涛汹涌的浪潮托付着他的身体,浮不上来,也沉不下去, 他似乎只能抓紧了手中的剑,然后在这方幻阵中,耗尽体力而死。
死了也挺好, 他心里其实知道裘无息算得上对他是已经仁至义尽了,搁在姜云明身上, 师尊能这么废尽心力地亲自教导他,合该是感恩戴德的,只可惜容枝被他教导了这么多年,到最后一个心念之差,就把他一切的无能不成器完全揭露, 赤/裸裸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裘无息用双腿彻底教了他一课,换得容枝自断通灵筋脉,放弃御妖术法。
只可惜他在剑术上的确没有太大的天赋, 短短三年, 还未等他修炼到姜云明三年前的水平, 一个幻阵就快要他把命留在这里了,其实等死的时候再想起来方才的事,容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用剑戳地面上的药泥时,不慎改变了这处阵法的走向,倒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 死得其所, 在自家迷路,走进自己破坏了的阵法中, 这样的死法未免太丢人,说出去是一种耻辱。
哦,姜云明就不会这么没用。
他是剑术天赋极高的弟子,裘无息把他当成了继承人来培养,不论多么困难的剑招,几乎是一点就透,从来不需要裘无息催着背书,他在解阵上的资质也不遑多让,如果是姜云明落在这方幻阵中,他一定能走出去,更何况人家不会像自己一样把怒火发泄在一滩药泥中,也不会像他一样万念俱灰了就等死。
容枝曾经娇气又任性,在试炼台上没能打得过姜云明,一时气恼,便指使鹰雀抓花了他的脸来泄愤,试炼台从来没有可以中途退场的先例,容枝却仗着几位仙尊都宠爱他,毫不犹豫地甩袖转身就走,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姜云明赢了他,可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容小仙尊被下了面子生起气来,纵然是孟仙尊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浮云山普通弟子,唯有严苛一些的裘无息能勉强制得住他。
可到最后看见他红了一片的眼睛,还是叹了口气叫姜云明来给他道歉,容枝被宠得有些太娇惯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是以到后来他大变了模样,与诸位师兄逐渐生疏,也开始明白那些时候终究还是回不去。
其实也不想回去。
裘无息骂他的那句话,他已经用最戳人心痛的话全部还了回去,少年不肯输也从不服输,就连在气极了的偶然一句话上,也丝毫不肯相让,硬挺着一副青青如松的羸弱身躯,在三年中用各种被人诟病的方式,练就了一手他数十年都没能练会的剑术。
容枝红衣烈烈,发尾的银铃垂在肩头,他低眸坐在幻阵中央,用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骨哨,周围的雾气萦绕,像是要将他彻底吞没。
醋醋惨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景象,后来从无生境回去,少年身边经常带着的那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宠物再也没人见过,师兄问起来,容枝只说是跑丢了,丝毫不提那只小雪貂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是在他眼前彻底没了生息。
少年轻狂被磨灭的代价是裘无息的一双腿和那只可怜小宠物的生命。
越来越多的浓雾侵蚀进他的七窍中,搅得他心肺处一阵阵疼痛,但是更疼的伤他已经受过了,在湖泊边,一个人,他用锋利的剑尖,切断了自己的通灵筋脉,所以现在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枝……”
他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四方传进来,容枝一手撑着地面看了眼面前浓郁的雾气,心想:又是幻阵的作用吗?
他怎么会听到,那只狐妖的声音?
“——容枝。”
少年咬了咬舌尖撑着剑站起来,想要保持清醒,下一瞬却是心口一道更剧烈的疼痛让他再次跌坐了回去,可是他没有落到冰冷的泥土地上。
一只手从浓雾中探出,用力揽住了他的腰,容枝闻见了淡淡的桃花香气。
“主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被紧紧搂进一个怀抱中,瞬间所有疼痛全部消失不见,温暖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容枝下意识用手指抓住了薄吟的衣襟,那方幻阵带来的痛苦麻痹了他所有的求生欲,容枝后知后觉从这方幻阵中暂且脱离,方才感觉到害怕。
他居然,差点儿死了。
狐妖白衣广袖,却几乎沾了半身的血,他轻轻翁动的嘴唇苍白无血色,呼吸有些杂乱,滚动的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少年的上半身被他拥在怀中搂着,薄吟用尚且干净的那只手抚摸着小少年的脊背,低声安抚道:“别怕别怕,乖,我来带你出去了。”
容枝想抬头看看这只屡次救了他性命的狐妖的模样,这一次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却不似上次那般皎皎如明月,反而沾上一身脏污,他的目光上移,想要看见狐妖的面容,下一刻却被薄吟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后脑,容枝被迫窝在他的胸口处,少年劫后余生,被面前狐妖拒绝了这件事,那些在裘无息那里受过的委屈也一并迸发了出来。
“你滚开!不许管我!!”
少年用力撑着他的胸口,想要推开像怀藏着珠宝一样紧紧搂抱着他的男人,他解决事情一惯的方式大多是逃避,要么就耍赖不干,的确是被娇养坏了,所以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赤忱的任性模样,什么脾气就展现出什么样子,没有丝毫收敛。
“我错了……”
容枝动作停住,他微微一愣,实际上就算他知道自己那些别扭的脾气性子,也从来没想过要救了他的薄吟向他来道什么歉,薄吟待他十分好或许保留两分,他不甚记得当初薄吟是如何成为他的御妖的,薄吟也不提,只说是自己忘了,可三年间,他自愿做小仙尊的炉鼎来助他修炼,用自己的身体做器物来教导他剑法,即使狐妖幻术高超,可被长剑捅上几下,还是会疼。
狐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喑哑,他抚摸着少年光滑发丝,道:“我错了,我该早点来找你……”
“我错了。”
少年抿紧了薄唇,他靠在狐妖的怀里,第一次对别人的道歉不知所措,末了他开口,轻声斥道:“都怪你。”
他抬手推了把薄吟的胸口,道:“都怪你来晚了。”
“怪我怪我。”
狐妖好声好气地哄着少年,抱着他站起来,将衣服盖在了少年的脸上,然后拿着小仙尊的剑,轻声道:“主人,我用一用你的惊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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