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从这条路回过家了,刚差点开过头。”亚瑟笑着回答,理由依旧天衣无缝。
作为一个路痴,王耀深感理解,“那还远吗?”他问。
“不远了,十分钟。”说完,亚瑟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十分钟后,亚瑟在自己的公寓门口停下车,他还真的装模作样上去找了十分钟东西,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抖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弟弟阿尔弗雷德的信息——
车已经甩开了。一会儿我来接他。
之前王耀在网上查攻略的时候,还觉得结婚的手续挺复杂,结果到了现场,他只是填了填个人信息,宣读了几句誓言,又在两个工作人员的注视下交换了彼此的婚戒——他无名指上戴的当然是刚才那枚已经提前展示过的镶着两颗绿宝石的香槟戒指,而亚瑟戴的那枚顶端镶着的却是两颗黑宝石——拍照留念之后,两个人就在一张长长的浅绿色结婚证上签了名字,结婚证被塞进了一个白色的封信,交给新婚夫夫中的一方,即亚瑟手中保管。
这就……完了?王耀目送着两位工作人员离开,站在空旷的草坪上忽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短短一个多小时,他就结束了人生的一个阶段,进入了有夫之夫的成熟阶段,虽然这只是一场假结婚,但王耀心里竟然还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然而有这种假性“怅然若失”的似乎也不止他一个。当王耀回头看亚瑟时,发现他正低头盯着手里那张浅绿色的结婚证发呆,而且他似乎太出神了,自己连叫了他三次才回过神。
亚瑟一抬头,王耀就注意到他眼眶发红,“亚瑟,你怎么了?”王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他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刚才刮风的时候,迷了眼睛。”亚瑟红着眼眶,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把结婚证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证件我来保存吧。”
“行。”
两个人并排走到停车的路口,王耀抬头随意一瞥,竟然在离了五米远的一辆黑车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夹克的金发蓝眸的男人,此刻正倚着车门,一边歪头打量着他们,一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
“阿尔!”王耀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扑进爱人熟悉的怀抱里,然后仰着头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我担心我家养的小猫咪出去就变成小野猫了。”
王耀掐了一下他的腰,笑骂道:“说谁是野猫呢,你给我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来接你回家。”说着,阿尔弗雷德拉开副驾的车门,歪了歪头,示意他上车。
“可是——”王耀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亚瑟。
“我有几句话要和他说,你先上车等我。”
王耀半推半就地被塞进车里,隔着窗户玻璃看到阿尔弗雷德走到亚瑟身旁,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然后阿尔弗雷德就踅回来,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了进来。
“亚瑟今晚也住咱们家吗?”王耀问。
“嗯。你走之后就有人来家里打扫二楼的房间了,现在应该行李都搬进来了。”
“也对,那也是他的房子。”王耀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苦恼地挠挠头,突然发觉这两年还是挺漫长的,首先他就要适应家里忽然多出一个人。虽然他一直劝自己这只是多双碗筷的事,就当家里要长住一个亲戚,但当彼此交换了婚戒,在结婚证上签字的那刻,他心里就像长了一个结,每每想起,都觉得……膈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当时出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做出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宝贝开心一点,想想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阿尔弗雷德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跟他说。
是啊,我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未来,是为了我和阿尔弗雷德,我们共同的未来着想,那这样的决定又有什么错?我又没有真的伤害谁。想到这里,王耀心中一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定,对着阿尔弗雷德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而当时王耀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还处于黑夜的中国的某个小城市里,有个穿着朴素碎花裙,围着一条红丝巾的中年妇女正坐在跨河大桥的铁栏杆上,河面的晚风将她别在脑后的黑发吹得散乱,眼中带着泪光,手里攥着自己的红丝巾,眼见就要松开手落下去。幸好当时一个女司机路过,看到有人坐在桥边的栏杆上第一时间停车,在中年妇女轻生的前一秒扑上去抱住了她的后腰,使足了劲将人拉了回来,后来又在两个好心路人的帮助下才将她从栏杆上拉扯下来。那妇女在地上打滚哭闹了一阵,竟然呼吸一滞,失去了意识。
后来,王湾接到一通电话,说她的母亲现在在市医院昏迷不醒,叫她赶快赶过去看看。王湾放下书包就跑出了寝室,打车到了市医院,按照电话里说的找到了母亲的病房,一推门,发现父亲也在。
“爸,这怎么回事!”她张开就质问父亲。自己上大学之后,家里就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现在眼见着母亲昏迷,而他父亲也一张脸煞白地坐在陪护的椅子上,她自然就觉得这事和父亲有关。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人好端端的待在家里,突然就跑出去,跟发疯了一样要跳河。”男人眉头松弛的肌肉皱成了川字,眼中既是嫌厌又是后怕地瞪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妇女一眼。
“你是不是晚上又说我妈了?要不妈怎么可能突然离家出走。”
男人冷哼一声:“是,我是今天单位受气回家没忍住说了她几句,但我说啥了,我说的是她今晚做的菜盐放多了,难吃,这也算说吗?谁家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么过的?就连这点小事也斤斤计较,现在还要寻死觅活,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说着,他在空中摆了摆手,像是要弹开什么麻烦事。
“爸,妈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妈在家一天就研究怎么给我们做顿好饭,你那么说,是不尊重她的心血,她肯定接受不了啊,你就不能换位思考吗?”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的王湾两行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直到亲眼目睹了母亲身上插着管子,满脸煞白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原来一向温顺体贴,吃苦耐劳的母亲身上背负着怎样沉重的压力。
但她的话无疑戳中了男人痛点,甚至戳穿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男人立刻像是屁股下点了火似的,突然从椅子里蹦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一通大骂:“换位思考?你真是跟你哥当年一模一样,觉得自己上了大学会两句冠冕堂皇的,就觉得能指点你爸了?我问你你挣过一分钱没有,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你妈还想不工作光在家里安安生生做饭?门都没有!还有你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哪笔不是我掏的?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哥,他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很狂吗?后来毕业租房子没有钱,不还得乖乖回来叫我一声爹?王湾我今天告诉你,人活在这个世上,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屁。你妈这样,是她活该!”
骂完,父女俩就在寂静的病房中怒目对视,父亲等不来一句理解,女儿也等不来一句宽慰,就算牙齿咬碎,也无可奈何。最终男人满怀怨怒穿上搭在椅背上的白色工装,手里握着包烟,烦躁地想去外面找个地方抽根烟,于是摔了门就离开了病房。
其实听着父亲的怒骂,王湾被气得四肢发凉,但偏偏一向伶俐的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在她接受的教育里,钱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有比钱价值更高的东西,比如:自尊,生命,梦想,亲情,爱情。有钱的人不应该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没钱的人也不需卑躬屈膝,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是有自己的价值,人人应该是平等的。但这些她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思想观念,刚才那一刻在面对父亲句句诛心的话时,忽然显得像张白纸一样单薄。
王湾在刚才父亲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自己远在英国的哥哥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家里的情况。正当她要按下拨出键,忽然一只粗糙长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王湾惊讶地对上母亲半睁的眼睛,“妈,你醒了!妈你吓死我了!”她连忙握住母亲暗黄干瘪的手,强忍着才没有落泪。
“别给你哥打电话,妈没事。”女人苍白仿佛从肥皂里刻出来的脸,虚弱地朝女儿笑了一下,“你哥在国外忙,压力大,他知道了也是干着急,帮不上啥忙,就别让他操心家里的事了,乖。”
“可是,”王湾突然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继续说,“可是你今晚怎么突然要寻短见啊……爸不就说了句菜不好吃嘛。”
女人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心烦意乱,魂不守舍的……总觉得要出事,所以做饭的时候一走神,可能多放了把盐,晚上被你爸说了之后又觉得气闷,就想着出去转一转透透气,但越走越觉得难过,喘不上气,到了跨河大桥忽然就觉得活不下去了。”
王湾连忙打断了母亲的话,心疼地摇了摇母亲粗糙的手:“妈,你别说丧气话,我还在呢,以后每周休息我都回家陪你。”虽然她的母亲满嘴不答应,但最终还是拧不过王湾这个家里的小霸王,从那天以后,王湾推掉了校部门的职务,每周周五下午没课就坐车赶回家陪母亲。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自从这次寻短见的风波过后,一向独掌财政大权的父亲竟然每个月主动把工资的三分之一交给母亲保管,一家人相处起来甚至比以前还和谐了一些。
而欧陆另一端的王耀,在昨夜本就欠觉又忙活了一整天的情况下,回到家吃过晚饭后,早早就躺在床上呼呼睡去,让他那位想要履行一下偷情义务的情夫,只能黑着脸去洗冷水澡。当然最惨的还是他那个新婚丈夫,为了几个证件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开车回家想要在心爱的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有多能干,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而且不仅如此,正当亚瑟想打开卧室门偷看一眼时,自己的弟弟刚好洗完澡穿着一条浴巾出来,两兄弟打了照面,交换了一个眼神,亚瑟只能把手里刚办下来的新签证交给阿尔弗雷德,一个人气闷地上了楼。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亚瑟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不甘心,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蹑手蹑脚走到一楼卧室的房门前,想在出发之前再看王耀一眼。但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还在睡觉。”
阿尔弗雷德靠在客厅到卧室转角的墙壁上,好像早有预料他会来。
“我想走之前再看他一眼。”亚瑟转过身,语气也很平静。
但阿尔弗雷德却没有因此心软。只见他抱着手臂径直走到亚瑟面前,健壮的身躯堵住卧室的房门,说道:“想见他就活着回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兄弟两人都沉默了。谁都知道这次回伦敦是凶多吉少,就像一把左轮□□抵在太阳穴,下一枪到底有没有子弹,只有上帝知道。所以最终亚瑟没有留下承诺,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拖着行李离开了他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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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兄弟阋于墙
到达伦敦之后,亚瑟接了一通电话,挂了电话紧接着又转乘飞机飞往了法国巴黎。落地时,已经是暮色沉沉。亚瑟坐着莱维提前安排好的车前往离巴黎以西二十公里的凡尔赛宫,今晚在那里有一场英国大使举办的私人性质的宴会。
虽说是私人性质的,但实际上汇聚了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房地产业、金融业、运输业等各行各业的巨头和大亨,当然也有和英国大使私交甚好的朋友也都收到了邀请,这其中就包括亚瑟的大哥,斯科特·柯克兰在内。说来也有趣,斯科特也是今早临时起意答应去参加的这场聚会,就好像是特地约在那里等他似的。
踩着庭院黑白相见的大理石地板,亚瑟一路走到这座古老王宫的门口,彩色的荧光在侍者身后的墙壁上交映。因为今晚的私人聚会是复古主题,所以在场的每一位侍者都头戴洛可可时期的白色假发,系着黑色蕾丝边眼罩,身着古着的马甲衬衫以及丝质的马裤和白色紧身袜。
“Bonsoir monsieur, votre carte d’invitation, s’il vous pla?t.”
亚瑟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了一封黑底金边的邀请卡,交给了门口的侍者。
“La galerie de miroirs est au deuxième étage et quelqu’un vous prendra en charge. Voici votre masque pour les yeux. Bonne soirée.”
“Merci.”
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条银白色丝绸眼罩,应举办者的要求,亚瑟像每一位来宾那样戴上了它,跟着带路的侍者穿过长长的石廊,顺着大理石阶梯来到了二楼,穿过一众金碧辉煌的厅堂,终于抵达了今晚宴会真正的举办地——镜廊。
这里曾是整个欧洲财富的金字塔尖,三百面的镜子与二十盏枝形吊灯中的两百根电子蜡烛交相辉映,鎏金的壁沿和分列两侧的镀金木制大烛台熠熠生辉,天花板上绘制着巴洛克时期的巨型壁画,法式落地窗外是一片广阔对称的王家花园。这里也曾是整个欧洲权力的心脏,太阳王曾在此接受过各国使者礼拜,拿破仑三世与欧仁妮女皇曾在此接待过维多利亚女王,普鲁士国王也曾在此冠冕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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