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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忻正看着自己面前的街道。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他用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这是灿星，是R区一条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是他每天打工后回到孤儿院必经的街道。
在陆忻的印象中, 上次到达灿星的时候, 他曾经也去过那条街, 不过当时那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许多记忆中的摊贩消失不见, 建筑也已经在战火洗礼后进行了翻新，和往日已经没有了相似之处。
但现在这条街道又变回了从前。
是因为他回到了过去, 还是因为这里本就是梦境？
陆忻低下头, 轻轻笑了一声，接着他抬起双手, 看向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身上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看到自己的双手显得稚嫩，看到自己穿着双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的鞋子, 裤子上还沾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泥。
他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还是少年模样。
于是他缓缓往前走去, 穿过又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 随即见到了曾经回忆过无数次的孤儿院大门。
他推开侧边的小门走进去，随着他的动静传进院落里, 许多脚步声踢踢踏踏地传了出来，接着还没等陆忻看清, 两道小小的身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两腿。
陆忻无奈地低头微笑, 把刮了下左边小鬼的鼻尖，又捏了下右边小鬼的脸蛋, 好笑地说道：“夏夏，小余，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跑那么快，会摔倒的。”
他这么说着，注意到后面果然有个小家伙摔倒了，现在正坐在角落里面抹鼻子。
陆忻快步走过去，把哭鼻子的小孩抱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泥土，柔声哄道：“好了，乐乐别哭，哪里痛快让我看看。”
幼年周乐叙伸出右手，扁着嘴抑制着哭泣，让陆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陆忻仔细看了看，见没有出血，于是放心了下来。
作为院长之外照顾孩子最多的那个人，陆忻每天都会花大量的心思在孩子们身上，还会将自己打工赚到的钱给大家买礼物，小孩们都喜欢他，所以见到他回来，这群家伙立刻就把他团团围了起来。
陆忻有些无奈，但又十分高兴，他在小花园里陪孩子们玩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老院长出来催促大家休息，陆忻才哄着孩子们进了屋子。
接着他深深看了眼这位头发花白，佝偻着身体的老院长，良久才轻轻说道：“院长，好久不见。”
老院长笑呵呵地看着他：“怎么就好久不见了，不是上午才出门吗？”
她走到陆忻的面前，小心整理着他刚才被小孩们弄乱的衣服，又拍了拍他裤腿上沾着的泥，在视线扫过他双脚上的鞋时，禁不住皱起眉，小声数落道：“怎么还在穿这双鞋，都这么破了，明天我带你去商店，给你买双新鞋穿，你别再把省下来的钱留给孩子们了，对自己好点知道吗。”
她唠叨起来就停不下，不光看不惯陆忻这双鞋，看了会儿又开始嫌他太瘦，拉着他就往里走去，嘴里低声念叨着“天天就知道对那群小家伙上心，你什么时候才能顾好你自己”。
她说着就要让陆忻进屋吃饭，还说让陆忻别说什么已经吃过了之类的话，她都打听过了，陆忻在外边打工每顿也就只吃一块饼。
陆忻被老院长不停数落，整个人却完全没反应似的，不管被怎么说，脸上都只带着怀念的微笑。
直到快要进入屋子的时候，他才站定脚步，将眷恋的目光从老院长的身上移开，低声说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外面。”
老院长不明所以，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陆忻视线转向孤儿院花园的角落，那里栽种着一棵很高的树，陆忻说不上名字，而在那棵树的旁边，正坐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穿着白色的衣服，留着黑色短发，自树叶缝隙洒落下来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令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透明。
他背对着陆忻，独自捧着一本书，似乎看得十分投入，但却始终没有翻开下一页。
陆忻对老院长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小孩走去。
而也几乎是在他走到小孩面前的同时，整片空间的时间似乎都静止了，老院长带着笑容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态凝固成了雕像，屋内探头探脑的孩子们不动了，树上坠落的叶子也悬停在半空，不再继续往下落去。
陆忻在小孩的身边坐下，缓缓地开了口：“宁彦。”
小孩合上手里的书，然后抬起了头。
童年的宁彦模样相当普通，他小时候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孩，长大以后外貌却越发出众，总是能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此时此刻，这位孩童模样的军团长宁彦，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陆忻，脸上浮起一抹欣然的笑意：“大哥，欢迎回家。”
这句话对陆忻来说是如此熟悉。
过去不论是住在孤儿院里的时候，还是后来逃难，再到后来他们在主星定居，每当陆忻出门回来，作为年纪最大的那个弟弟，宁彦总是会表现得比其他孩子更加安静懂事，用这样的话语欢迎他的回归。
从小到大，宁彦始终是最让陆忻省心的那个弟弟。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这个孩子因为独属于自己的宠爱被夺走，所以曾经做过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随着陆忻和院长对他的教育，以及后来年岁渐长变得懂事，他越发体贴懂事，甚至在陆忻不在的时候，他还会主动地肩负起照顾其他弟弟的责任。
在过去的很多时间里，陆忻都对宁彦怀有隐约的愧疚，因为这孩子太过乖巧，为其他人忍让太多，所以即便他已经将许多的关心投注到宁彦的身上，却总感觉还不够。
以前的陆忻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用了许多方式补偿宁彦，而最终决定从筑火联盟退出来，好好照顾弟弟们，最初也是因为宁彦。
当时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最懂事乖巧的弟弟，早在那时候起，就已经在为后来的事情做计划了。
他究竟谋划了多久？又是为什么会这么做？
陆忻无数次思考过这些问题。
所以此时此刻，终于在这不知道是梦境还是幻境的地方见到宁彦，陆忻没有任何质问，甚至也不需要再去审视，他只是平静地坐在宁彦的身旁，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的身上有特级异兽的力量对吗，或许其实你才是第一个和特级异兽完成融合的人，它影响了你的思维？你的计划也是它替你制定的，是吗？”
这已经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事实上这些事情本来就有着无数的预兆，早在被诬陷流放之前，陆忻就已经撞见过宁彦的许多异状。
只是那个时候的陆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宁彦能够与特级异兽产生联系，更想不到他会计划什么，想不到他能掌控什么样的力量。
而现在当他知道真相之后，再倒回去回忆，很多事情就都变得很好理解了。
宁彦的作战能力是陆忻一手培养起来的，在陆忻的记忆中，他并不是几个弟弟中最出色的，然而他却在陆忻被流放后在短短时间内成长起来，成为了联邦军团的领袖。
按照宁彦的能力，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在帮他。
陆忻只能想到是异兽。
而且根据宁彦后来的表现，他的疯狂和算计，他所做的那些事情，陆忻认为宁彦的思维必然也遭受了特级异兽一定程度的侵蚀。
判断到这里，那么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陆忻直视着仍然保持笑容的宁彦，继续说道：“所以和你融合的那头特级异兽，是01？”
陆忻没有亲眼见过特级异兽01，但他知道这位出现时间及早，在联邦和MSA的资料库中留下痕迹最多的特级异兽，是真正的战争爱好者，只要有惨烈战争爆发的地方，就必定有它出现的痕迹。
但事实上陆忻合理地觉得，这样的因果关系事实上是反过来的。
或许并非是特级异兽01被战争吸引而来，而是特级异兽01在暗中制造了这样的战争。
而这数年间宁彦所进行的动作，毫无疑问都是在挑起战争，他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名战争爱好者，不断地复活更多的特级异兽，不断地笼络更多的力量，最后利用峰星，将这个梦境绵延到更远的宇宙空间中。
陆忻说出自己的推测结论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而坐在他对面的宁彦面含笑意，静静听着这些话，也没有开口反驳。
直到最后，听过了陆忻的所有说法，他才终于轻轻点头道：“你说得很对。”
但旋即他又纠正道：“不过有一点是错的，我的思维没有受到异兽的影响，大哥，我和你不一样，我和特级异兽01的思维是分开的，我们同属于一具躯体，却拥有着两个意识。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宁彦，而在外面对付那群联邦杂碎的是01，这是我和它提前就说好的事情。
“我对外面那些战斗没有兴趣，大哥，我想维护的只有这片梦境国度而已。”
他说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微笑说道：“大哥，你看这里和以前我们住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而住在这里的这些人，他们全都是拥有灵魂的个体，他们不是虚假的。”
他指着四周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人们，回头向陆忻问道：“只要我们愿意，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真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忻听着他的话，微微蹙眉。
宁彦继续说道：“这意味着，时间是可以倒流的，过去是可以被改变和重塑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对于宁彦满怀期待的发言, 陆忻没有任何反应。
他仍旧坐在长椅上，只是用寻常的视线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傻子：“这里是梦。”
梦境里可以发生任何事情，可以回到过去, 可以改变未来, 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改变一切糟糕的走向，但这终究还是个梦。
陆忻不认为在梦境里过日子是件有趣的事情。
但宁彦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有任何泄气的意思, 这个人似乎仍然对接下来的一切充满期待，他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你说得没错, 这里是梦。”
陆忻说道：“既然知道是梦, 为什么不走出来？”
宁彦摇头，纠正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这里不是我的梦境，而是你的。”
这句话让陆忻的话霎时停顿，竟然瞬间有些许错愕。
陆忻眉头微微蹙起, 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这里是他的梦境。
是因为他为了控制整个峰星的梦境，所以主动融合了梦境力量, 产生了属于自己的梦境空间, 还是说——
陆忻的思考让宁彦看在眼里，宁彦笑容不减, 很快地解答了陆忻的疑惑，直接说出了真相：“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 大哥，这整个峰星都是你的梦境, 是你的梦境神国啊。”
几乎就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陆忻脑袋里仿佛有某个尘封已久的物件忽地松开了锁, 接着曾经被埋没的记忆慢慢地自那缝隙间渗透出来，填满了那许多的空白。
陆忻突然想起来了。
在他与特级异兽02融合的那段时间，在当初他陷入无尽痛苦深渊的时间里，他曾经很短暂的，听到过某个同样痛苦无助的祈求声。
那段时间对于陆忻来说，是像身在地狱般无尽轮回的痛苦，在那时候他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只是在听到那祈求声的时候，他本能地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般抓住了它。
然后他凭借着本能与对方对话，以自身刚获得的能力，近乎求生般地与对方达成了交易。
他交易出去的东西，是自己的梦境。
那时候他甚至还不太明白梦境国度究竟是什么，但非常巧合的是，他所做的事情成功为自己带来了生机，也为峰星带来了希望。
在那之后，经历了无数的死亡与新生，陆忻的意识自主地屏蔽了那些令他痛苦的回忆，与此同时，竟然也屏蔽掉了与峰星之间的交易。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真正回忆起来。
与峰星达成交易的是他，让峰星人进入梦境国度的也是他，而他就是席练升口中所说的那位“特殊的伟大存在”。
在回想起这件事之后，陆忻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好笑。
他们谈论了那么久的存在，竟然就是他自己，而这个让他耗费了无数心力去探查的世界，竟然就是他自己创造出的世界。
如果不是宁彦说破，他恐怕到最后都无法记起这些事情。
但也是与此同时，他微微抬眸，意识到了宁彦说出这些话，绝不只是想让他记起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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