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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忻的沉默引起了计鸣曜的注意, 后者看着他，低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陆忻收回注意力, 用自然的表情盖过心底的波澜, 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特级异兽真的能够和神明划上等号, 那么我们要是以后对上它们，是不是就是在以人类之躯和神明作对？”
计鸣曜的表情看起来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你说得没错。”
只是顿了刹那，他就又说道：“按照已知资料, 拥有前十编号的异兽，比某些神明实力还要强上许多, 其中就包括你曾经遇到过的特级异兽02。”
陆忻：“……”
他还没出声表示什么, 计鸣曜就蹙着眉头，继续兀自分析道：“结合母神的情况, 我猜测大部分特级异兽都拥有获得信仰的能力，他们可以人类的信仰为食, 以此增加自身的实力，所以很多异兽都会选择找个固定的区域安定成神, 但是为什么包括特级异兽02在内的很多异兽，他们都没有这么做。”
陆忻听他还在分析这个事情, 不由得表情古怪。
事实上虽然他是当事人，但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尝试着猜测道：“也许这样做对他们会产生某种限制？”
虽然陆忻只是随口猜测，但计鸣曜听过之后，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有可能。”
两人说到这里，计鸣曜才突然想起来说道：“你刚才说，阿岭他们除了大祭司，还从深渊里带回来了一个人？”
早就预料到计鸣曜会说起这个，陆忻没有隐瞒，很坦然地说道：“是的，而且这个人和我还有些联系。”
听他这么说，计鸣曜立刻问道：“周乐叙？”
陆忻曾经向计鸣曜说过，自己来这颗星球的主要目的就是寻找那位联邦第四军团的团长，既然如此，能够出现在这颗星球并且和陆忻有联系的，也就只有这位了。
陆忻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酝酿好的苦笑：“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这颗星球的，又在地底待了多久，但他现在还在昏迷当中，我没有办法询问他的详细状况。”
计鸣曜仔细思索着地底深渊里的状况，蹙眉说道：“按照你们所说，大祭司在举行仪式的时候，那个仪式本身应该就是作用在周乐叙身上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大祭司似乎是想让周乐叙吸收那头地底异兽的力量，将他转化为新的异兽。
“地底异兽的躯体虽然是活着的，但它的意识早就已经消散，我想所谓的复活，应该只是在异兽的体内填入另外一个意识，也就是周乐叙的意识。
“可是他这样做，也就代表着人类可以转化为异兽，或者与异兽进行融合……”
计鸣曜明显对自己这样的猜测还有些怀疑。
但听到这里的陆忻，心里却已经产生了异样的情绪，事实上他也想到了大祭司的所作所为代表了什么，猜到了大祭司想将周乐叙和那头异兽进行融合，可是他这样猜测，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异兽与人类融合成功的范例。
但作为与特级异兽很难有接触的普通人，计鸣曜竟然也能立刻想到这些，这是陆忻没有想到的。
当然，对于计鸣曜是普通人这个结论，陆忻还有些存疑就是了，毕竟也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够在和神明见面之后，还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
两人谈到这里，主控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突然动了起来，接着它闪烁起红光，主控室扩音器里突然传来了红弹小心翼翼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到两位了，就是，那位正在医疗舱里接受治疗的病人醒了，预计醒来时间只有五分钟，接下来他估计就得陷入很长时间的沉睡治疗了，所以两位要过去看看吗？”
计鸣曜目光转向陆忻。
陆忻没有犹豫，他早就在等待和周乐叙交流的机会了，他点头说道：“我去看看。”
说完这话，就迅速朝着外面走去。
周乐叙苏醒的时间很短，陆忻没有耽误任何时间，出门之后直奔医疗室而去，他注意到计鸣曜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他也没有任何阻止对方的意思，任由对方跟着，很快就进入了医疗室中。
在医疗室里，治疗舱内的液体已经被清空了大半，躺在其中的周乐叙浑身湿漉漉的，半身还泡在水里，他此时脸色白得可怕，身体颤抖四肢无力，眼皮微微撑开，似乎是竭尽了全力才勉强将视线掀开一角。
而看着这幕，陆忻走过去，静静停顿在了治疗舱前。
隔着三步的距离，陆忻没有再上前，他盯着里面狼狈躺着的人，出乎意料地最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出事之前被指控被污蔑，最后被押送上飞船，远远与周乐叙对视时的画面。
他想到的，是他小时候清早打开院门，在孤儿院的门口，看到那个小小襁褓时的情景。
那天似乎是刚下过雨，陆忻推门的时候地面是湿漉漉的，小小的婴儿裹着襁褓躺在纸箱里，身体湿透小脸憋得发白，整个身体都凉得可怕。
当时只有几岁的陆忻被吓得不轻，赶紧抱着小孩找到了院长。
经过两天的抢救，小孩才终于脱离危险，能够离开医院。
孩童时期的陆忻经常照顾孤儿院周边的猫猫狗狗，偶尔也会捡受伤的小狗回来，但这还是第一次，陆忻捡了个小孩回来。
孤儿院的院长抚着陆忻的头，告诉他每做出一次选择，就意味着要肩负起某种责任，不管是对猫狗，还是对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陆忻认认真真地记着这话，于是在婴儿从医院回来之后，几岁大小的陆忻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认真照顾起小孩，每天给它喂奶，哄它笑，在它稍大以后教他站立和说话。
那个小孩当然就是周乐叙。
周乐叙可以说是由陆忻一手带大的，但正因为如此，陆忻才更加地无法理解，他不理解自己遭受的背叛，更不能理解周乐叙做出的选择。
今天他终于可以亲自和对方进行交流。
陆忻长久地盯着周乐叙浸泡在治疗舱里的身影，目光并没有太多对过去的怀念，更多的是对现在和未来的思考，对某些计划的考量。
几秒过后，陆忻用微冷的声音说道：“周乐叙，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他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
因为几个弟弟的性格相差很大，所以陆忻从小到大对待弟弟们的方式是有很大差别的，比如其中俞邬十分胆小，他需要训斥和严厉，才能够激发心底的那点心气，从封闭的空间里走出去。又比如周乐叙，他从小到大身体不好，但又十分顽皮，所以陆忻通常会用更加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话，连惩罚都会比较温和。
可是现在，陆忻的语气是冰冷而没有情绪的。
大概是因为听到了这样的语调，所以周乐叙的眼睫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他迷茫地轻轻眨动眼睛，艰难异常地抬起手，试图去揉自己疼得快要发疯的脑袋。
然而几秒之后，他忽地僵住了动作，他回想起那道声音，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竭力张开眼睛看向治疗舱外的那个方向，接着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熟悉中透着陌生的身影。
周乐叙两眼发直，几乎是瞬间定在原地，接着他像是疯了一般，拖着毫无力气的身躯拼命扒住治疗舱的舱壁，想要往陆忻所在的方向爬去。
他手脚并用，动作怪异扭曲，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只会冲撞般的模样。
看到他这疯狂的一幕，陆忻却禁不住微蹙起了眉头。
周乐叙的状态不对劲，他这样的反应，和陆忻最开始设想的所有反应都不同。
在看清自己面前站着的陆忻之后，周乐叙没有表露出像俞邬那样的惊讶和恐惧，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因为愧疚而做出的反应，相反那双眼睛里只有异常纯粹的关切，他在拼命的想要靠近陆忻，眼睛里的情绪复杂急切到仿佛要溢出其中，他的喉咙似乎因为被困太久没办法发出声音，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紧紧地扒着舱壁，试图靠近陆忻。
陆忻似乎能够读懂他眼里的情绪，他好像是在拼命地想要向陆忻示警。
为什么是示警？
陆忻看到这里，不自觉地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他仔细地看着周乐叙的反应，虽然不确定后者真正想要做什么，但凭借他的观察，周乐叙的反应不像是作假。
陆忻已经确定周乐叙是刚刚才苏醒过来的，一个刚沉睡很长时间苏醒的人，是很难做到完全伪装自己的情绪的，所以在陆忻看来，周乐叙对他真的没有半点愧疚，看到他回来后也没有半点惊恐。
会在见到他的时候有这样的表现，事情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一是周乐叙根本没有参与过对他的背叛，二是周乐叙已经失去了背叛他时候的记忆。
陆忻暂时没有办法确定周乐叙究竟属于哪种情况。
但就在这时候，周乐叙剧烈喘息着，终于能够勉强发出声来，接着他努力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向陆忻靠近，无比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小心……大哥，要小心梦境……”
第八十章
陆忻意外地从周乐叙的口中听到了“梦境”这个词。
“梦境”是什么？
他心里泛起疑惑, 然而没等他去细想，周乐叙就趴在舱壁那边痛苦地呛咳起来。
陆忻默默看着对方的难受模样，并没有上前帮忙，他的表情算不上冷淡, 但也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温柔, 此刻他的表情对周乐叙来说, 更像是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周乐叙咳得眼泛泪花，表情卑微到近乎小心翼翼, 然而当他看清陆忻的神态，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咬了下嘴唇, 苦笑道：“我明白的, 大哥……我明白你不会再轻易相信我……
“伤害大哥不是出于我的意志，我知道大哥你不会相信, 那时候我已经被那东西附体。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真的很高兴，发生了的总不会都是令人绝望的事情, 这就够了……大哥你不需要原谅我，不管原因如何, 做出那样的事情我就没有资格被谅解, 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不要相信其他人, 他们都被宁彦所蛊惑了，还有……
“小心梦境！”
在说话的整个过程中, 周乐叙的状态看起来都相当的糟糕，但即便是这样, 他依然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态, 强撑着说到这里。
直到最后“小心梦境”四个字说完，他才终于在疲惫与痛苦中闭上眼，再次陷入深眠。
周乐叙紧闭双眼，胸口微微起伏，却不再有动静。
旁边有台绿色的小机器人走了过来，在他身上扫描片刻后，用机械合成音说出了检测结果：“身体极度虚弱，陷入深度沉眠，恢复时间预计三个月。”
直到听见这句话，陆忻才迟缓地眨了下眼，收回原本已经往前踏出半步的脚。
周乐叙的状态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事实上这人的状态原本就不可能醒来，是因为陆忻有话要询问周乐叙，所以他才特地命令星族人，强行将人唤醒了几分钟时间。
而周乐叙似乎也相当配合，在醒来后甚至没等陆忻询问，就自己说出了许多情报。
在周乐叙昏睡之后，陆忻没有再出声，不知道是在分析情报还是在平复心情。
而站在他身后的计鸣曜则开了口：“以你对他的了解，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这句话问出口，前方的陆忻回头看向了他。
在对上陆忻目光的刹那，计鸣曜的心神竟然有些失守，即便是他和陆忻已经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但他依然没有见过对方现在这样的表情，疲惫中带着说不清的痛楚，就像是溺水后睁眼的人，从生死中刚挣扎出来时那瞬间的眼神。
计鸣曜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而陆忻的表情很快恢复，他揉了揉眉心轻笑一下，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很久以前，我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么在战乱中让自己和几个弟弟活下去，但很可笑的是，现在我需要思考的事情，却是我最亲近的弟弟，说出来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嘴角扬着笑意说道：“真是好笑对吧？”
计鸣曜从不认为自己是嘴笨的人，他在任何场面都能够毫无顾忌地开口，但现在他却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安慰到自己最在意的人。
他于是上前两步，尝试着轻轻拍了拍陆忻的后背。
以前宇锐犯错沮丧的时候，他这样安抚，宇锐很快就能振作起来，计鸣曜不清楚这对陆忻是否有用。
陆忻感受着抚在自己后背上的手，禁不住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你把我当宇锐那种愣头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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