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相见之后,却冰剑穿心,至死方恨。
于他而言,师兄或许是躲避、厌恶。
……那对圣尊呢?
指尖的冷意渐渐消退,莫清岚神色复回,看向眼前之人。“方才,我有些不适,抱歉。”
兰淆一直看着他,直到莫清岚神色如常,才‘恩’了一声,“鞭毒虽然已解,但仙君之后还是要好好调息才是。”
莫清岚移开视线。
“谷中恐有动乱,我们也回去。”
却在人影渐去之后,无人察觉,冰封中的祟鬼瞳孔缩动,随后游荡的怨气聚集,转瞬消弭不见。
谷中府邸,佛神像无悲无喜的注目着眼前的一切。
凶悍的灵压转瞬将至,周遭的草木树藤眨眼间被摧枯拉朽之势翻起,巨石崩裂之声巨响。
飞沙走石之中,一道红影出现,天地因之变色。
四圣之首的圣尊,天下唯一一个半步飞升圆满至臻的修士,即便是一道剑体分身,也有着常人无可抵御的威压。在此处驻守的花家弟子甚至未曾提剑,便已经匍匐在地,脸色惨白,毫无反抗之力。
花家的图腾旗帜在风中鼓动,破风声震破耳膜。
笃笃的木鱼声不断响起,越发急促,非但没有静心之用,反而让人愈发焦急。
便在这一片急促的木鱼声里,红影终于停下脚步。
木鱼声戛然停滞,青衣妇人垂首看来,冰冷开口:“是你。”
殿下红衣,冰剑留痕。
碧青的眼眸微微抬起,错过重叠的屏风看去。
繁鸢将手放在腹间,磨齿恨道:“圣尊大人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三百年。”低沉的声音在此处空间乍响。
繁鸢放在腹部的手刹那收紧。
她体内的东西仿佛感应到什么,忽然开始极为不安地挣扎开来。
繁鸢面上素白,低声哄道:“乖。别怕,没事。母亲会护着你,母亲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别怕……”她的脸上满是柔色,像极了一位慈母。
腹中的东西在她的温言轻哄中被安抚,繁鸢慢慢抬首,看向红衣之人。
“吾实在是不明白,吾与吾儿在临海道与世无争,与凡人、修道之人,都可以和睦相处,为何你偏要赶上来破坏吾的一切。”她的声音极为阴沉。
红衣人逐渐逼近,繁鸢呼吸起伏,语气急促,“吾儿并非寻常的祟鬼,他知错就改,本性纯善,圣尊也该知晓!当年它不该伤害凡人,它知错了,所以它才化为圣医,想要弥补一切——”
而她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道沉哑的声音响起:“八头鲲的妖丹,你意何用。”
繁鸢的身体霎时紧绷。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许久,抚摸着小腹,喉咙滚动:“不过是用于修炼罢了!能做什么?圣尊,事到如今,吾认命。但在这三百年吾空守在这府邸之中半步不曾踏出,并未招惹任何麻烦,你可以将吾关押,可以将吾封印,只要不伤害吾儿,吾可以配合你!”
“我找到过他。”
繁鸢愣了愣,她听不懂眼前给她带来无可挣脱威压之人在说什么,沉浸于自我的世界,近乎执拗地解释,“吾儿是个好孩子。若非三百年前你对吾儿赶尽杀绝,临海道的一切都会安好无恙。吾——”
红衣之人手中之剑终于抬起,浓烈的杀意扑面而来,繁鸢的声音戛然而止,疾步后退。
冰魄的寒气不住蔓延,腹中的存在终于明确感应到什么,一阵惧怕的翻涌。
繁鸢脸上惨白,但依旧死死护着它,高呵:“命长苏!我是你至交之妹,你怎可对我动手?”她脸色露出笑色,自负拥有把握,“你若敢动我……”
却话未落,下一秒。
白冰剑带着萧杀之意贯腹而过。
繁鸢怔住了。
空中寂静。
她垂头看去,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直到血流满地,瞳孔忽然泛起难言的惊恐,繁鸢拼死捂住肚子上涌出血液的血口,嘴唇颤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命长苏垂眸,一双犹如深渊的眼没有情绪看着她,似哀似笑,轻轻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识我。”
玄武大堂、幽冥鬼域,失去心神的人违背一切消杀生息。
浴在一片血海,目光空洞看来。
不认识任何人。
无法分辨一切是非。
“你、怎敢?”
话音落下,白冰剑迸出更浓烈的气息,将那股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彻底绞杀。
准备好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甚至未及反应,腹中所有的生息就眨眼间消弭。
玉碎之声乍响。
繁鸢大脑陷进了一片空白。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她声音喃喃,双目赤红,忽然抬首,凄然厉喊:“你又杀了吾儿,你又杀了吾儿!”
命长苏没有任何情绪。
此刻一道不知从而处而来的钟声倏地响起,仿佛昭示着什么,回音动颤。
“好……好。”繁鸢的声音犹如含血,腐朽的、偏执的恨念集结成浓郁的怨气忽然在她身后出现。
她松开双手,莫名仰首大笑。
“你不给吾儿活命的机会,”
繁鸢阴郁至极,满是恨念看来,道,“——那吾也要让你与吾一样,尝尝至亲之人消失的痛苦,命长苏!”
第28章
花家谷中一片冷寂。
回来之后, 沈向晚察觉有些异常,凝起眉心到处四看,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莫清岚发觉,便道:“怎么了?”
“也是奇怪, 在我们走的时候, 花家子弟在这里还有很多, 可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全都不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向晚向来信奉自己的直觉,严肃以待:“师兄, 还是小心为上。”
气运之子的直觉往往极为准确。莫清岚眉首轻动, 不可置否,点了点头。
而事实也如沈向晚所料。
原本夫人的府邸就在谷中中部, 他们皆是修士,按理来说几息便可抵达,却不知为何已经进了谷中许久, 他们仍旧距离府邸很远。
等路过第三次长相一模一样的石子,莫清岚终于发觉异常, 道:“有拦路结界。”
却他话落, 身边没有任何声音。
眨眼之间,身旁的人影忽如烟雾消散, 莫清岚脚步顿止,眉心沉下。
风起, 天边无声阴沉下来,极为古怪的气息乍然横生。
在四处藏匿着的, 阴测测、湿哒哒的目光出现,莫清岚骤地出手, 伴随一道虚空的尖叫,手中剑便将一道黑雾钉在石壁之上。
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莫清岚吐字道:“怨气?”
是怨气。
游离四散的怨气到处徘徊,极为微弱、不堪一击,却无处不在。
莫清岚冷淡道:“既将我带进这里,又为何不敢现身?”
却周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此处的结界好像是提前设计而成,只待他踏入便启动,除去怨气以外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一道低微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莫清岚耳间轻动,随声看去,便看到空中倏然展开了一道明黄的卷宗。那道卷宗极为眼熟,他一眼便辨了出来,是静心咒。
禅宗的静心咒。
为什么这里会有静心咒?
莫清岚神色轻动,抬脚离开。
四处的幻境随着他的步伐变化,石壁峡谷慢慢消失,随之是到处耸起的佛像,皆无喜无悲俯瞰这此处,口中喃语。
静心咒术重叠,丝缕渗入耳膜,纠缠不止,莫清岚凝起眉心,莫名横生一股烦躁之色。
——烦躁。
忽然察觉异样,他沉眸静听,面色变化。他曾听过林晟下所给的真经之语,辨认后便察觉出异常,这四周佛像所念的,与他记忆中并不相同,所有梵语都在逆行。
“这不是静心咒。”
心声与一道清润的声音合响。
莫清岚倏地看去,便看到了在佛像之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身影。
对方遥遥看来,容貌依旧与此前所见一般,唇角轻轻弯起。
莫清岚道:“这并非我的灵台,你为何会出现?”
周遭的白莲虚影禁锢出现,现身之人却毫不在意,伸手触上了一只佛像,只偏首道:“此处极为适宜怨气滋长,是一个极为擅长佛术的人所造。”
静心咒可以遏制怨气,那逆静心咒的效果,自然是滋养。
在他话落,就像是回应,如同鬼魅,阴测测、湿哒哒的无数怨气又出现在眼前。它们到处游荡,盯着莫清岚,也盯着如他模样一般的‘墨衣人’,它们无法分辨两者的区别,却从气息中似乎辨出什么,盯着‘墨衣人’虎视眈眈,极具贪欲。
空气中响起一道冷淡的笑声。“不过侥幸活了三百年的小鬼,也敢对我生出吞欲?”
话落,眼前人扬指之间,无数游荡的怨气便化成了齑粉消散,那股被阴冷气息盯着的感觉顿时消失。
却随着他动用力量,腕间的莲花石链显出明亮的光辉,原本平静灵台中的怨气开始急剧翻涌,莫清岚额上青筋跳起,唇色眨眼间泛起青白。
‘墨衣人’的衣摆却颜色越来越深,在最下层已经变成了极为浓稠的黑。
仿佛察觉到什么,他启唇道:“看来特意为怨气打造的滋养囚牢,即使是莲心石,也没有作用。”
‘墨衣人’身畔虚幻的莲影开始消散,莫清岚的唇边溢出鲜血,手中阴火剑横生,提剑扫去。
围绕此处的怨气被乍然驱散,空间却没有分毫变化。
‘墨衣人’静静望着,身影慢慢落在莫清岚的身边,轻声道:“怨气越浓,越受制于此。莫清岚,我随你两世而生,我的一切,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你出不去的,放弃吧。”
前世今生,从端坐神台受人追随的圣者,再到人人憎恶的鬼君。
他受过背叛,受过迫害,违背道心杀人无数,直到最后清醒,也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真正的模样。
即使重来一次,已然染过血水的白纸又怎能恢复如常。
‘墨衣人’的指尖慢慢触上莫清岚的脸颊,眉间纵然,轻轻叹道:“终是变了。”
“你曾动用过操控祟气的念头,清岚。”
唇间的血液滴落在地,莫清岚的唇色变得极为苍白,无声息地抬眸。
‘墨衣人’的声音缓缓,带着犹若冰石的清冷,却如利剑,抛开了自再世以来便不曾敞怀之人的内心。
“诸仁罪无可恕,你将他折磨致死无可厚非,可这些事情,”他轻叹道:“会是当年满心道义的圣君所为吗?”
四周佛像所念的逆行咒愈发震耳,耸立的佛像高高在上,犹如审视,俯瞰着挣扎于其中的白影。
莫清岚咳血,拽紧胸口的衣物。
“你害怕见到命长苏,因为上一世他对你失望至极,所以才会选择杀了你。你因怨己而生怨气,无法踏过心中桎梏,
——终成心魔。”
最后一个字落下,‘墨衣人’衣物的白色终于开始被肆无忌惮吞噬。
心魔即成。
府邸之中,繁鸢脸上陷入急剧的疯狂。
无数的囚禁结界从府邸中骤然出现,将命长苏的退路全然堵死,她看着人,森然开口:“你那弟子体内的东西,并非常物。”
“我从未见过那般浓郁的怨气,可他却是你泠光之徒,可笑,”繁鸢哈哈大笑,随后声音极具怨毒道,“这就是报应,命长苏!等到那股怨气化魔,你也会像吾一样!”
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被蚕食。
与她的幼子在三百年前被消杀带走一样。
末路方恨,余世尽孤
莲花石链终于再承受不住越发浓郁的怨念开始崩裂。
咚。
一只玉石掉落,化为粉末消散。
外界的天空变得极为暗沉,无法找到莫清岚的沈向晚双目发红,毁掉了谷中的一切建筑。
“师兄?你在哪儿,你去哪儿了!”
“师兄——”
却在此刻忽然天边乍明,一道粗壮的闪电破空划下,沈向晚的声音戛然而止,抬首望去。
九凌宗的弟子殿中,被供于首位的蓝色令牌忽然腾空,周身散发出细微的电光。有看守弟子发觉,目光顿时睁大,骇然道:“雷劫?!”
昏沉被封闭的空间之中,乍明的闪电忽将此处撕裂,破出了一道巨口。
发觉异常,‘墨衣人’抬眸,随后面色变化,立即看向莫清岚,“你招了天雷?”
莫清岚抬起眼眸,眉心元神印记隐隐闪动,没有任何情绪,冷寂无声。
天道不会容纳任何邪佞的气息,受困于此,唯有雷劫,是离开此处的唯一办法。
‘墨衣人’神色终于有了动容之意。
“莫清岚,”他神色沉下,“我知道你惧恨操纵,你若不愿,我可以不出现于世,何必如此。”
“你知晓天下不存在任何一个百岁之下元婴修士之由。强行引雷渡劫,元神却未足百岁成熟,这会让你这一生灵运断绝,你要断自己的天路吗?!”
天穹的雷劫不断消杀着不容于天道邪佞的气息。
周身被扭曲制作的佛像刹那间四分五裂崩裂开来。
碎石之间,在一片混沌,莫清岚目无波澜看来。
一道劫雷落下,耳边震声剧响,原本滋长的怨气倏然被压制,‘墨衣人’立即旋身离开。
他的面色变幻莫测,遥遥抬首,看向莫清岚。
却无法窥探任何情绪,
眼前之人的一切,犹如死水枯潭。
这一切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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