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长苏喉结滚动,好像有所预料,最终移开视线,苦笑道:“好。”
莫清岚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过,恨思剪靠近红线,红线便仿佛察觉什么动了动。
物肖其主,命长苏的性格实则霸道,在红线上也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恨思剪越近,红线便越浮躁。
直到最后,像是无法忍受一般,它也不躲了,立刻靠近,杀气腾腾将那恨思剪的刀口眨眼卷成了死结,让那灵剪不能张开半分。
莫清岚垂眼看着,一顿,松开眉宇微微叹息,将恨思剪放到了一旁。
转而拿起另一张纸,他静然道:“你可有想好?”
命长苏一愣,指尖蜷起发觉系相思还在,看回去,怔然道:“想好什么?”
莫清岚扫了他一眼,抬起墨笔在纸上勾写。不过须臾的功夫,东西已成,命长苏怔怔看着,直到莫清岚将它转了方向摆在他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并非自己眼花,而是莫清岚所写的,确实为‘请侣书’。
请侣书,在修真界,是为双方结为道侣之前的契约。
命长苏喉咙发干,目光触及到文书上已经落款的‘莫清岚’三字,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般,呼吸微急,声音极具沙哑道:“你是要和我,结成道侣?”
莫清岚道:“你与我合婴之事,受惠在我,损伤于你,我该当此责。但你要想好,我如今婴丹已损,仙道穷尽,至多人寿五百,可你年少便已步入金丹之境,此后前途无量,飞升也并无可能。”
话音渐渐落下,莫清岚看向兰淆,声音淡泊道:“我无飞升志,待宗主归来,亦会卸任掌职之位,从此天下就再无圣君,我无名、孤僻、隐世,甚至在几百年后,会像凡夫俗子一样,因为生计奔波愁困,你与我一起终不划算。契请侣书之事,决定权在你。”
命长苏道,“你只是想对我负责?”
莫清岚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看着少年脸部的轮廓,许久,移开视线,开口,“不全是。”
命长苏看着他,忽然笑了,伸手拿起墨笔。
他沾上鎏金的笔墨,灌入灵息,却将要落款才发现指尖竟在轻颤。
极力压下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指尖划动,几息之后文书上便出现一抹玄光。
玄光出现之后,紧随着两道互相属于对方的元神结印出现钻入了他们的识海,与此同时,他们的后颈,也映现出了方才那道结印的标记。
此为道侣印的雏型,只待两方彻底变成道侣,就会转化为全态的道侣印。
结印已成,那一颗惴惴不安、难以置信的心才终于落地。
修士的‘请侣书’,乃是天道见证下冥冥中形成的契约。此后不论如何,他们二人都会因之不断缘结深厚,若心不离,则身死骨合,同穴而眠。
莫清岚伸手便去拿那份文书,而接近的一瞬,命长苏却立刻收手。
“文书只有这一份,我怕仙君后悔,让我来保管可好?”
莫清岚挑眉,倒并不在意保管文书之事,语气平静,“随你。”
命长苏目光从请侣书上的两个名字划过,轻轻勾唇,将文书收好,往莫清岚身边走去,倾身靠来。
莫清岚眉宇轻动,“做什么?”
“我从未见过我的结印。仙君给我看看可好?”
这个要求并不为过,莫清岚怔了怔,便没有动弹,由着人到了他的身后,将他的头发慢慢拢起,露出了那极为纤长的后颈。
在他的后颈上,几乎布满了繁杂的金印。
果然。
命长苏嘴唇轻动。
半步神者的元神强大,元神印本就复杂,根据元神印幻出的结印自然也是如此,若叫人看到,必然会被一眼看出。
他伸掌,金印闪动,随后光芒淡下,只留下了中心简单的图案。
莫清岚只感觉自己的后颈有些发热,偏首道,“好了吗?”
命长苏一顿。
许久,没有回应。莫清岚凝眉不解,就要看去。
却在此刻,一只手止住了他的下颚。
颈后触上了一片难以克制、轻轻擦过湿润的滚烫。
第50章
兰淆吻上了他的后颈。
这种触觉让毫无防备的人刹那浑身紧绷。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命长苏睁开眼眸,面色亦变化,身体立刻向后退去。“我……”
却音未出,在身前的人便看了过来。
莫清岚的神色依旧清冷, 一双眼眸没有多余的情绪, 轻轻凝眉。
命长苏将欲开口, 却视线掠过他毫无知觉微红的耳垂,面色怔然。
……
莫清岚不欲隐瞒, 故而他将有道侣的消息,很快于九凌宗中不胫而走。
为保护兰淆、也为了彻底与书中的剧情分离, 在外界莫清岚便干脆道是对少年一见钟情, 待之及冠便会结为道侣。
得知此事的九凌宗弟子哗然一片。
少年出世,地位拔然, 莫清岚的样貌、修为、品行样样出众,自然不可能没有人对他暗许芳心。但他们约定俗成,都一致认为师兄就是天上月, 根本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染指的存在,所以也无人敢冲到他面前坦明心意。如今却莫名其妙, 忽然冒出来一个‘道侣’, 还听说年纪尚小,这谁能接受?
消息还没传到人间, 九凌宗已经陷入沸腾。
有一头愣青者跑到殉祟峰下连夜守着想要探个究竟,也有痛苦者连夜下山买醉, 糟蹋了成片的春遇酒。
总而言之,一连几日, 殉祟峰山下极为热闹,即便是下山采买的洪玄, 也觉得自己身后总有人跟着,那些虎视眈眈、只恨不得将他捉去盘问的视线极为明显,即便龟壳都给不了他安全感。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悲痛。
全九凌宗上下,李春肖最为开心。
他早知两人的勾连,如今好事成真,当然欣慰,不禁让全春医峰全峰上下都挂上了红灯笼庆祝。
他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独到,遇到个人便想问一句道:“你看我像不像那传说中给人缠情丝的红鸳神?”
红鸳神像不像无人知晓。
但李长老某一天从药园回来,被人蒙着麻袋除了脑袋和手揍得鼻青脸肿这个事情,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
殉祟峰,辅峰。
李春肖顶着一双像熊猫的眼睛,咬牙切齿,怒斥好半晌‘目无尊长’,才搬出十八个大大小小的瓶罐摆在莫清岚和命长苏面前。
“既然你们现在都是准道侣了,那老夫行医便也不再忌讳。这婴丹想要恢复,除去合婴之外,也没有旁的法子,兰公子已经做过不少次了,这点老夫倒不担心,不过清岚——”说着,他目光落在莫清岚身上,轻咳一声:“也得有些反馈才是。”
莫清岚没有其他表情,平静地跪坐在李春肖面前,看起来极为淡然。
却命长苏的视线之内,从来未切实经历过此事的人桌几之下的手掌紧握,无声透露了不露半分的心绪。
李春肖讲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天边暗下,才收口,长吐了一口心中郁气,“好了,剩下的就靠你们实践,已经是这种关系,就不必不好意思,为了疗伤自是值得多多尝试,择日老夫再上山给你号脉。”
说完,洪玄跟着,将人往山下送去。
人走茶凉,屋中一片安静。
忽然有玉瓶碰撞的声音响起,莫清岚骤然回神,便见是命长苏在挑拣玉瓶。
他眉宇轻凝,冷薄道:“太多了。”
“李长老为了出被自家弟子打了的那一股恶气,倒是研究了不少东西,”命长苏轻笑,“用来撮合我们。”
莫清岚沉默以对,命长苏却饶有兴趣,提起一只玉瓶,看着上面的纸条念道,“这只‘入骨散’,不单要婴合,还要共云雨。”又拿起另一个玉盒,不觉笑了,“这枚‘蜜灵丹’,不仅有药效,还能催情。”
听了七八品光听效用和用法、根本无法判别出这到底是药还是春毒的药名,莫清岚眉尾跳动,终于无法忍受,“别念了。”
“这些东西,一个都不用。”
命长苏看向他,唇角勾些笑色,‘恩’了一声,“仙君心疼我,及冠之前一个都不用,这些我都先收着。”
莫清岚将欲开口,却还未吐言,便看到眼前人眨眼间将桌上的东西就收了个干净。
莫清岚:“……”
也在此时,洪玄回来了。
一下午的时间,积攒了大量的礼单,终于得了空有时间与莫清岚禀报,他很快拿了一长串的单子过来,莫清岚随意扫了一眼,不觉道。“不过是方才契了‘请侣书’,并未结成道侣,为何会有这么多礼单?”
而洪玄早有预料这等场景,闻言无奈道:“主子也太不将自己当回事儿了。”
堂堂圣君,寻到道侣之事,怎会无人关注?
前世他未曾经历过这些便已经叛离修真道,确实没有这些经验。
莫清岚一顿,也笑了笑,不再多说,将礼单折好,看向兰淆。
命长苏察觉他的视线,“怎么?”
莫清岚想了想,将手上的礼单给命长苏放在桌上推去,“这些东西你收好,此后仙途漫长,可以随取随用。”
目光落在礼单上,命长苏怔了怔,忽然笑道,“如此照顾我?”
莫清岚只道:“我较你年长,本就该如此。”
命长苏看着他,良久,将礼单握在手中。“此前仙君喜欢的人,错过这样好的仙君,必然会愧悔一生。”
这句话落,莫清岚轻轻抬眉,只以为眼前人是对他曾有爱慕之人心中介怀,并未多言。
而不久,在礼单中看到一物,命长苏顿时生出兴趣,虚空一指,那对应之物就从礼单中被唤了出来。
是两套极为精细、红玉钩织,隐约含着祈福阵法的婚衣。
洪玄看过去,很快认了出来,“这是尧家派人送来的。”
“算他有脑子,送了些实用的。”命长苏唇角勾起。他指尖微转,很快将衣服抖开,像是颇为喜爱,在阳光下看了看其中金线流光,而后一顿,向莫清岚看来。
仿佛看出他眼中之意,莫清岚立即移开视线,话有辞意,“你想试的话,自己穿着试,不要给我。”
“仙君迟早会穿。”
莫清岚并未理会。洪玄看着他们二人这一幕,不由心中发暖,一张古朴的脸上也都是笑意。
但很快,忽然想到什么,他转首与莫清岚道:“主人,今日我下山遇到行伶,他与我说姜堂主半个月前在殉祟峰与主人争执之后,便独自一人下了山,原本他可以联系上堂主,但是五日前不知为何,堂主的玉碟无人接应,宗中事物也皆未处理。”
莫清岚眉宇皱起,“五日?”
“是。”洪玄顿了顿,“修士五日不见音讯倒是正常,可是宗中事物,堂主之前事必躬亲,却不知为何忽然撒手不管,也联系不上,行伶想让我告知主人,可否帮他联系堂主。”
莫清岚眉宇轻动,“行渊弟子殿的本命令如何?”
洪玄道:“本命令倒是无恙。”
弟子殿中的本命令存续着所有九凌宗弟子的一抹精血,与其气运、生息勾连,所有重伤、濒死、渡劫等状态都会映现于本命令上,这是九凌宗看护弟子的术法之一。
思及,洪玄若有所思道:“本命令无恙,人便没有性命之忧,许是堂主与主人置气。”
莫清岚颔首,“我迟些联系他。”
洪玄听言,便准备离开,而刚起身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他视线看过去,顿时面上惊愕。
莫清岚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亦顿。
兰淆将婚衣披在了身上。
成年人的衣袍,似乎于他并不合身,但本就是秾丽的样貌,气度逼人,那一身红衣明艳,并未让人觉知有几分不妥,反而添了几些轻挑、散漫之态,唇间轻勾,身材纤长的曲膝倚在一旁,极为惹眼,引人注目。
洪玄却心中骇然,惊愕之色几息在心间流转。
原因无他,纵然眉宇有异,而兰淆身披红袍的姿态,却与记忆中少年时期的尊者,如出一撤!
发觉他们的注视,命长苏看来,抬眉,“怎么了?”
洪玄立刻收敛神思,为自己心中冒犯所想的事有些心悸,移开了视线,与莫清岚行礼道:“主人,我先退下了。”
话落,却一时无人回应。
洪玄看向莫清岚,看他的视线未移,一怔,不再出声,低首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声音轻响,莫清岚才回过神,喉结轻滚。
察觉仿佛炽热温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莫清岚面色依旧平静,取出许久不用的通灵玉碟给姜行渊发去一道讯息。
玉碟信息繁多,神思沉入间却有一只手忽然伸来将之抽走。
命长苏站在他面前,俯下身道,“仙君,喜欢我穿红衣?”
莫清岚抬起眼眸,语气倒是平静,“只是未曾见过。”
命长苏盯着他,却道:“不对。”
莫清岚一顿,“什么不对?”
命长苏眉宇抬起,声音有些轻哑,“方才仙君看我的表情,不是想说这样的话。”
气氛陷入莫名的沉寂。
两人对视,莫清岚的目光从他的面容划过,最后视线凝聚,落在眼前少年的唇角。
许久,没有隐瞒,他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纵然如今对他已无情爱之心,但多年以来,有一些东西……许是已经成了习惯。”
习惯之事,不被触及,亦不会被发觉。
年少所有憧憬之物唯独那一人,常年浸润,已经成了一种喜好,无关是谁,竟会勾起波澜。
“抱歉。”莫清岚眉宇皱着,移开视线。而刚动,身前之人却忽然用力,桌上的茶盏声轻颤,将他压在了一旁的榻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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