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真扫了他一眼。
看他坐姿毫无风度,他眉心蹙起:“与昔年花结愿的人应当是诸沉峰。就算不是他,那孩子在禅宗无人迫害,无人可摧发祟鬼出世,花灵就算被带走也没什么作用。晟下,坐好。”
林晟下“哦”了一声,从伸出两条腿摊着,变成勉强盘脚。“师祖,那花灵就没有威胁啦?我看诸家在地窖里,有好多的祟气,那些是花灵干的吗?”
听真沉声道:“这也是我叫你们来此的目的。”
莫清岚抬眸。
听真:“祟气,不可能会轻易出现。”
他道:“昔念花既然没有变成祟鬼,祟气该与它没有关系。而诸家当年因噬灵术之事,受九凌宗彻底清查,理应没有祟气残留。”
莫清岚淡然接话:“而天下祟气,尽在殉祟峰。”
空气中顿时寂静。
见他听明,听真不再多说。
林晟下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交谈无端紧张,而听到这里他瞳孔微扩,道:“师祖,你的意思是有人偷了殉祟峰的祟气偷偷放在了诸家养着?”
听真颔首,看向莫清岚,“此事,我会与你师尊细说。”
莫清岚点头,道:“不过除此之外,有一事,清岚想求师祖成全。”
听真:“但说无妨。”
莫清岚道:“我身为诸家弟子之事,望师祖首肯,将此事公之于众。”
他话落,在场的人齐齐一愣。林晟下道:“你疯了,清岚。现在的诸家,那可是……”
诸家私养祟气,全族痴欲到病态,谁人听了不退避三舍?
纵然那日在诸家,那诸沉峰嚷嚷几句,但他神态癫狂,说的话没几人能听清,而在场的人多数又都是九凌宗弟子,自不会信他。莫清岚虽然说是诸家的后代,但他的父母已是很早之前的旁支,血缘早已经淡到近乎没有。
三岁时一封‘授徒书’,已经让他和诸家断清了关系,如今公布,又有祟气一事,那不是往自己身上招腥么?
莫清岚却笑了,慢声道:“无妨。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迟早而已。”
听真道:“此事,你该与你师尊说。”
莫清岚却道:“此事若公之于众,受到最大影响的是诸氏所在的空洲,是禅宗境内,自然要师祖首肯。”
听真眉头轻皱,视线微动,落在一旁静然无声的少年身上。
“我知道了。”
他道:“你们先出去罢,这位小友,留步。”
莫清岚目光落在兰淆身上,轻轻抬眉。
林晟下心中好奇,“这个小兄弟还真的和师祖关系匪浅?”而后起身,听话地和莫清岚一道退了出去。边走还边揽着莫清岚的肩道:“清岚,天下谁人不说你好,干嘛要上赶着给自己身上揽事儿呢!”
……
屋门关合,檀香燃尽变成青灰折落。
听真看着兰淆,许久,开口道:“在胡闹什么?”
兰淆道:“听真大师谈自己的,何必忽然屏退别人,独留我一个。”
兰淆折眸看他,一双眼眸划过几丝碧色,深无情绪,无端冷峭。
“怎么,大师教导自己的徒孙不够,还想教我行事?”
听真一派威严的脸上露出难言之色,“我自是没有本领教导圣尊。”
他这一话落,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听真问:“你是为了亲自去诸家?”
兰淆道:“不是。”
听真皱眉,“清岚所言公布身世之事,你觉得如何?这世若浊流,凡世人云亦云,外界之后会如何传唱此事,你我皆不得知。”
姿态松散之人眼眸轻动,“依他。”
听真挑眉,“清岚素来外世之名如清风之流,我以为你们会极为在意他的名声……”
“怎么都无妨。”
听真笑道,“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不过幸得此事发现的早,”他道:“殉祟峰除了你与清岚无人可以自由出入,他又与诸家关系匪浅,如果之后酿成大祸,这孩子,怕是会百口莫辩。”
话音落下,言语简练的人放在衣物上的指尖莫名一蜷。
听真并未发觉,踱步到一旁,沉声道:“此事实则古怪,殉祟峰无人可去,如此大批量的祟鬼,谁能悄无声息带走?我已派人去查当年给诸家宝图的人究竟是谁,希望可以寻到些端倪……可惜晟下还无建树,便要遇上这些祸端。”
安静了片刻,兰淆漠然道:“你老来得徒孙,是比以前教繁画娇惯一些。”
“什么老来得徒孙,”听真眉心顿时皱起,像是听不得这些话,转身道:“我未曾娇惯他。我……”
兰淆却抬手,无甚兴趣阻了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起身,走到门边,作势要走。
而就在他手指碰上木门的一瞬,听真还是忍不住叫道,“长苏。”
他问声:“你不在裂缝全心镇守,用这具分身下来,想要做什么?”
“……”却恍若未闻,檀香消散,去者将门大敞,衣袂浮动,身影须臾间便消失在原处。
……
莫清岚回了休憩院中。
洪玄一早便等着,见他进来,捧来一卷文书,“主人,这是你要的东西。”
莫清岚取来,一目十行看去。诸家数十年之前曾经交易过的行脚商,多如雀羽,密密麻麻尽在眼前。
洪玄道:“那掘出昔念花的宝图之事,我在打探中略有耳闻。说是当年正巧空洲年末大集,诸家素来诸仁管家,他带着人买了不少东西,诸沉峰好名画,他有所偏重,就买了不少大家之作,其中就有此宝图。”
莫清岚找到了他说的一页,指尖落在书页上。“大家之作?”
洪玄道:“市集人多眼杂,真假难辨,诸仁高价买了不少赝品,其中这几个图,”洪玄上前替他指出,“这几个是假的,还有这一副,是真迹,却有残损,按照主人的猜测,最后只剩下这一个……”
莫清岚看着上面的字眼,慢慢念道:“临海道,卖花郎。”
临海道,是别洲一处近海的边塞之路。卖花郎,则是画图人的雅称。
洪玄点头。
莫清岚面色依旧沉寂。
身掌要职却监守自盗,与诸家同流合污,饲养祟鬼。
前世他确实罪无可恕。
而诸家之行,却切实并非他之所为。
脑海中划过诸仁极为平庸无奇的脸,莫清岚眉间微敛,合上文书。
而在此时,一阵嗡动声从洪玄身上响起。
莫清岚看去,洪玄想起什么,从袖中将不断震动的玉碟取了出来。
“主人,是姜堂主。”洪玄道:“他说联系不上您,近几日都在给我发消息,或是有什么要急的事情。要看看吗?”
九凌宗。
静心楼,议事堂。
众峰长老汇聚堂中,彼此互看冷哼一声,几息之后,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在坐于主位之人的身上。
“姜堂主,历来九凌宗分配资源,都是择优而给。我夏灵峰弟子多年在宗门比试中都稳揽前三甲,多些划拨,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一人开口道。
他话落,便有另一个人冷笑:“那依照邢长老的意思,夏灵峰的弟子得天独厚,独占资源,我旁的几峰就自认倒霉?”
“春医峰的弟子向来都受人保护,不需要多高的修为,李长老何必非与我夏灵峰争个高下?”
“你们夏灵峰狮子大开口,还不准许人出声?”
几言来回,场面很快又陷入了不久前的僵持。
九凌宗六峰三阁一执事,除去宗主所辖的临道峰和殉祟峰,其余四峰以春夏秋冬结合峰中特色命名,分春医峰、夏灵峰、秋剑峰、冬体峰。这四峰各有所长,弟子也较为旺盛,每年都需要庞大的资源供给弟子们修行。每十年一到这个时候,各峰大小矛盾不断,总要比平时头疼一些。
坐在主位上的姜行渊默不作声听他们吵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摆手:“好了。我再考虑一下,各位长老先回去吧。”
他话落,向来不爱说话的秋剑峰长老先一步起身,其他长老陆续跟着他离开,唯有夏灵峰的邢长老还想留下再多说什么,却被春医峰的长老盯着,不好赖着不走,脸色不怎么高兴的离开了。
他们离开,行伶带着小弟子进来,与姜行渊道:“堂主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下决定也不急在这一时,迟早能解决的。”
姜行渊却道:“哪儿有那么容易。”
他轻轻哼笑,姿态松散靠在椅子后,“是个人就想多要点资源,你别看那秋剑峰的人一句不吭,但凡我少给了东西,他第一个拿剑按在我脖子上。”
秋剑峰的习性向来暴力干脆,这个情况不无可能。行伶干笑了两声。
姜行渊摸索着手中文书,心中思索。
却在这时,有弟子在旁插话道:“堂主不如看看之前大师兄的做法?大师兄分配的结果,没有一位长老不从。我听言十年前……”
行伶立马将说话的小弟子拉了一把,心中狂跳,赶忙道:“这是新来的小孩儿,不懂分寸,堂主勿怪。”
姜行渊抬眼看去。
行伶微汗。他跟在姜行渊身边久了,自然比别人更了解这位宗主之徒的性格。他实则要强,虽然和大师兄关系很近,但也多年暗中和师兄较量,气性比旁人要大一些。
姜行渊意味不明笑了一声,神色叫人看不透,淡淡道:“他说的没什么问题。师兄,总是无错的。”
行伶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多久,他就拉着那小弟子匆匆离开了。
空气中一片寂静,好半会儿,姜行渊将手中的文书弃置一旁,百般无赖地摸出玉碟摩挲。他本不抱着任何希望,却在联系洪玄之后须臾半刻,玉碟微震,眼前便倏地出现一道水境。
第11章
水镜中的人依旧是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眉目清冷,形若飞仙。
姜行渊愣了愣,坐直了身子,面上扬起笑容道:“师兄,终于联系上你了。”
莫清岚目光看向这边,眉宇平静:“你寻我何事?”
姜行渊道:“听闻师兄在诸家剿灭了大量祟气,自然是寻你道贺。”他脸带笑意,关切道:“师兄,下山的感觉如何?何时回来?”
莫清岚隔着水境看着姜行渊。
依旧是明黄长袍和玄冠,眼前人脸庞俊逸含笑,如沐春风的近人。身为掌门之徒,姜行渊自然并非泛泛之辈,未及百岁已经是金丹初期之境,放在寻常修真界中,可以说得上是天纵之才。
无法看出他对自己回宗之事真实的愿景,莫清岚收回视线,情绪淡然:“不急。”
姜行渊可惜的‘哦’了一声,旋即笑道:“还是得师兄,就算师兄不在宗中,这里也到处都是师兄的传言……啧。若是有这个机会同师兄一起就好了,还能沾个光,说不定也能蹭个名扬人间。”
莫清岚只静然道:“你也可以来。”
姜行渊好笑:“宗中之事繁多,师兄走了,我怎么能走?”
莫清岚眉宇动了动,未再多说。
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默,姜行渊眉头轻皱,温声问道:“我不是说师兄离开的意思……接下来,师兄准备去哪里游历?”
莫清岚道:“临海道。”
“临海道,是什么地方?”姜行渊愣了愣,“可有要事处理?需不需要我派人去帮忙?”
见他脸上的好奇不假,莫清岚却不欲与他再多解释,只道:“不必。你还有其他事吗?”
姜行渊道:“倒是没有。不过许久都没见过师兄了,以往我们都在一起……”
却话未完全说完,莫清岚便颔首,简言道:“此后再聊。”
随后水境化散,单方面截断了联系。
姜行渊微怔,目光看着被截断的音讯,莫名怅然若失,无从寻由。
洪玄接过莫清岚手里的玉碟,问道:“主人,若要去临海道,需行船十日。可需我去找个船家?”
莫清岚点头。
洪玄收了玉碟便利索出了门。
此刻外界的天色已然发沉,莫清岚在屋中调息了一会儿,踱步至门外,抬头看向依稀亮着几颗的星宿,心中久违的平静。而就在莫清岚视线移开之际,忽然看到不远处树杈上挂着道纤长的玄影。
他轻轻挑眉,便见那玄影远远冲他举了下手。
走近,兰淆在没有几株叶子的树干上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酒,垂眸道:“仙君好雅兴。”
莫清岚道:“不如兰公子晚风时饮酒来的风趣。”
兰淆轻轻一笑,收了酒,转身从树上下来。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并不难闻。莫清岚稍稍偏身,便看他眼中带笑,“仙君怎知我是在饮酒,而非在等人。”
莫清岚一时并未反应过来,问:“等谁?”
佛鸣寺客有分流,凡人有缘人求宿,便在最外围的客居,而人间皇族,声名显赫之人,都宿在寺内空幽处。现在此处除了他与莫清岚,并无他人。
兰淆但笑不语,莫清岚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神色微怔,也有些好笑。
这少年倒是有趣。他转而问道:“兰公子何时回来的?”
兰淆道:“一个时辰前。”
“能得听真大师看顾,兰公子看来是人中龙凤。”
“平平无奇的江湖人罢了。”
莫清岚看他举止从容,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便闲问道:“小公子年纪轻轻,便在外游历,不曾有家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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