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沐阳不躲不避,木然看着带着怒意的棍子迎面打来,严沐宸却在这时起身扑了过去。看到他挡过来的身影,严沐阳像突然接上电的机器人,闪电般伸手抱住眼前的人,转身将他护在胸前。几乎同一时间,鸡毛掸子狠狠闷在他的背上,他收紧手臂一声不吭。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高丽华这才反应过来,拉住严锋的手臂往后拖。
这一棍子打下去,仿佛耗尽了严锋所有的力气,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抬手指向严沐阳,“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家,不想要我跟你妈了,你就去找男人!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要这个家,爸、妈、哥你们永远是我最亲的人。可是我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也不想勉强去做不想做的事,痛苦地过一辈子。爸,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有什么错吗?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高丽华看着他坚定的样子,本能地想要找寻同盟,看到严沐宸站在一旁一语不发,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宸...”
“哥已经劝过我了。”严沐阳*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妈,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我生来就如此,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我喜欢男人,难道就不是你们的儿子了吗?难道就不配跟你们做家人,不值得你们爱了吗?”
没有人说话,只有严沐阳的尾音在屋里飘荡。
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和慌乱,严沐宸也已经平静下来,他听着严沐阳客观冷静、不卑不亢的回答,竟也觉得肆意畅快。从小到大,严沐阳一直都是这样,想要什么绝不会隐瞒退缩,他永远活得真实勇敢。
严锋塌下肩背,像个老头一样伏在桌上,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走。”
严沐宸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严沐阳拉住了手臂,“哥,给爸妈点时间吧,他们总要接受的。我们先走,我过几天再回来看他们。”
第29章 自欺欺人
假期就这么提前结束了,初五中午,兄弟两人拖上行李踏上了回A市区的路。
一路上严沐宸都沉默不语,也不睡觉,只将头偏向右侧,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车内暖气很足,可他还是感到一阵恶寒,凉意从四肢百骸生发,自内而外地将他裹在一团刺骨冰雪中。他抱紧双臂往右侧身,牙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
车突然靠边停下了,耳边传来严沐阳的一声痛呼,他立刻转身,看到严沐阳正从后排座位上将自己的羽绒服拿过来。
“穿上吧,感冒还没好,别冻着。”
他伸手接过,指尖碰到对方的手,热得像一团火。那热度顺着他的手指往上,却又无力地散尽,只余空气中的寒意萦绕在指尖。
严沐宸穿上羽绒服,拉上拉链,几乎将半张脸都埋在了衣服里,可身上还是冷得空荡荡。
严沐阳是暖炉,他是冰天雪地里即将冻死的疲惫旅人。只要一个拥抱,他就能彻底融化在这无边暖意中,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可他不能,这暖炉不属于他,他注定只能守着炉子受尽煎熬,最终孤独地冻死在一旁。
严沐阳看着他冻得青白的脸色,眉头紧蹙,将暖气又调高了些,伸手想把他的领口往下拉,却在半途僵着手臂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
“老头真是用了狠劲儿,穿着毛衣呢还这么疼。”严沐阳笑着调侃,说完又缓缓动了动肩膀,再次伸手,扯下他羽绒服的领口,“别捂这么严实,呼吸不畅。”
“要我帮你看下么,会不会肿了。”严沐宸任由他动作,稍稍坐直身体问。
“不用,没伤着筋骨,过几天就好了。”严沐阳回身,继续往前开。
又要恢复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了,严沐宸只是想到这个就开始感到疲累。这次回家走得太仓促,严锋没来得及问他工作的事,倒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再升一级?要趁着年轻多使劲,不然就后继无力了。你是名牌大学毕业,有这个能力,要把握住机会。你看李叔家的儿子,只是个普通本科,现在已经是高级经理了,你这么优秀...
可是现在的领导永远戴着面具,除了不停分配不属于他的工作,给他压力,就是毫不走心地画大饼。他太累了,没有指望的累,甚至开始怀疑这样的生活到底有没有意义。
太阳穴突然像被人钉进一个钉子,贯穿头部的刺痛让他一个激灵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电话铃声同时刺耳地响起。勉强聚焦视线,是集成商那边的对接人,他稳住杂乱急促的心跳,接通电话。
“严哥新年好啊。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上次咱们约好的年后测试得改期了。初七上班我们马上就得出差,我明天加班给你们弄,你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辛苦你了,我刚好今天回A市,明天没问题。”
严沐阳趁着红灯,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闭目不语的人。眉头微蹙,睫毛在眼下投上一层淡淡的阴影,皮肤苍白,脸颊消瘦,整个人缩在厚厚的羽绒服下显得异常脆弱。
他回过头,低叹一口气,这就是人生吧,靠着心底的一丝甜,尝遍生活中所有的苦。这世上到底有谁在真正幸福?
严沐宸新的一年的工作就从初六开始了,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原本该在年前就完成的任务完成,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整理复核所有交付内容,赶在初十截止日之前圆满完成任务。
然而工作是做不完的,每一年的事都只多不少。不停地开会,不停地做分析报告,不停地接收各种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晚上回到家一身疲惫,把酒当成安眠药,再靠药来抚慰破败的身体。工作上到底能不能再有进步,他已经失去期待,他最后的坚持只是不放弃。
这天晚上,正在酒精的海洋里浮沉时,严沐宸接到了高丽华的电话。
他十分诧异,高丽华和严峰平时很少给他电话,也许是怕他工作忙,也许是跟他没有多少话说,他们更多的是联系严沐阳。
“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清清喉咙,尽量口齿清晰地开口。
“没打扰到你吧?我怕你还在工作,特意晚点打过来的。”高丽华声音里也透着小心。严沐宸心里升起一股对自己的厌恶,所有人都对他小心翼翼,他活得是有多失败。
“没有,我正闲着没事,是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你最近怎么样。”高丽华开始支支吾吾,“工作还忙吗?”
“还那样,挺忙的。”
“那也要注意休息,身体最重要。”草草做完铺垫,高丽华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意图,“但也不能每天只顾着工作…是这样的,你李阿姨前几天过来聊天,说想给你介绍个姑娘,刚好也是在A市工作的。我看了下觉得条件不错,跟你也挺般配,你看要不要见个面?”
最后那句问得十分随意,好像只是说完正事之后的随口一问,严沐宸却把她的意图看得清清楚楚。过年的时候严沐阳跟他们摊牌,他们现在便开始打自己的主意了,也许是想让他给严沐阳打个样,也可能是担心他也像严沐阳一样,变得不正常。
他嘲讽地笑了笑,口中却乖顺地应下,“可以,尽量安排周末吧,平时我基本都要加班。”
高丽华见他答应,语气立刻雀跃起来,掩饰不住的开心。敷衍几句挂了电话,当晚就把姑娘的微信推了过来,说时间已经约好了——这周六晚上七点。
严沐宸当然不想恋爱,他现在的生活千疮百孔,一地鸡毛,根本无心干任何事。但他也无所谓,见个面而已,跟姑娘说清楚就好了,没必要因为这个再跟家里起什么冲突。
让他意外的是,这姑娘很优秀。
一米七的个子,戴着精致的细框眼镜,身材匀称,声音甜美,气质干净温和。自我介绍说在一个互联网公司做会计,名叫月鸣。
严沐宸原本只想敷衍一番,真正聊起来却发现跟她相处很舒服。
两人之间气氛很好,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他正要开口表明态度,月鸣先提了要求:“我家就在附近,能陪我走回去么?就当是饭后散步。”
月鸣最美的地方是她的眼睛,眼神清澈真诚,在镜片后亮亮地闪着光,只一眼就能感受到她的单纯热情,让人心生怜爱。
被她这样瞧着,严沐宸自然点头应下,两人便一起顺着马路慢悠悠往前晃。
“今天的约会很开心,也很高兴认识你。”严沐宸在夜色中扭过头去,认真说。
“但是?”月鸣笑了,眨眼看过来,带着一丝俏皮。
严沐宸也笑,“但是我现在还不想恋爱结婚。很抱歉,希望没有浪费你的时间。”
“怎么会,跟你聊天是一种享受。”月鸣爽朗地答,“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让你陪我回家,想再多呆一会儿,你不介意吧?”
“很荣幸能送你回家。”
月鸣似乎心情很好,快走两步之后转身面向严沐宸,边说话边退着往后走,“你是心里有人了吗?”
严沐宸愣了下,随即摇头,“没有。”
月鸣晃晃脑袋,转头看看路,又回过头来继续后退,“我无意冒犯,如果让你不开心了我先道歉。但我感觉你心里一定是有人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严沐宸顿住脚步。月鸣也跟着停了下来,但仅过了几秒钟,两人又继续往前。
见他不说话,月鸣轻声问:“我还要继续说吗?”
“说吧,我很好奇你的看法。”严沐宸笑笑,双手插兜,抬头呼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
“你很优秀,各方面都很优秀——人好看,性格好,教养好,工作也好。可你状态很差…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一定过得不开心…”月鸣这么说着,情绪渐渐低了下去,“如果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去争取呢?很多事都是需要去争取的,自欺欺人只会越来越痛苦。不论多困难,试试总是好的,不是吗?虽然我们刚认识,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那双天使般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他毫不怀疑对方口中的关心。
这难道就是旁观者清吗?严沐宸问自己。
他心里的人是谁?以往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过得太累,根本无心思考。可现在直面这个疑问,答案却根本无需思考,那人的形象清晰得就像清溪之下的鹅卵石,连纹路都分毫毕现。
“我到啦,就送到这里吧。”月鸣欢快地说,“希望我没有让你不开心。如果你觉得我说得对,就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试试,如果我说得不对,那就当我没有说过,不要生气,好不好?”
“不会生气,真的很感谢你,也希望你能幸福。”严沐宸笑着说。
“晚安!”月鸣挥挥手,带着一身清辉消失在夜色中。
严沐宸在寒风中站了很久,数种情绪来回翻涌,你争我夺,让他脑子一刻也不得停歇。
他得喝一杯——也许不止一杯…
可今夜太烦乱,他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狭小窒闷的小房子里去,那地方只在心里想想就让他喘不过气。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打开跟马天旭的对话框,开始搜索聊天记录。
『他们那家店叫稻草人,就在人民路酒吧街的最里面,招牌特大,一眼就能看到。』
他抬起头看看月亮,又亮又圆,今天大概是十五。
自欺欺人,他低头苦笑——也许吧,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懦弱,跟严沐阳完全不同。心里有人又怎么样,只是一个不可能的人,他不仅不能去争取,还必须竭尽全力将不断靠近的人推开…
他输入目的地,叫了车,在路边静静等候。
自欺欺人,他才不会自欺欺人。喜欢又怎么样,他至少还是他哥。严沐阳说得对,感情是无法控制的,感情的事没有对错。
他像个疯子一样,一会儿一个想法,越想越愤怒。
有什么可怕的,我为什么不能去他们那儿喝酒?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我。
既然已经这么痛苦了,那再痛苦些又能怎样?痛苦才是生命的本质,他不是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吗?他现在只想在痛苦中沉沦。
第30章 失控
马天旭说得没错,他家的招牌确实很大,粗糙的木质牌匾,形状怪异,像从哪儿随手捡到的一块木板。“稻草人”三个字端端正正写在正中,字体边缘也是带着些毛糙的设计,风格怪异。严沐宸在门外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总觉得有股什么魔力吸引着他移不开眼,他又转头看看周围几家酒吧的店名设计,兀自摇了摇头——高下立判。
一推门,带着热气的声浪就兜头灌下,狂乱的灯光晃得他一阵晕眩,但他没有在门口停留,先快走几步躲到一边的阴影中,才抬头扫视一圈,锁定吧台的位置。
吧台在左手靠里的地方,里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瘦瘦小小的正在跟客人聊天,大概是酒保,另一个正在调酒,看不清面容,严沐阳不在。他不知道严沐阳平时都呆在哪里,但吧台应该是最有可能的位置,他放下心来,默默走到左手离吧台不远不近的一个散座坐下。
自从大学毕业,严沐宸来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开始还会偶尔去放松下,后来随着工作越来越压抑,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变成了窝在家里。
此刻再次身处热烈吵闹的环境中,他却没有感受到以前那种轻松宁静。灯光依旧昏暗,却不再能带给他安全感,耳边的混乱嘈杂也只是徒增烦躁,一切都不一样了。
随便点了瓶酒,他靠上椅背开始细细观察室内环境。
这个酒吧比prayer大得多,吧台左手是舞台,台上器材设施看起来非常专业,空间也足够一个小型乐队在上面表演。舞台下面靠近吧台的地方有个单独的卡座,里面坐着几个年轻男女在聊天。只扫了一眼,严沐宸轻飘的目光就霎时定在那里。
他在那群人里看到了严沐阳。
严沐阳的头发比过年时短了很多,他五官本就锐利,没有了头发的修饰显得更加深邃冷酷,在晃动的光线下精致得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此刻靠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一蜷一伸,是个十分放松的姿势。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别人说,偶尔搭两句话或点点头。面前摆着一杯酒,看起来几乎没怎么喝。
严沐宸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近到能看清表情,但他心里已经脑补出对方大笑、蹙眉、逗趣、生气的样子,所有鲜活的模样都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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