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沉静,看不出想要让陆昂回答什么,可看在陆昂眼底,这幅许久没有见过的平静表情,却格外让他心动。
陆昂怔了一下。
旋即,他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傲娇道:“我最讨厌别人背着我做事。我会处理掉他的,你以后不会再在学校里见到他。”
兰沉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陆昂冷笑:“我知道他找你做什么,他和那些老东西一样,一直都看不起你。”
兰沉: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神色淡淡,没和陆昂多说什么,高光宇的事陆昂自然会自己解决,用不着他多嘴。
陆昂又道:“明天你来皇宫,我安排宫里的医生给你重新检查一下。”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兰沉正要开口婉拒,便听到门口穿来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病房门被人推开,他的前夫行色匆匆,走进病房。
宗霆面如冰霜,长腿上套着军靴,一手把军帽夹在胳膊下,一手扶门,身后则站着表情犹豫的修泽·杜兰特。
陆昂脸上的笑意淡去。
修泽满脸纠结,他看了看床上的兰沉,又看看宗霆,心里并不知道,他通知宗霆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虽然他没有告诉宗霆原本他计划的事情,但他想着,至少,这能让宗霆再多关心一点兰沉……就当是他在赎罪吧。
修泽痛苦地想。
宗霆站在门口,视线从陆昂身上掠过,打量兰沉:“做完手术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所有信息已在修泽口中知晓,他无需多问,径直走向兰沉,神色镇定,看起来倒没有多关心兰沉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修泽的消息时,他内心焦灼如焚。
他甚至放下了鲁西迪刚送到的文件赶过来,头一次因为个人私事而耽误公务。
宗霆走到病床边,就在陆昂右手侧站定。
兰沉轻轻点了下头,神色疲倦,向宗霆解释道:“……没什么要紧,只是有点胃出血。”
宗霆不作反应,陆昂却冷冷地别过头,站起身。
“你以前都不给他吃饭么?”他挑衅地看向宗霆,“这种毛病,可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得上的。”
宗霆这次没有再向陆昂行礼,他转过脸,直视陆昂:“多谢殿下提醒,是我没照顾好他。”
陆昂立刻被他这以进为退的一句气到了,他深吸一口气,面带冷笑,“还好你们离婚了,要不然迟早把他饿死。”
宗霆无声垂眸,视线落在兰沉有些担忧的表情上,没有再反呛陆昂。
……他确实没有资格,提起之前他如何对待兰沉。
陆昂居然第一次,在宗霆面前压过他一分。
皇太子勾了勾嘴角,又道:“我明天会安排宫内的医生再为他做详细检查。”
宗霆抬眸看他:“无需殿下费心,此事我会安排。”
陆昂问道:“等你再把他饿到胃出血一次?”
宗霆轻轻握拳,眼神暗下,如同蛰伏的猛兽,压下天性中好胜的欲望,“……不会。”
他没说到底是不会再让兰沉胃出血生病,还是再会对兰沉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曾苛待过兰沉,就这一个理由,已让他在陆昂面前失去博弈的资格。
至少陆昂……没有将兰沉逼上过绝路。
而兰沉现在也真心地,喜欢着陆昂。
只有他前后失据,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宗霆的视线,又落回兰沉身上。
兰沉满面忧色,像是生怕他会和陆昂吵起来,正努力地想要坐起身说话。
他伸手欲扶,而陆昂也同时向兰沉伸出手臂。
——这一次落空的,是宗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宗霆的表情,慢慢凝肃了下去。
兰沉搭在陆昂的手臂上,被陆昂面带不悦地质问:“坐起来干什么?你肚子不痛了?”
原来陆昂平常和兰沉说话都是用这种语气。
宗霆心想。
陆昂倨傲骄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是对兰沉,态度也算不上多好。
可就算这样,兰沉还是恋慕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陆昂,有那么好吗?
宗霆看向兰沉。
岂知兰沉也刚好在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虚虚一交,兰沉迅速将目光压低一寸,视线落到宗霆的领口:“……我想喝水。”
陆昂愣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该去给兰沉倒水,而是下意识先往屋内看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他所习惯的仆从待命在旁。
等他想到可以去给兰沉倒杯水的时候,修泽已经默默地拿着一杯水温水走上前了。
兰沉接过修泽端来的水杯,轻声道谢,喝了一口水,转过肩膀,宗霆已走过去,接下他原本要伸长手臂,才能放到床头柜上的水杯。
兰沉又是一声“谢谢”。
陆昂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好像突然成了局外人。
……他怎么会连一点小忙都帮不上兰沉。
陆昂扫去这一股难言的疑惑,向兰沉道:“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宫里。”
兰沉抿了下嘴唇,摇头:“我不去皇宫。”
“为什么?”陆昂皱眉。
兰沉放在被子上的双手轻轻蜷起,低下头,不再回答陆昂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困。”
陆昂无奈:“…… 一会口渴,一会又困——算了。”
他一想到兰沉之前那副模样,还是有些余悸,便也不再追责兰沉,只打算让兰沉先好好休息,又问:“那你现在要睡么?”
向来俯视众生的皇太子,如今也会低声地询问兰沉要不要休息,也是破天荒第一次。
兰沉轻轻点头,在宗霆沉默的注视中,又道:“我想再喝一口水。”
宗霆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兰沉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温水,然后看向修泽。
修泽会意,主动道:“病人需要休息,将军、殿下……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陆昂点点头,扶着兰沉躺下,又叮嘱一句“你多睡会”,便经过宗霆身侧,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出病房。
宗霆与陆昂、修泽前后脚离开病房,陆昂站在门口,还在通过房门上的玻璃,观察病房内的兰沉。
他侧脸英俊高挺,一双午夜蓝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整片星空。
皇太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关切。
……少年人的爱意,总是世界上最难藏住的东西。
年轻,炽热,真切,直白。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无声无息地表露心迹。
因为年轻,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表露自己的心绪;因为年轻,无论做什么,他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而这,正是他最大的砝码。
陆昂的光脑响了一下,他低头接起,看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宗霆,选择了单向接听模式。
这样一来,光脑的扬声器就只会把音频波收束传向他耳边,别人是听不见的。
陆昂接通通讯,与通讯对面的人交谈了几句,忽然神情一变,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是吗。”
他轻轻问道。
通讯那边的人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陆昂早就没有耐心听完,他黑着脸挂断通讯,再抬头时,蓝眼睛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星光。
他捏紧了拳头,眼底慢慢地,燃起暗色怒火。
可他不愿被还在走廊里的宗霆发现自己的暴怒,这是他花了一辈子在隐藏的事情,他不会允许外人看见他一丝一毫的难堪,于是强作镇定地,抬脚向走廊安全出口走去。
他一言不发,唯独经过宗霆身边时,脚步一顿。
随即又继续向前,匆匆离去。
在陆昂走后,宗霆又在外面等了许久。
他正襟危坐,坐在走廊外的等候椅上,没有看过一次光脑,目光望向空白一片的墙壁,眼神深深。
兰沉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就有护士进来给他打针,宗霆也一道进入病房,站在边上,看兰沉被捋高袖口打针。
……层层堆叠的袖口下,兰沉的手腕,居然已经瘦到了骇人的地步。
完全像是皮包着骨头,没有一点点肉。
宗霆微微蹙眉。
他不知道兰沉事怎么回事,他一直忽略了什么吗?兰沉怎么会这么瘦……这根本不像是健康人的体型。
宗霆隐隐察觉到一丝疑虑。
他在旁边开口:“你最近还在吃药吗?”
兰沉垂眸:“在、在吃。我已经好很多了。”
宗霆这一次半信半疑。
他观察着兰沉的神色,想要分辨他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实话。可兰沉神色坦然,看起来并不像是在骗他。
如果兰沉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那他大概就是真的在按时吃药。
宗霆若有所思。
在护士给兰沉打完那一针后,他看了眼兰沉手臂上贴着的止血创可贴,出声道:“你搬回来住吧。”
兰沉惊讶抬头,眼神里写满意外。
“我……我怎么能搬回去……我们都……”他脸色微微发红,不敢看宗霆,犹如当初被宗霆求婚时的模样,“……都离婚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有些落寞。
宗霆默然片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又在打破他的誓言。
“……我能用什么身份再回去。”兰沉小声说着。
他脸上还是有些微红。
在他与宗霆离婚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奇怪而微妙。明明两个人已经毫无关系,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们还会见到,甚至还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
太奇怪了。
真的好像,在重新开始——从他们初识的那一天,缓缓起步。
可是就算真的重头再来一次,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兰沉忐忑不安地双手交握。
宗霆看出了他的不安。
他于是没有退步,仍坚持道:“你现在这个情况,需要修泽每天过来给你治疗检查;而且之前的干预治疗,看来并不能中断——你并没有好很多。”
兰沉低下头,“可是我……我……”
——我还在外面养了个野男人啊哈哈哈!
兰沉偷偷憋笑,一边分神想着,杏生活要是再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又和宗霆住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装作羞赧,眼神躲闪着,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宗霆。
……他最终也还是没能拒绝宗霆。
宗霆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兰沉也不可能再做改变。
当夜,他就被宗霆带回了府邸。
兰沉第一次来到这座巨大的宅邸时,是他一个人走进来的。
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陪着他一点点熟悉这个房子。
他的丈夫不在家,也没有回应他的讯息,他只能怯生生地跟着佣人走向主卧,拿着他小小的一份行囊。
而他这一次来到这里,却是被宗霆稳稳地抱在怀里,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走路。
他安稳地在宗霆怀中,两条小腿轻轻垂下,随着宗霆走路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右侧面颊贴着宗霆的胸口,只向外露出一点雪白的耳根和下颌,而当府上佣人朝他们围过来时,连这一小块皮肤,都开始慢慢映出一点绯红。
“将军……”“啊,少爷也回来了……”“我去帮少爷整理房间……”
家里的佣人们都表情惊异,也有一些人喜出望外。
宗霆颔首,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轻声嘱咐了几个人去准备晚餐。
兰沉被宗霆抱上楼,带进一间陈设完备、卧榻舒适的客卧。
这间客卧之前是给宗霆的妹妹过来时住的,因此布置都偏精巧秀丽,地毯丰厚柔软,床铺是垂幔吊顶的公主床,垫褥也都铺得很厚实。
宗霆把他放在床上,解释道:“你原来的房间我没让他们动,所以这段时间没怎么打扫,等他们打扫完后,你就可以搬回去。”
兰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
宗霆蹲身,半跪在床前,目光与兰沉的视线平齐,“……晚上我会留个人照顾你。”
这样体贴细心,和之前的那个对他不闻不问的丈夫,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兰沉愣愣地看着宗霆,杏仁眼在灯光下,清晰地照出宗霆的模样。
……你怎么会到现在,才开始爱我呢?
为这迟到了整整一年多的,小小的温柔,他忽然鼻子一酸,眼圈很快泛红。
他诚欢诚喜,鼻尖红红的,双眼湿润,双唇微微张开,似乎要对宗霆说什么,可一张嘴,就是一声带着湿漉漉鼻音的:“……好。”
宗霆无声凝望他,在兰沉就要落泪前,用拇指擦掉了他眼睑上凝出的泪珠。
他用拇指拭去兰沉的眼泪,手掌捧着兰沉的脸,低声道:“不要哭了。”
……他也不会再让他哭了。
兰沉含泪:“……嗯。”
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一旦被人戳破,就怎么都止不住。
他终于把这一年来所自己默默愈合的伤口又剥开给宗霆看,尽管拼命抿着嘴唇,不想掉泪,但脸上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还在发抖,最终还是呜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落下。
宗霆没有开口责怪他,而是安静地将他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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