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纸伞伞面张开,伞面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垂丝海棠纹样,伞沿向后倾斜,露出遮阳伞下,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面孔。
池皎穿着绸缎便装,黑色长发垂在左肩,自台阶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们。
而他身后,站着为他撑伞的洛特斯·怀特。
这双鼓掌轻扣的手洁白无暇,柔媚到恐怖。
他舒展开一对纤细漂亮的柳叶眉,轻轻开口:“将军阁下,可真是让我看了一场好戏呀。”
宗霆立刻冷脸,把兰沉护在怀里,朝池皎道:“我没想到选帝侯国事如此繁忙,也会拨冗前来此处。”
池皎歪了歪头,眼神饶有兴味地把宗霆和他怀里的兰沉打量了一遍。
他身后的洛特斯面色镇定,稳稳当当地举着伞,故意不去看宗霆。
“要是不来,我也就看不到殿下夺冠的风采了。”池皎微微一笑,目光如同阴暗森冷的蛇信,舔舐上兰沉面颊。
他看了眼兰沉手里的包着的奖牌,明知故问:“那是殿下的奖牌吗?”
兰沉:呵,老熟人来送助攻了这是。
他大概能猜得出七八分池皎这次过来的目的,因此并不紧张。
……不就是觉得,他给陆昂找的事儿太多了呗。
陆昂这一天天的,被他钓得七荤八素,眼见一天比一天为他着迷,也越来越长成一位真正野心勃勃的君主的模样。
池皎终于坐不住,意识到自己已受到陆昂的威胁,就想要拿他开刀了。
兰沉让他察觉到了某种潜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危险。
可击锤早已扣下,子弹已从膛管射出,他拿什么阻止,那颗银制子弹射进帝国的心脏?
兰沉就是那颗可以摧毁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子弹。
他孤身一人闯进他们这场权力的游戏,游走在沾满鲜血的权力荆棘之上,脚底踩着刀尖,在死亡的倒计时中,依次让所有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为他神魂颠倒、成为相互厮杀拼咬的斗兽。
池皎当然不乐意见到这一切发生。
他以为自己可以及时出手,毁掉兰沉。
所以先是派出洛特斯,在宗霆面前揭开他和埃德加的关系,还把埃德加在暗中做的那些事冠罪到他身上。
他觉得这样就足够让宗霆失去对他的兴趣,毕竟宗霆原本也只是因为那个他设下的局,才娶的兰沉。
如果宗霆发觉了兰沉的另一面,他大概率就会立刻抛弃兰沉,让兰沉沦为阶下囚。
一旦兰沉被捕,那在帝国警察的监狱里,想要无声无息地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就易如反掌。
可惜他低估了兰沉在宗霆心里的分量。
宗霆居然顶着元老、帝国警察、研究院、军部等多方施加的压力,硬是压下了对兰沉的批捕条令。
这怎会不让池皎意外。
也更让他警惕兰沉。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在出手警告兰沉不要越界,那么今天,他出现在兰沉面前,或许就是为了……彻底除掉他。
可惜了,今天会在这里碰到宗霆,估计这是池皎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他说起“一场好戏”几个字的时候,语气会那么嘲讽,明显就是被气到了。
想到此处,兰沉心中对宗霆的喜爱程度难免稍微升上去几分。
如果说之前因为颜值可以给前夫哥打个六分,现在直接奔着满分开冲了。
我们前夫哥别的不说,做工具人还真是本分到位,能够在每个最需要他的时刻,毅然挺身而出!
多亏了前夫哥在这里,他才没有变成那个在学校里神秘消失的恐怖传说……
兰沉被宗霆护着,偷偷别过脸,像志得意满的祸国妖妃一样,故意劲劲地瞟了池皎一眼。
池皎接收视线,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一边眉毛。
兰沉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在猜测,池皎下一步,还想用什么来对付他。
除了直接物理消灭掉他之外,百分百是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兰沉抓紧了那块奖牌,像极珍重一样,把它按到自己胸口,既不愿意被宗霆碰到它,也不想让池皎的视线在落在这块奖牌上面。
他无需说话,已回答池皎的问题,同时也换来宗霆沉下去的目光。
宗霆圈着他的手臂,力气又大了一些。
兰沉在他怀中发抖,肩膀颤动,像是难以忍受宗霆的接触,尤自挣扎。
池皎慢悠悠开口,微嘲道:“我们殿下对这位同侪,还真是宠爱有加。”
宗霆目光锐利,知道池皎这是在讥笑他,不仅毫无察觉地踩中他设下的局,现在甚至连人都无法拥有了。
他对外可以是战功赫赫的帝国战神,可实际上,却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宗霆并不落下风,而是平静道:“殿下年轻气盛,心性不稳,难免如此,选帝侯不必太过担忧。”
池皎眼神阴冷,目光看着兰沉,兰沉却在宗霆看不见的地方,向对方露出一个巨大的灿烂笑容。
这一笑,简直把池皎笑得杀心四起。
他开始走上台阶,一阶一阶地向他们靠近,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态度雍容:“说的也是,殿下是年轻了一些,确实……容易气盛。只不过,我很疑惑,为什么将军阁下,也会和殿下一样气盛呢?”
他站到了他们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兰沉:“阁下莫非,很满意我送给您的这份礼物?”
兰沉:哦豁,猜中了。
他还真的是以为这就是离间他们的杀手锏。
直接在两人面前,挑明他们这场婚姻的真正策划者。
兰沉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消息一般,瞪大了眼睛,猛地抓住宗霆的袖口。
“什、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喃喃地问,视线在池皎微笑的脸上,和宗霆沉默的面孔上移来移去,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什么是“礼物”?什么叫“我送给您的礼物”?
是……是说的他吗?
他眼神惶然,可这么聪慧的脑袋,又怎么会听不出池皎的言外之意?
宗霆面色一沉,迅速将兰沉挡到身后,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先回去。”
可池皎并不愿意给他机会。他看到了兰沉的反应,反而有些好奇兰沉想怎么脱身,微微歪过头:“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将军阁下当初选择与你结婚的原因吗?”
“选帝侯是否有些太过于关心他了。”宗霆出声打断池皎。
“——是什么原因?”兰沉装作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凄惶地抬头望向宗霆。
对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宗霆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向他求婚?为什么向他求婚之后又要这样对他,难道并不是因为宗霆喜欢他又厌弃他,而是其他的缘故?
池皎轻笑了一下,“原来将军阁下,没有告诉过这位小朋友啊。”
他倒是想看看,明明已经知道真相的兰沉,还能表演到什么地步。
“这就是将军的不是了,”池皎一字一句道,“你怎么能瞒着他,他父亲牺牲阵亡的真相呢?”
兰沉惨白着脸,被一句又一句话冲击得摇摇晃晃,“我爸爸牺牲……是、还有什么……”
他的神情眼看着越来越苍白虚弱,而宗霆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告诉我……告诉我啊!“
兰沉用双手扯住宗霆的胸口,手指攥紧,“我爸爸是为了什么阵亡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娶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快告诉我啊!快告诉我啊……宗霆……告诉我啊!”
“哦,这倒是很不幸,”池皎挑了下眉,“原来将军还没有告诉他,兰上校是遵从我的嘱咐,如何英勇地救下将军,并在牺牲前向他将军托孤的这桩感人事迹?”
兰沉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他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像被关掉电源的机器人,安安静静地,在宗霆怀里松开了手。
礼物……嘱托……赠送……爸爸……托孤……结婚……
这几个字眼像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盘旋,他如此聪明,自然能从这么简单地几句话里,猜出前后真相。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宗霆会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点名要和他见面并求婚。
他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他以为那是宗霆喜欢他啊!
他还天真地以为,至少在他们结婚前,宗霆曾经有过对他的喜欢。
怪不得结婚那天宗霆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从此再也没有用正眼看过他。
原来是因为宗霆知道了,他是摄政王,“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宗霆要那么冷酷残忍地对待他,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敌人、一只蝼蚁、一件最憎恨的东西……是因为,他真的是宗霆,最讨厌的那个“东西”啊。
……他是一份礼物。
一份从来都身不由己,被彻彻底底蒙在鼓里的礼物,一个可悲的牺牲品。
最可笑的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他和宗霆之间谈的是感情。
他吃的这些苦,受得这些委屈,他都以为是他自己不好,是他不讨宗霆喜欢,是他哪里做错了事……
可是原来,原来,只是因为,他在宗霆面前,甚至都算不上一个人,而是一份“礼物”啊。
爸爸,你就是为了让我吃这些苦头,才答应做的这些事吗?
爸爸……这就是你所安排的,对我最好的结局吗?
你丢了自己的一条命……就是想要让我,变成这样的吗?
兰沉的身体,轻轻晃了晃。
宗霆一把搂住他,双手捧起他的脸,好像远远地在喊他:“兰沉!”
可兰沉却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一样,在宗霆的呼唤中,怔怔地,连双眼都失去神采。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抱着他的这个男人陌生又遥远,他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不记得他的名字,所有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他被汹涌的白色大海吞没了。
他一个人掉进海底,不断下沉。
“啊。”
他嗓音低哑,像植物人的神经反应,回应了一声。
“你们的婚姻从来都只是我的一个玩笑,将军难道还要把这个玩笑,坚持到底吗?”
“兰沉,你听我说……“
“……喜欢我送你的售后服务吗,小朋友?”
“……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在向他涌来。可这些声音听起来无比遥远,又很怪异,不是正常的发音,他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也分不清是谁在讲话。
“分房睡。”……“你还想干什么?”……“这件事,是我的过错。”……“这是什么?“……”……不要哭了。“
他恍惚间听到无数个相同的嗓音在和他说话,但是他记不起来是谁了,只能任由这些声音在脑子里突突乱撞,把他撞得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他好像一个人掉进很深很深的海底去了。
在一片纯白的海洋里,他忽然与世界切断所有联系。
他看不清,听不见,脑袋也动不了,就这样被包围过来的海水温柔挤压,变成小小的气泡,在海底四散游荡。
——直到他的光脑手环,“嗡嗡”地发出震动。
就像把他的气泡戳破,他好不容易在游荡中清醒一瞬,意识到这是光脑发出的联系人正在进行近距离定位的提示。
他光脑上开了这个权限的联系人只有一个。
是陆昂。
……就好像在白色的海底,突然看到了天空的湛蓝。
他一下子脑海中就只有这个名字,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停地低声重复着“陆昂”两个字,在宗霆抱紧他的怀里,迅速地推开了对方。
“我要去找陆昂……我要去找陆昂……放开我……我要去找陆昂……”
他不间断喃喃,根本看不见宗霆痛苦的目光,和池皎若有所思的微笑。
不远处,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正面带寒气,在道路尽头慢慢朝他们走来。
他死死捏住手中那块奖牌,像捧着自己的心,看向满面寒霜的皇子。
陆昂向他伸出手——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走。”
陆昂看都不看宗霆和池皎一眼,径直拉着兰沉就走。
他步伐急促且快,兰沉吃力地跟上他,几乎就像是被他拽着走一样,可陆昂根本没有停下来等他,直接拉着兰沉,就往一幢楼宇里走。
兰沉仍神情恍惚,却第一次那么驯顺地跟着陆昂的步伐,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这是他世界里唯一的一抹湛蓝……
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他呢?
陆昂拉着兰沉,踹开门,走进一间空旷的社团活动室。
然后松开了兰沉的手。
兰沉踉跄了一下,站定之后,看见站在这间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黑发寸头男生高大沉默,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或许只会把他当成角落里的一道阴影。
兰沉:?
小朋友们……这是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陆昂转过身,冷淡的目光看向兰沉。
那双眼睛里像结着世界上最厚的冰层。
他向兰沉举起一只手,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光脑。
“知道这是什么吗?”
陆昂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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