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厌知拂袖灭了香烛,与江横道,“算了,别拜他们。”
江横不解,“为何?”
“当然是?因?为他们不配啊,哈哈哈。”方厌知笑声有?着压不住的狂妄,少年音略有?低哑,在清圣肃穆的殿内震耳发聩。
“我带哥哥来此地?只是?想告诉这些神像们,我把哥哥带回来了!”
江横随便,不拜就不拜吧,他对此也不感兴趣。
方厌知告诉他,他们的父母已经过?世许多年了,没有?血脉宗亲,只他二人相依为命。
江横点头,没有?复杂的家族关系总归是?好的,他可不想面对勾心斗角的权谋剧情。
二人离开后,又去了一座藏在仙雾中的岛屿,岛上青山翠林,一座宫殿。
这宫殿竟是?和江横在弥河鬼市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就是?谢辞朋友那?处院子。
门前玉阶,芝兰飘香。
玉雕小?楼倚靠在一棵巨大的寒英晚水上,飞瀑悬河。
江横如何不心惊,满目诧异,他脑海被一团雾塞满,拼命地?朝前奔跑,想冲开迷雾,却发现迷雾之?后是?一棵寒英晚水,而花树之?后是?更深层厚重的迷雾。
空气是?稀薄的,近似窒息。
“哥哥。”方厌知喊道,眼?中泛着谨小?慎微的欢喜,“你会喜欢这里吗?”
江横沉声,“这是?谁的住处?”
方厌知道,“是?给哥哥你准备的。”
江横:“……”
是?巧合吗?
“我亲自命人建造的,”方厌知领着江横步入庭中,“据说弥河鬼市也有?一处,很相似吗?”
江横侧身,凝视方厌知片刻,而后扭头扫了一眼?院中建造,微微一笑。
“是?有?,与这里一模一样。”
方厌知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卷轴,递给江横,“哥哥,你看看。”
江横好奇地?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张宫殿设计图。
庭院、楼宇、层高……材料,布景等等,全?部记录在册。
“……哪来的?”江横问道。
方厌知一笑,“书楼里古籍中找到的,说是?仿的弥河鬼市的星河殿。”
江横没有?被方厌知说服,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弥河鬼市的设计图在瀛洲方家公开流传?
问题在于,弥河鬼市和瀛洲都是?极其难以寻得?入门之?法的地?境。
方厌知种种可疑行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想将自己从谢辞身边带走,让谢辞一个人面对修仙界的围杀吗?
江横离开前留信在医馆,嘱托商无医交付谢辞,让他先不要离开魔界。
“哥哥,你往后就安心住在这里。”方厌知语气真诚,与他说道。
“我也会住在这里,所以你不会觉得?无聊。”
江横回神,朝少年点了下头,便去歇下。
这一夜,他又做梦了。
梦中谢辞从石棺出来,在十步凌烟的寒英晚水树下站了一天一夜,玉叶飞花,莹润雪白的花瓣落上他的肩头。
他手里拿着江横留下的信,桌上摆着一坛酒,两只酒杯荡漾着明?月清辉。
一口风月无边都没动过?。
梦境中景物瞬息万变,光阴交错,一转眼?就到了谢辞离开魔界的那?日。
江横看见?整片幽都万籁无声,长街高楼挂着一面又一面旗帜,绣有?火焰纹与青羽赤鹤图腾。
谢辞从远处走来,散开雾霭。
他以神谕束发,穿着浅蓝色的上衣,湛蓝的下裳,一袭蓝色的衣袍,风雅秀绝。
魔君率领着万魔跪道相送。
谢辞头也没回,孤高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
梦境再变。
谢辞出现在了永无镇的白雪地?里,漫天大雪。
江横并不知晓他是?如何离开被重兵把守的封魔关口的。
好在谢辞身上并未有?血迹,想来应是?通行无碍。
风雪太大,谢辞衣袍猎猎作响,乌发飞扬。让江横想起了荒野中的草,齐人高,满目苍凉。
江横看不清谢辞脸上的神情,俊美如刀的五官被雪粒子模糊了棱角。似隔着一场遥远的时空,江横只看见?一双苍色的长眸,被风吹满了寒凉。
只是?对视一眼?,江横都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谢辞应该比他更冷。毕竟化了灵力和魔力,谢辞又如何能?在冰天雪地?里站这么久。
许久,场景都没有?变化。清癯颀长的背影在茫茫雪原中,面朝一个方向,久久没有?走动半步。
谢辞在等人吗。
江横很心急,朝他喊道:你快走吧,没有?人会来,你快走!
当然,梦里的他发不出一丝声音,也没有?具体的身形,只一个是?视线罢了。
梦里,日夜交替,不知过?了多久。
谢辞终于离开了。
他一个人穿越雪原冰山,衣袍在风雪中单薄如纸,走了很远的路。
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梦中偶尔闪过?一片暗红的血光,江横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场景就发生了变化。
谢辞依旧是?衣不染尘的落拓身姿,来到出海的渡口边。
落日余晖,照在他一袭蓝衣之?上,镀了一层仙气非凡的金色的衣边,整个人如遗世之?仙。
江横视线随着霞光转移,看清了他的隐于阳光背后的侧脸。
脸色素白,鼻梁挺拔,漆眉苍目,一点薄唇没有?血色,下颌近似一条直线利落转折。
他垂着眼?,冷寂的长眸望向遥远的海面。
干净,冷清到了极致。
睡梦中,江横心悸不安,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谢辞要来瀛洲吗?
画面猛然一转!
江横看见?了这些天来最恐怖的一幕——
他手里的长刀被血染的通红,终于杀掉了谢辞。
谢辞断了生气,笔直地?跪在了他面前。
垂下了头颅。
咔嚓一声。
谢辞的脑袋掉了下来,顺着地?面一直滚,满脸血污,停在了江横的脚边。
已经崩溃的江横听见?谢辞对他说。
江横,我不恨你。
所以你也不要怨恨自己。
就当是?一场噩梦,醒来便忘却吧。
第96章
瀛洲没有明显的寒暑交替, 四?季温暖。
星云观则不同,冷暖寒凉皆是分明的,青山绿水, 岁岁枯荣。
江横身处瀛洲,心自远渡山海外。
那日梦见?谢辞后, 江横再也不曾做过类似的梦, 更别说谢辞入梦。
夜夜酣睡, 把这一个月来的觉都补了回来。
至于谢辞, 每日想起来时,江横免不了一阵心痛。
通灵法?阵他一直开着。
在离开魔界与?方厌知前去渡口前, 江横便与?闻修白联系过。
告知掌门师兄自?己暂时不回星云观, 符箓宗交于洺香长老代掌,其他大小事宜由师兄师姐做主。
闻修白问道:“小师弟可是与?你一起?”
江横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师兄,我没能将谢辞带回来。”
闻修白沉默了许久。
江横道:“师兄可派人去永无镇接应谢辞, 他应是这几天离开魔界。”
来到瀛洲之后,通灵法?阵里又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一只又高又深的山洞, 吞没光阴。
瀛洲不属于修仙界, 所以通灵法?阵才?会没用?的吧。
江横想, 他应该等不来谢辞联系自?己了。
他们, 这样算是结束吗?自?己不明不白地消失, 只留一封叮嘱的信,也不解释自?己因何离开,去了何处。
会生气的吧。
想到这, 江横望向窗外探过屋檐的花枝,笑了一声, 几多寂寥和?些微轻嘲。
“诶。”江横长叹了一口气,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的难受,细细密密的针扎,呼吸都是痛苦的。
他受不了无休止的噩梦,摧残着他的神经,折磨他的心境。更受不了方厌知说的,留在瀛洲再也不和?谢辞见?面。
快两个月了。
离开魔界至今。
他无时无刻不在被噩梦吓醒的深夜之中,一边被设定?逼的发?狂,一边温柔地想念谢辞。
两股情绪在身体中拉扯,江横脑袋传来一阵被撕裂般的沉痛,睫毛濡湿,眼眶暗红。
这一刻,他分外地想见?谢辞,哪怕只是听一下他的声音也好?。
细长的手指翻飞掐诀,江横阖眼进入通灵法?阵,两个月来第一次主动联系谢辞。
汪洋大海,无声无息。
—
近来。
江横情绪低沉,桃花眼里没了三分笑意,周身灵气乍现凌厉锋芒。
这日,方厌知带他去了方家?的天下兵集。
一整座高楼,里面排布着三界百兵,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
楼中多是剑、枪、剑、戟、弓、戈岳、戈岳、刀。
也有埙、缶、筑、排箫、箜篌、筝、古琴、瑟等仙品神器。
江横兴致缺缺,仙气流光的神器从眼前过,他也没有抬眸半分。
方厌知想让江横选一把更好?的刀。江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方厌知道:“哥哥的刀从不收锋,伤人损己,还?是选一把带鞘的更为谦和?有礼。”
说完,也不等江横多言,方厌知挥袖伸手,隔空取来一把艳红色泽的长刀。
方厌知将刀递给江横。
长刀周身红似鲜血,光华流照,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仙品。
可这血光,江横不喜欢。
方厌知见?江横不接,他笑着解释道:“此刀名为凤凰血,父亲所锻,本该在你成年?时赠你做佩刀。”
江横坚信自?己的第一感觉,他不喜欢这把刀。
语气平淡地拒绝,他道:“我既已成年?,就无须再赠,父亲的好?意我心领了。”
方厌知迟疑一瞬,而后弯弯嘴角,“好?的,全依哥哥所言便是。”
从兵集出来,江横便打算回去休息,一身颓然丧气,面无表情。
他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
连阳光,都是刺眼的存在,会惹他生厌。
烦躁。
江横尽可能地去克制这股怨气。
明明是他害怕噩梦成真,所以主动离开了魔界,离开了谢辞。
所以,他没立场去怨恨。
都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
不管是寒英,还?是江横。方厌知从未在哥哥脸上看见?过如此自?我厌弃的神情。
方厌知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追上江横,他不放心地喊道。
“哥哥!”
江横脚步停顿,背对着阳光落下的地方,眉心因厌恶而皱起。
“我累了,先回去了。”他垂眼看向脚下玉阶,干净明亮地刺目。
方厌知道,“你,还?好?吗?”
江横音色低沉,嗯了声,而后化光离去,压根不给方厌知开口的机会。
“哥哥!”方厌知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喊道。
许久后,少年?俊美的脸庞划过一丝无奈叹息。
哥哥喜欢上了晏西楼的傀儡。
他只是不想哥哥再回到那个可能会再次抹杀少君的神庭去而已。
哥哥留在这个世界,永生永世,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的?
他甚至可以接受谢辞。
方厌知愿意退步,只要哥哥可以开心,他允许哥哥和?谢辞在一起。
在过去重?复的世界中,他给过谢辞机会。
可谢辞——他配吗!
不知死活的东西。方厌知冷笑。
谢辞自?作聪明,在春山城不断刷新每一世的回忆,也让他终于发?现这个世界的问题。
而谢辞竟傻到放弃与?哥哥长相厮守的机会,一心只想送哥哥离开这个世界。
他决不允许!
—
夜深人静,江横毫无睡意。
他开始回忆,每一个朝谢辞捅刀的噩梦,梦中细节,血的温度,流速……
情绪在一次又一次的悬崖边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摒弃的记忆死死地纠缠着他。
几近麻木,疯狂。
让江横恨不得抽刀自?裁,结束这一切!
他绝不会冲谢辞拔刀,绝不会。
好?在。
江横手里的刀划向脖颈之时,右手腕骨一阵刺痛。
他垂眸一看,苍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抹金色细纹,小巧精美的寒英晚水。
是这个地方。江横顿时浑身虚脱,抬了抬濡湿的眼睫,阴郁的眼眸漆黑冷然,安静地看向这朵花。
心上的厌弃与?愤怒,风吹云散。
谢辞。江横心跳了一下。
是谢辞没错。
他们在西华苑结契之时,断秋堂外枯木花开,满树雪白,谢辞咬破食指以血涂在他腕骨上,画作一朵寒英晚水。
谢辞说。
若有一日不在你身边,我想你时,你会知晓。
江横闭眼,腕骨上的花滚烫。
心,安静得不像话。
偾张的血管也不在叫嚣,厌恶的情绪从身上褪去。
他想谢辞。
想见?谢辞。
离开这里!
不管不顾地回去,再经历梦里的事情吗?
—
那晚过后,江横腕骨多了一朵金色花纹,广袖一垂,便将其遮住。
偶尔情绪不由控制,江横才?会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这朵花,感受着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滚烫温度。
谢辞在想他。
这个认知,能极好?的抚平他的负面情绪。
方厌知每日都会来找江横。
江横也不再拒绝修习方家?的术法?。
方厌知开心地亲自?传授,事无巨细,将所有他会的本事全教?给了江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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