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沈烬被拽得肩膀泛红,他被迫贴墙罚站,抽抽噎噎争辩不出什么,等到晚饭时间过去良久,他才止住眼泪,忍不住向路过的父亲道歉:“爸爸,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给妈妈打电话……”
他不想母亲操心他的事,而且也害怕母亲的严厉,但父亲却淡淡地看他一眼,并未给与任何回答和“赦免”,而是转身照顾几个弟妹睡下,而后关起房门,一夜没有理他。
那晚月光明亮,沈烬用软乎乎的小手揉着肿痛的眼睛,站得困极了才一头栽进沙发里睡觉。
而后的几周,常常有人围在他桌边起哄他是骗子,后来还是他攒了好久的钱、顽强地追着冬冬请对方吃了根棒冰,才算暂时缓解了自己和小伙伴之间的矛盾,换来他们继续和他玩。
这些儿时不足挂齿的小事,居然过去也快十年了——沈烬好一阵才回过神,不禁讪笑:看来自己脸皮厚是早有天赋。
那套卡牌游戏早已过时,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见到这张真正的大祭司,所以他不自觉想拿起它看看。
但这时,顾屿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沈烬回过神,心虚地回答:“我……看你电脑旁边有点乱会影响鼠标操作,所以——”
不等他说完,顾屿快步走过来匆匆盖上盒子,问:“为什么乱动我东西?”
对方耳朵微红,看来是真生气了,沈烬不免局促,只能挠挠脸,试图解释:“因为它……敞开放在电脑旁边,你让我过来,我就没多想,以为看一眼也没什么……我的锅我的锅。”
他自知乱动别人东西不对,所以并不觉得委屈,只不过某个瞬间,他却仿佛仍然置身十多年前的月光之下。
小小的他捏着那张心爱的“大祭司”,蹲在墙角偷偷抽泣许久,差一点就要爬上窗台“跳楼自尽”,但想想摔地上挺疼的,他又呼哧呼哧蹬着小短腿从窗口下来,乖乖抬起手继续抹眼泪。
过去十年的浪潮莫名地汹涌上来,让沈烬的胸口沉闷如溺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眼眶容易发热的臭毛病又要犯了,所以他赶紧低下脑袋,祈祷顾屿原谅自己,好让这件事赶紧过去。
周围只剩空调风作响,顾屿匆忙把盒子收起来想塞进架子最高处:“我自己会收拾,你别——”
但忽然看见沈烬眼中盈盈闪动着泪光,他止不住一愣,接着出于本能地抓住沈烬手臂,整个人都被吓懵了:“你,你怎么哭了……?”
说完这句废话他又后悔了——学长特别爱哭,这本是他早已知道的事。
沈烬摇头,顾屿已然知道了答案:“是不是我刚才太凶了?”
原则上说,就算有旧仇,无缘无故凶人也不算君子所为。
沈烬还红着眼睛,却一无既往只哭不闹,说:“没有,别乱想,你的原则也没必要用我身上……”
但顾屿怎么可能不乱想?——他追问:“那还能为什么哭?”
“学长至少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眼睛疼不算。”
逼得急了,沈烬只好含糊回答:“真没有……只是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
顾屿疑惑:“小时候……?”
沈烬不肯回答,顾屿也不肯放开他:“什么事?”
顾屿想想盒子里的卡,合理推论道:“是不是因为运气不好……怎么都抽不到大祭司?”
这样的事学长会哭,也算合情合理。
“你……”沈烬却被气得问,“在你心里我能为这点事就哭?”
顾屿犹豫半秒,居然认真点了点头。
这搞得沈烬眼睛都不擦了,反而气得直言道:“是我生日想要那个游戏卡,沈岳城却买盗版的糊弄我,搞得我白高兴一场,懂了吗?”
不过他自知这也不比抽不到大祭司就哭好到哪去,所以他又拽拽顾屿,说:“好了,没点悲惨童年也当不了《学长别想逃》男主~先看游戏吧,补丁快下完了。”
说着他娴熟地点点鼠标准备安装游戏,就好像他更关心顾屿能不能从0-6,进步到0-5。
第11章
但顾屿沉眸看着沈烬,心中多少了然。
沈岳城,沈烬父亲的名字。
很少有男孩会直呼自己父亲的姓名,除非父子关系好到了一定地步,或者,差到了一定地步。
很显然,沈家父子是后者。
在顾屿印象中,沈烬的家境本不算差,却养了四个小孩,沈烬作为长子,似乎不太受父母偏爱。
比如两三年前的除夕夜,顾屿就曾在回家的路上碰到过独自一人的沈烬。
那时,顾屿本着“大过年的”思想,勉强打招呼问道:“学长,你这是去哪?”
新岁湿冷入骨,寒风割脸,沈烬抬眼看见是他,愣了许久才笑笑,说:“还知道关心我?果然棍棒底下出孝子啊。”
接着看他不走,沈烬才摆摆手,道:“家里有亲戚,沙发也睡不下,让我到这边的五星级酒店对付一晚。”
可是夜晚的巷口哪有什么五星级酒店,只有一家小旅馆,沈烬蹲在寒风里抽烟,这看得顾屿锁眉:“……你打算住这家?”
“也不是不行。”沈烬起身不怀好意地搂搂他肩膀,坏笑道,“这种店的门缝才有大/胸小卡片塞进来,懂吗?”
顾屿原地愣神,沈烬很快松开这个即将成型的拥抱,说:“算了,快回去吧。”
某个瞬间,顾屿错觉沈烬并不想放开他,可是对方却掐灭烟转身走进那个老旧的旅馆,以至顾屿心里的疑问至今都没有得到答案。
学长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学长家里人是不是对你不好?
学长身上怎么有股淡淡的特殊香味?
时至今日,这些问题好像已经不用知道答案了。
此刻,沈烬的眼睛仍旧红得像小兔子,却认真讲解着游戏安装,顾屿看着他,心里像扎进了一根倒刺,不深,但仍让人无比焦急。
果然,他还是最心烦沈烬在他面前哭。
所以他忍不住拉过椅子把手,问:“学长怎么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会跟我哭不会找我要补偿,没见学长平时这么通情达理啊。”
沈烬被他晃得一愣,随后扯起笑容,回答:“本来也没发生什么吧,说得好像我是被你艹哭的似的~”
沈烬想把面前的人推开,对方却将椅子拽得更近,皱了眉一口气说:“一张原本就放在那的卡片而已,是我不讲道理,是我没想到它会干扰鼠标操作,也是我毫无风度让学长委屈了,我向学长道歉,学长别伤心了,好不好?”
这让沈烬一阵恍然,像是不理解顾屿在说什么。
他擦擦脸,理论上不认为自己委屈或是伤心,一切只是泪腺发达的生理反应,但顾屿看起来是认真的:“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我不该从精神上攻击学长这样的玻璃心——即便要分胜负,我俩之间也该用拳头,而不是用嘴。”
“……”沈烬一懵,本想瞪他,却莫名缺失了正面对视的勇气,只好辩驳道,“比玻璃多少好一点,起码到塑料的级别了。”
随后沈烬用无处安放的手摸出烟,不忘强调:“另外,打架可以,但病还没好……”
他自知现阶段不是顾屿对手,所以这样的说辞不过是瞎扯的缓兵之计,一切都得等他多练练再说——必要的话,他还打算在体育课上选修太极拳。
“嗯,我知道。”顾屿也发觉沈烬莫名比从前瘦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好了再挨揍,我不急。”
一听这话,沈烬当然不服地让顾屿准备ICU。
他看上去注意力被分散,情绪也缓和了许多,顾屿暗自松口气,这才忽然问:“所以……学长就不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超级凶?”
他的语气略带夸张,看来是铁了心不让沈烬回避丝毫。
沈烬瞥向别处,又想岔开话题,顾屿却始终用双臂将他困在椅子上,弄得他敷衍失败,只能放弃般抬起眼,终于肯流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神情,好奇问:“那,为什么……?”
顾屿看沈烬总算不打算糊弄自己,于是也咬牙承认:“很明显是因为——我已经成年了,却还把小时候收藏的东西带在身边,所以怕学长看到以后嘲笑我。”
沈烬难免愣了一下,说:“我什么时候嘲笑你了?”
“……”顾屿凑近,逼问,“那是谁天天叫我小草莓?”
提到草莓几个字,他一下耳朵通红,似乎连腮帮里都鼓着气,沈烬这才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说:“哦……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了,19岁了还把游戏卡片带在身边,是挺幼稚的。”
顾屿早知如此,于是气得使坏用力晃动椅子,沈烬抓住顾屿手臂才没摔下来,要不是他说晃得头晕想吐,这一架估计还得见血起步。
周六的阳光格外灿烂,午后沈烬的心情恢复过来,总是追着顾屿小草莓小草莓地叫,但顾屿却像没有抓住过他爱哭的把柄似的,不仅没反过来笑他,反而若无其事地让他指导了游戏,又下载了手游叫上三人组一起人机,最后还问了他想吃什么,直至晚饭结束,顾屿才开口送客:“学长再待下去,我怕咱俩真讲不清了。”
比如一个小时前,秦逐就刚在语音里嫌弃过沈烬:逆子别回来了,你蓝BUFF给菜逼顾屿不给我,昨晚真被他艹舒服了是吗?
夕阳已经落山,沈烬照常打算气死顾屿:“都是谣言,又没个一子半女,有什么讲不清的?我不走你能怎么办~”
上午发生的事只是小小的意外,他计划再这么下去,顾屿迟早被他气得英年早逝,可谓兵不血刃,轻松取敌。
顾屿看着他,果然被他气笑了,说:“呵……我不能怎么办,我只知道自己出淤泥不染,不怕什么流言。”
“说谁淤泥?”两人争辩起来,半天才消停继续玩游戏,好在顾屿进步飞快已经可以打打匹配局,沈烬伸个懒腰放下心来:“今晚表现还不错,只是我和秦逐父慈子孝的中野关系没了,明天开始不给你蓝BUFF了啊。”
“本来就不需要。”顾屿淡淡说,“学长如果偏不走,待会至少换我的干净睡衣再上床——有一套卖家给我发错款式尺码的粉红色,懒得退货了,我看学长正合适。”
“想羞辱我?”沈烬哼笑,“真猛男就该穿粉色,哪跟你似的,年纪轻轻整天黑白灰蓝,不知道的以为你快40了。”
为了堵住沈烬的嘴,顾屿直接把睡衣扔到了他脸上,两人没再度打起来大概也算奇迹。
这是沈烬第三次成功蹭空调,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灯灭时,他忽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顾屿的语气也难得不那么淡:“今天无缘无故凶了学长,还拿了蓝BUFF,这张大祭司就送给学长了,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沈烬张张嘴,本想说自己不要十年前的破纸片,但话到嘴边却变了:“我……没有觉得你凶。”
他用极小的音量补了句“还不是我自己玻璃心”,又继续道:“再说这张卡贵了点,为父也不能收。”
“收下吧,不值钱。”顾屿却翻过身背对他,一句话差点把他气死,“我有10张,当年连续在两袋卡组里重复抽出来的,学长不信可以自己看,盒子里还剩8张。”
“?”沈烬满脑袋问号,不愿相信这样的工厂装配错误也能被顾屿遇上,对方却轻描淡写道:“雪糕里吃出过整根巧克力芯,10斤的西瓜切开9斤8两是果肉,连泡面也开出过双倍调料包——好了,学长不必羡慕。”
沈烬感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恨不得等对方睡着了骑上去揍人,不过夜色加重时,却是他先脑袋昏沉,赶紧把顾屿送的卡收好,先闭上了眼。
月光落下,顾屿这才翻身回来,看向了沈烬的睡脸。
对方把那张卡揣在胸口的衣兜里,即便睡着了也不忘拿手护着,看上去像终于通过哭闹要到糖吃的坏小孩,也像一只收拢前肢睡觉的小兔子。
顾屿忍不住低笑起来,心里积压了一天的懊悔渐渐消散,他摸摸胸口,低声抱怨:“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胸闷,我看我迟早得去安个心脏搭桥。”
接着他枕着自己手臂,继续说:“估计是被学长哭烦的吧,以后不能再把你弄哭了。”
和他对话的只有月光下摇曳的树枝,他端详沈烬,又觉得哪里不对,断断续续补充:“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因为信息素作用发生什么意外,在床上把你弄哭可不算。”
可以想象,沈烬多半是那种一碰就湿湿嗒嗒呜呜咽咽红着眼睛说不出话的omega,不哭都不可能。
可是说完,作为工科生的顾屿仍觉不够严谨:“不对。也不止床上,在沙发、浴室、飘窗、餐桌、镜子前……都有一定的可能性。”
论证了一会儿,顾屿都没觉得自己的严谨有什么问题,直至脑子里真出现了沈烬抽噎求饶的画面,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一时说不上紧张还是后悔,只是情绪骤然低沉,不禁问自己:你怎么也会想到用这种性强制手段胁迫一个omega?
月光皎洁,他终是强迫自己冷静,很快拉开距离翻过身,皱眉闭上了眼。
第12章
这一夜,顾屿很怕会梦到沈烬,可惜的是,一群和沈烬神态声音相似的小兔子还是叼着烟跳进他梦里,蹦跶了一整晚,这搞得他头疼半天,醒来便用力摇摇沈烬,说:“起床吃早饭打游戏了。”
可以说,他看见沈烬就不高兴:入梦就入梦,好歹也该是人形摸着一颤一颤的兔耳朵、戴着粉嫩粉嫩的兔尾巴,找人哭着说难受,直接变成兔子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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