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着说,”裴廷约没再强求,“好好再想想。”
沈绰点点头。
半小时后到目的地,裴廷约带他来的地方,是一间私人珠宝行。
“来这里做什么?”沈绰不解问。
“买戒指,之前你那枚丢了,既然说找不到,那就买过一枚。”
沈绰一阵无言。
戒指他其实一直随身带着,甚至昨夜从谈话室出来后,他在还回来的东西里第一时间找的,也是那枚戒指。
进门坐下后,导购将珠宝设计图册递过来:“你们喜欢什么款式的可以先看看,要是这里面没有看得上的,我们也可以按着你们的心意定制,保证让顾客满意。”
裴廷约接过图册翻了翻,说:“我们先看看。”
导购小姐微微一笑,很自觉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翻翻看,”裴廷约示意沈绰一起,“看有没有喜欢的。”
“不用了吧,”沈绰尴尬道,“两个大男人,戴什么戒指,被人看到了我也没法解释。”
“意思是我买了你会戴?”
沈绰:“……”
裴廷约道:“那更要买了。”
沈绰格外无语:“裴廷约,你又想去大马路上捡戒指?”
“这家的戒指很贵,”裴廷约提醒他道,“你真舍得扔?”
“那你就别买。”
裴廷约慢条斯理地翻着那本图册,有些可惜。
最后他把图册往面前茶几上一推,朝后靠近了沙发里,看着沈绰:“那算了。”
沈绰先站起来:“走吧。”
出珠宝行,沈绰走在前,裴廷约落后了他一步,两手插着兜脚步有些散漫。
即使不回头看,沈绰也觉出了他此刻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犯病的前兆。
而且这次不是装的。
停步在电梯前,沈绰看一眼显示板上的数字,站定不动。
手臂被裴廷约拽住时,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挣不动便算了,任由这个混蛋将他拉进旁边乌七八黑的楼梯间里。
裴廷约的呼吸贴过来时,沈绰微微别过脸,小声说:“裴廷约,你又想挨揍吗?”
裴廷约捏着他手腕,轻揉了一下内侧的敏感处:“别打了,打疼了你的手划不来。”
“那你还搞这些?好玩吗?”沈绰低叱,倒也没有多少气势。
裴廷约轻声笑,揉弄他的动作愈加过火,另只手停在他腰后,将人揽近。
“沈绰,”呼吸近距离地纠缠,裴廷约的声音也更贴近他,“真不要戒指?”
“不要。”沈绰坚持说。
“我在你这里,”裴廷约的话锋一转,“是不是还是不及格?”
沈绰一怔,他看不到抱着自己的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却因为他的语气莫名揪心,轻闭起眼:“……不是。”
“但戒指还是不要?”
“不要了。”
他说的不是“不要”,是“不要了。”
戒指他已经有了,之前那一枚就足够。
他可以一直记得,那夜裴廷约翻过路边护栏,冲上马路去找戒指的背影。
裴廷约的声音滞了滞:“不要了算了。”
沈绰推了他一把,后退开:“走了,出去了。”
“再说几句,”裴廷约一手把人拉回来,“沈绰,我什么时候能转正?”
“你之前还说不用急着说,”沈绰想敲他的脑袋,“够了啊。”
“沈绰,”裴廷约的语气反而正经起来,“之前不肯教我,现在呢?我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可以请沈老师指教一下吗?”
楼梯间的门被风荡开,沈绰在忽然而至的亮光里看到他的眼神,认真得甚至不像他。
“……你真不知道?”
“沈绰,我也有不拿手的东西,你不用当我无所不知。”
沈绰有些沉默,最终吸了口气,问他:“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开心高兴吗?是,开心高兴很重要,但如果没有坦诚,开心高兴能长久吗?”
裴廷约听懂了,是沈绰不只一次说过的,坦诚。
“你很在意这个?”
“是,我很在意,”沈绰点头道,“我不想总是猜来猜去、疑神疑鬼,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你的很多行为我都揣摩不透,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根本读不懂你,这让我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不敢对你、对我们的以后有期望,你明白吗?”
裴廷约偏过头,对上沈绰冷静里藏了克制的目光。
想说点什么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他助理打来告诉他,蒋志和刚被送去抢救了。
裴廷约皱眉,说了句“麻烦”,挂断电话。
他握着手机,回头冲沈绰示意:“跟我一起去趟医院。”
蒋志和是肾衰竭引发并发症导致的昏厥,他们到医院时蒋志和刚从抢救室出来,被送回了病房。
他人还没醒,呼吸器戴着,监护仪器上了一堆。
张萍被医生叫去谈话了,只留下他们在病房外。
裴廷约的助理也在,在病房门口跟他说起事情:“律协那边依旧在打太极,我看他们就是不想真的帮忙调解这事,现在主任这样,就更好找借口耽搁了。”
裴廷约脱下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扭了扭脖子,似乎对这个结果完全不意外。
蒋志和打定了主意不让他退伙,所里其他合伙人不肯在他的退伙协议书上签字,业务不让办结,债权债务也拖着不给结清,让律协出面调解那边也敷衍了事,即便蒋志和现在躺床上昏迷不醒了,依旧有能耐给他制造麻烦。
“算了,”裴廷约冷淡道,“不退就不退吧。”
那就鱼死网破好了。
助理犹豫着想再说点什么,裴廷约没给他机会,把人打发离开。
沈绰问他:“你出什么事了吗?”
“想退伙,”裴廷约哂道,“里头躺着的那个不乐意。”
沈绰还想问,手机却响了,他只能先去一旁接电话。
裴廷约推门进去病房里,踱步到床边。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在呼吸机下苟延残喘。
他冷眼看着,手伸过去,停在了旁边呼吸机的开关键上。
确实不是报复,他只想解决麻烦而已。
方式有很多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当然是一了百了,——可惜不能做。
裴廷约偏了偏头,盯着那个按键,手指轻触,想象着直接按下去,病床上的人会怎么样。
实在可惜得很。
房门再次被人推开,沈绰站在门边,看到他的动作,呼吸一滞:“裴廷约!”
裴廷约回头,沈绰已大步过来,凶道:“干什么你?跟我出去。”
裴廷约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收手插回了兜里,跟着他出门。
穿过走廊,到尽头无人的露台,沈绰用力把人拉过去,往墙上一推:“你刚想做什么?!”
裴廷约盯着他满是不安的眼:“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你——”
“不做什么,”裴廷约淡声道,“沈绰,我又吓着你了吗?”
沈绰的神情顿住,紧张过度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从他的眼神里看明白了,刚他确实没打算做什么。
但也只是没打算,不代表心里没想过。
他揪着裴廷约的衬衣领用力又推了他一把:“王八蛋!”
“走吧,”裴廷约不在意地捋平衣领,“这里空气不好,回去吧。”
第67章 互相心疼
他们回到病房外,张萍刚从医生那里回来,简单和裴廷约说了几句蒋志和的情况。
裴廷约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国外?”
“他自己之前一直拖着不肯去,”张萍很冷淡地道,“现在不去也不行了,等他醒来稍微好转一点吧。”
为了按住裴廷约,连病都不急着去国外看,蒋志和这种近似扭曲的执念,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裴廷约确实颇有相似之处。
“律所的事情,”张萍接着道,“廷约就都交给你吧,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裴廷约点头,留下一句“多谢”,带着沈绰离开。
从医院出来,沈绰问:“现在去哪?”
裴廷约开着车,穿梭在城市渐铺开的暮色里:“兜兜风。”
沈绰没再问,几次回头,瞥见的都是裴廷约紧绷的侧脸。
“一直看我做什么?”
“看你在想什么,”沈绰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一天到晚有劲没处使,不得消停。”
裴廷约弯了弯唇。
最后他把车停在江堤边,沈绰看着这一段堤坝觉得颇眼熟,后知后觉想起来,是那夜裴廷约带着他差点冲下去的地方。
“又来这里做什么?”沈绰警惕着,手搭上车门把,像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推门跳车。
裴廷约被他的反应逗笑:“我之前说了以后不会再做就不会,不用担心,我也不喜欢那样。”
“那你来这做什么?”沈绰追问。
裴廷约示意他看车窗外:“看看风景,看看日落,随便做什么都行。”
“没心情看,”沈绰实话说,“我想回去。”
他推门先下了车,走下堤坝,裴廷约坐车里看着,没有叫住他。
沈绰在堤坝下的公路边停步站了片刻,裴廷约低头看手机,是他发来的消息:【你要不要叫我回去?】
裴廷约回:【你想回来吗?】
沈绰:【看你。】
裴廷约也下了车,沈绰转身,不出声地看着他走近。
“跟我回去。”
“裴廷约,”沈绰沉下气问他,“你有心事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我刚说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坦诚,你为什么从来不肯跟我说你的事?”
两相沉默片刻,裴廷约牵过他一只手:“走吧,去前头看看。”
沈绰没有甩开他的手,跟着他往前走。
到这一段江堤的尽头,他们重新走上堤坝,停步在江浪奔涌前。
沈绰闻着江水潮湿的腥味,有些不适。
那夜就是在这里,裴廷约最终踩下刹车,而他惊魂未定,蹲在这个地方狼狈哭泣。
很让人不愉快的回忆。
“这里的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沈绰道。
更别说日落,只能看到远处逶迤一片的昏黄,连夕阳的影子都难抓住。
“上次在这里,吓到你了,”裴廷约开口,“再跟你道个歉。”
“说了不想听这个。”沈绰站久了嫌累,也可能是看到面前的江水有心理阴影,脚软,索性蹲下了。
裴廷约转头看他,一只手轻插进他发间:“沈绰,你觉得那晚要是我真的把车开下去了,我们现在还能站这里说话吗?”
沈绰仰起头,逆着光的角度看不太清楚裴廷约此刻脸上的表情:“你觉得呢?”
“应该不太可能了,”裴廷约想了想说,“不过也没准,也可能运气好被人救了。”
“指望运气好被人救,不如指望自己正常点。”沈绰有点没好气。
裴廷约“嗯”了声,手指捋过他的发丝:“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这里。”
沈绰一愣:“……这里?”
裴廷约也蹲下,望着前方江潮涌动:“我妈开车载我和我爸的尸体从这里冲下去,她死了,我侥幸被人救起来了。”
有那么一刻,沈绰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耳边回荡着滔滔江水声,让裴廷约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那年我好像是九岁,不太记得了,被人捞起来后感染肺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然后成了孤儿,家里也没别的亲戚,本来该去孤儿院的,我自己不乐意,挂名在一个远方表姨那,之后就一直念寄宿学校。”
裴廷约轻飘飘地说着自己的往事,眼神无波,他换了个姿势,席地坐下了,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慢慢说:“车冲进水里等待死亡的过程确实没那么好受,沈绰,我舍得不你尝那个滋味,所以那夜真的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为什么?”沈绰看着他,不是很理解,“我是说你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妈也是个疯子,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病得不轻,”裴廷约冷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冲沈绰说,“这里有病。”
“……那你爸呢?”
“一个疯狂的赌徒,”裴廷约轻蔑道,“早年运气好,发达了,自我膨胀得厉害,拿着全副身家去赌,信了别人的鬼话,赔得血本无归,背了一屁股债,他倒是跳了楼一了百了了,留下的烂摊子没人能给他收拾。
“我妈说要死我们一家三口死一起,强行将我带上车,谁要跟他们死一起,两个神经病。”
沈绰怔然半晌,忽然想到在桥边遇到杨文斌老婆跳江的那晚,裴廷约冷声质问出的那句“你怎么不问问她想不想死”,原来那是裴廷约的感同身受。
明明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情绪失控时,却又拿同样的事情“开玩笑”吓唬他。
说是玩笑,未必在某个瞬间不是真有那个念头,毕竟人的心理本来就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更别说是裴廷约这样个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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