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联合我姑父,一起逼姑姑将我送走。”
迟意至今都记得那一天。
他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迟玉是个女人,有了丈夫孩子之后,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
她固然对迟意很好,但在侄子和儿子丈夫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迟意最后被送去了福利院。
他在里头待了三个月,又被杜友明领养。
因为梁梦的原因,杜友明对迟意一直很好。
迟意原以为,杜友明将他接走之后,他终于能正常的生活,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杜婶。
女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杜友明和梁梦的绯闻迟意不是没听说过,他在看到杜婶的眼神后,心里豁然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结束,分明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
经历过这么多事,迟意早已麻木。
在踏进杜家房门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明白了,这世上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早已孑然一身。
“杜婶不喜欢我,她一直认为杜叔心里头还有我妈。当时周围的人都在传,说我是杜叔和我妈的私生子,再加上她自己不能生育,所以一直没给我个好脸色。”
“流言实在太多了,上了高中之后,杜叔为了不影响我,就搬回了镇子。”
这只是明面的说辞,迟意知道,杜叔是扛不住了。
妻子日复一日的冷眼终于让他妥协。
“自那之后,我和他们俩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我借着杜叔的户口,还有之前演戏赚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边打工边读书,好歹是上了大学。”
“满十八岁之后,我就将户口迁了出来,正式和杜叔划清关系。后来天娱联系上我,我便将志愿改到了上戏。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左不过就是上大学,然后复出,再认识你,然后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山脚到梁梦的墓碑,有整整一百零九阶台阶,迟意数过很多遍。
到第一百零一阶的时候,他说:“这就是你想听的,我讲完了。”
迟意立在台阶上,祝渂落后他一步。
“我早就接受了自己会孤独终老的事实,先前之所以不敢答应你,说白了就是怕。”迟意声音冷静,一字一句说得确切:“祝渂,我说过,我就是个胆小鬼。”
他怕。
怕真心被践踏。
怕再次被抛弃。
这些事在他心里压了很久很久,如今随着他的心扉一同敞开,无异于将已结痂的旧疤再次掀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疼痛会使他永远清醒。
“迟意。”
祝渂开口叫他,心口胀胀的。
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发现想说得太多,竟是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向他走近些,再近一些。
“我……”
“到了。”迟意打断他,“一会儿再说。”
迟意站在梁梦的墓前,心中情绪翻涌。
他盯着女人的照片看了许久,始终不曾眨眼,山风将衣角吹起,吹得双眼干涩。
发丝飞舞,乱糟糟的一团,像被人揉过。
“是您来了么。”迟意弯腰将花放下:“妈,我来看您了,好久不见。”
“这是祝渂。”迟意拉着人,说:“我带他来,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他笑了笑,自嘲道:“瞧我说的,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吧。”
“一直没告诉您,一来没是怕您担心,二来是没必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反正不会爱上任何人。
祝渂本就难受,骤然听见他这么一说,下意识看过去。对方侧颜沉静,神色淡然,像是下一秒便要随风而去,恐惧使祝渂伸出手,紧紧将人握住。
迟意被他抓得生疼,却从放空的状态中抽离,一下子从深渊回到了人间。
他听见祝渂说:“阿姨,冒昧打扰,我叫祝渂,是迟意的朋友。匆匆相见,没来得及准备,下次再见时,我想换个身份。”
祝渂摸了摸迟意的头,目光温柔:“但是要先看您儿子同不同意。”
“迟意。”他垂下眼,说:“你要不要跟阿姨单独说会儿话,我去山下等你。”
迟意盯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祝渂就这么站着,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瞥见对方紧蹙的眉头,下巴绷得很紧。
忽然,手上一轻。
迟意将他松开,偏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祝渂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见到梁梦,迟意需要独处,而他也需要时间思考。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迟意朝自己走那么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从还没出生起,迟意一直都在被人抛弃,对外界、漠视感情也是应该的。祝渂沉默地往山下走,步伐极快。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逼迫他,他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他……
母亲说得对,经历过这么多,他的心上人还能长成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好了。
那么好的迟意,他怎么能……
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祝渂想,如果迟意愿意,他想陪他一起。
作者有话说:
回忆太长了,本打算一笔带过,但还是写了这么多。
回头我再修一下细节。
第68章 KISS×68
“因为我喜欢你。”
约莫过了半小时, 迟意才从山上下来。
可能是在山上吹得太久,向来不觉冷的人居然将外套拉链拉起,衣领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揣着兜, 下巴藏进领口, 眼睛红红的。
路边上种了一排杨树, 祝渂就靠在最中间那棵树的树干上,目光从山顶追随到山脚,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抬脚走去。
迟意踩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时, 祝渂刚好走到他面前。
“等很久了吧?”迟意伸手替他将肩上的头发理顺,状态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本打算两句就走的, 但没想到越说越多。”
他拍了拍冻得有些僵硬的脸,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山上的风可太大了, 脸都给我吹疼了, 你……”
忽地,他被人死死地拥住。
鼻间盈满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辛苦你了。”祝渂的声音和山风一块儿传进耳畔:“这么多年, 辛苦你了。”
迟意眼眶一下就热了。
脚下踩着的这层台阶刚好消除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让迟意能够平视眼前的人。
不仅是物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祝渂沉默地抱着他, 将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里, 后来犹觉不够, 恨不得将人揉进骨髓,但又怕伤着人, 所以克制着没用力。
“哥哥。”
再开口时已然哽咽。祝渂没有叫他的名字,他试图用这个亲密的称呼唤醒早已被对方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迟意本来情绪也不太高, 今天将事情全盘托出,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深夜在床上辗转难眠时,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祝渂的反应。
他想过祝渂会心疼他, 会用尽一切办法安慰他。
“我陪你”“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我跟他们不一样”“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甚至是“我爱你”这种甜蜜的话他都想过了。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他听到了,祝渂在为他哭泣。这个初见时就把冷心冷情的形象钉死在众人心目中的人,在为了他哭泣。
甜言蜜语谁都会说。
这样的保证他听过很多次。梁梦、迟玉、杜友明,甚至是校园时期遇到过的追求者,他们都同迟意说过这样的话。
无数次。
但最终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在他生命中消失。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该放下的早就已经放下,怜悯也好,安慰也罢,都不是他需要的。
迟意沉默着。
忽然,颈边传来热乎乎的鼻息。
祝渂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哥哥,你抱抱我。”
意外的令人受用。
迟意收拢双臂,“好,我抱抱你。”
**
回程总比来时快,感觉没在路上开多久,就看到了城区的建筑。
下了高速,迟意分出心神,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副驾驶上一声不吭的某人。
这辆车好早就提了,不像楚熙和陆淮,迟意对车没那么狂热。有刘叔在,他平时也不怎么开,这对他来说不过是辆代步的工具,什么车都一样。
可在看到祝渂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后,他开始有了换车的念头。
“怎么了你,一路上话都不说。”出城时是凌晨,回来已是傍晚。雾蒙蒙的天,看得人沉闷不已。
迟意单手打着方向盘,抽空将手在祝渂平放在腹前的手上贴了贴,又快速收回。
“这么难过啊?正主都没难过呢,你在难过什么啊?”迟意眼里不自觉沾上笑意,之前那点低落早已不见。
逗小孩似的语气换来身旁之人轻飘飘地一瞥。
迟意乐了,这下他真觉得跟小朋友说话似的:“怎么了,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还需要哥哥哄?”
祝渂还是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瞧着他。
那眼神,巴巴的,不是说可怜,就是看得人痒痒的,迟意心都软了半截,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被人在乎着。
刷——
迟意将车拐进一条没人的小路,停在路边。
汽车熄火。
祝渂没看懂他要干什么,眼神递过去:“?”
“行了,收起你那惹人怜爱的眼神,我开着车,你是不是想勾着我做点什么?”迟意膝盖跪在驾驶座上,手撑着中控台,倾身过去,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挑起祝渂下巴,朝他吹了口气:“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成功了。”
祝渂被他吹得眨了眨眼,眼神纯良无害,面容乖巧:“我没这么想。”
他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迟老师,你想干什么。”
这会儿他又变回了规规矩矩的称呼。
迟意嗤笑一声:“怎么不继续叫哥哥了,装腔作势给谁看。”
祝渂不躲不避,说:“你。”
“那我宣布,我看到了。”迟意弯腰,左手伸向他的裆.部,同时俯身。
祝渂被这个危险的姿势惊得头往后仰,喉结上下滚了滚,双手无处放似的举着:“迟老师……”
迟意凑过去,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伸手——直接穿过他的胯/下,将把手一拉。
刺啦——
座椅往后移了多半。
“……”祝渂此刻什么心思都没了:“下次做这种事提前告诉我。”
“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调完座椅,迟意没有坐回去,而是将就这个姿势从驾驶室跨了过来。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座位上还是有点困难。
但迟意不放弃,他跨坐祝渂怀里,面对面抱着。
车内空间真的很小,狭窄到令他们要互相贴紧才能安定下来。这么近的距离,一方稍微做点什么,另一方都会有感应。
“我来哄你啊。”
祝渂呼吸都变重了,怕人掉下去,习惯性地将手搂在他腰上,眼睫颤了一下:“我不用你哄。”
迟意便说:“那你来哄我。”
祝渂静静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哄吗。”
他早已看出来,迟意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如果他贸然去哄,只可能惹人烦。
“怎么不想。一路上我都在等着哄呢,可你呢,表现出一副比我这个正主还需要被哄的样子。”迟意手握成拳在他胸口戳了戳,“祝老师,你犯规啊,该是你哄我。”
他轻声道:“你快来哄哄我。”
祝渂听懂了他话里的情绪,鼻尖蓦地一酸,弯腰与他额头贴着额头,手轻轻抚着背,在脑海里组织了很久措辞。
“……我知道现在的你很难相信别人的承诺,所以我不会向你许诺什么。”祝渂的话比想象中得要直白,却是他在心中想过无数遍的:“迟意,你且看,看我怎么做,可好?”
迟意被他这句话勾起情绪,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这男人怎么哄人还这么直接啊。
偏偏他还挺受用。
“你还会不会说话了。”迟意一爪子拍在他脖子上,试图用骤然拔高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你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这么的……”
合他心意。
祝渂蹭了蹭他的额头,眼神缱绻温柔:“好不好?”
“好个屁。”迟意顺势搂上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贴近:“你想做就做,干嘛要问我同不同意。祝渂渂,你又犯规。”
“总得征得你的同意。”
“你倒是做啊!”迟意朝他低吼一声。
祝渂被他吼得愣了愣,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迟意看着他难得的呆傻模样乐了,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飞快地滑过脸颊,留下一条晶莹的细线。
迟意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
天啊,毁灭吧,一起疯掉得了。
不顾后果,无惧一切,不畏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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