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赵襄隔着老远听见值班室传来一声巨响,探出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地发现她霍队站在一地污水和泡沫里,捞出那件外套,掏了块东西出来。
顾不上四周窥视的目光,霍无归攥着纱布,跃上楼梯冲进了物证科。
“李仲洋!被漂白剂洗过的DNA还能救吗?”霍无归不抱希望地将纱布放在清水下冲洗。
理化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李仲洋的脑仁同样嗡嗡作响,一脸绝望道:“霍队,你想我死可以直说。”
霍无归试探着问:“才刚放进去没多久,应该还有救。”
“救什么救!霍无归!你无法无天了!”李仲洋还没说话,理化室的门被王局一把拉开。
霍无归转过头,只见王局擦了把汗,随手给李仲洋塞了盒玉溪:“小李,出去抽根烟,我跟霍无归聊几句。”
听见这里不需要自己,李仲洋给霍无归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抓起烟盒,一溜烟跑了出去。
王胜利看向霍无归,叹了口气:“小霍啊,不是我想批评你,但你说说,你图什么?”
霍无归始终站得笔直,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那块纱布,无所谓地笑:“王局,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王胜利在他黑沉的眸子注视下犹豫片刻,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只想保护你——十七年前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将屏幕转向霍无归。
那是今年最新款的机型,里面却有张陈旧模糊、似乎在无数个手机里一路继承来的照片。
一把刀掉落在地,中年男人的尸体横陈在地,被烧得面目全非。
十七年前的霍无归昏迷在地,满脸血污,身边是个同样昏迷的小孩。
那个孩子有张极为憔悴、纤弱的脸。
并不是霍无归那样,因为三个月地狱般的折磨而消瘦,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病态感。
他好像小小年纪,就受过世间疾病百般折磨一样。
“那天,我们抵达现场,就看到了这一幕。”王局收回手机,无奈道,“在一个密室里,绑匪死了,活下来的人质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刀上只有两个孩子的指纹。”
“你应该已经知道死的人是谁了,十七年前,海沧最大的走私团伙首领,外号魔术师。”
霍无归紧绷的表情微微撼动,想起之前贾富仁的话,怀疑道:“贾富仁的口供,不是说是魔术师委托他采购文物吗?”
“我们可以确定当年死的就是魔术师,但出于种种考虑,这个消息始终是封锁的。”王胜利顿了顿,缓缓道,“这可能给了外面一些人冒充他的机会。”
一个盘踞海沧多年的犯罪组织,首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犯下了一起绑架案,最后还被两个十岁左右的人质反杀。
霍无归当了那么多年警察,心底对王胜利的意思一片清明了然,目光微震,一言不发。
王胜利怕他依旧心有不甘,立刻巩固战果:“懂了吗?要是你都能查出人质的身份,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可以。还有你自己,卷进去得越深,就越危险。”
一切最好的结局就是维持现状。
不去深究,不去追寻,让真相和记忆统统深埋过去。
“不问,不找,不追究,这是保护你,也是保护另一个幸存者。”王胜利正色道,“再查下去,害人害己!”
霍无归丝毫不被他影响,将一切拉回了原点:“以前你不也知道我在查吗,为什么只有这次,你急了?”
王胜利听他还在纠缠,简直快被气死,纠结半晌,终于没好气地开口:“昨天夜闯警局的人叫波坤!他是魔术师在缅甸的养子,你以为一个被通缉的职业杀手为什么冒险回国!你不能再查下去了!”
霍无归面色森冷,宽阔的肩背挺拔而坚毅,毫不回避:“不管他是来杀我,还是杀谁,我都不会让他逃走第二次。”
王胜利气得刚想拍桌,看见李仲洋一桌瓶瓶罐罐,不得不放下手,开始围魏救赵,施展怀柔策略:“你爸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我到九泉之下怎么去见他们!”
霍无归的脸色终于出现微妙的变化,剑拔弩张的氛围褪去,他轻声道:“王叔,他们殉职是自己的意志,我站在这里,同样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行了,别说傻话了,你母亲忌日你是不是没去?”王胜利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给你两个小时假,光缅寺刚出土的那尊金佛听说很灵,你去给她请个香吧。”
霍无归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缓缓仰头,盯着头顶的白炽灯,自言自语道:“金佛?”
医院里,简沉仰着头,对着苍白冰冷的灯光,细细看完手里的底片,阖上充血的眼睛:“我看完了,小杨警官你可以带着片子回局里了。”
简沉还在病床上,五官带着病容,一副初出校园的柔和青涩模样,但杨俭莫名觉得这人身上透出一股汹涌暗流。
他脑海里浮现昨夜,简沉在夜色中死死缠住凶手的那一幕。
这个弱不禁风,连看多几眼灯都受不了的法医,好像有着一股全然不惧怕生死的劲。
他犹豫了一下道:“简法医,说实在的,我觉得霍队也没那么讨厌你,你不用为了留在局里这么拼命。”
简沉目光放空,淡淡道:“留不留,是魏主任签字,不是他。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查案,不是受他胁迫。”
“……”杨俭默默道,“但只要你俩凑一起就倒霉,去江边尸体爆了,去卢教授家遇到绑架,连在局里都能遇到职业杀手。”
坐在病床上的简沉再次强调:“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坚信这只是巧合。”
杨俭满脸恨铁不成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拜拜吧,我看光缅寺的金佛就不错。我和老杜那天押送佛像的时候买了彩票,一人200呢。”
简沉小声道:“200块不是什么大数目,或许只是巧合吧。”
“这佛就是咱带回去那个卢教授挖出来的,他说这个佛很特别,有神女保佑。”杨俭皱眉道,“霍队还好,摔摔打打习惯了,简法医你还是去一趟吧!”
“卢洋?”简沉一愣,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
他刚想掏出手机联系霍无归,铃声便响了起来。
“喂,霍队,我有个——”简沉迫不及待开口。
“我们要再去一次卢洋家——”对面人意识到简沉有话说,也停住了。
简沉愣住了,谦让道:“霍队你先说。”
“我怀疑卢洋撒谎了,他答应卖给贾富仁的不是青花瓷,是佛像!”
电话里一片静默,简沉冷静地补充道:“一尊肉身金佛!”
第16章 钓鱼
你还有没有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办公室里,简沉和霍无归低头站在门口。
一个脖子上裹了一圈纱布,病恹恹地站着,松松垮垮,不说是法医的话,简直像是从外面带回来的打架斗殴社会青年。
另一个肩膀伤得醒目,手指缠满绷带,却还是站得笔直,目光坚定,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一众刑警站在走廊里探头探脑,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王胜利看着霍无归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拔高了嗓音:“警察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你们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卢洋伪造了光缅寺的金佛?这是人话吗!是人话吗!证据在哪里?”
他越说越气,扫视外头那群毛头小子,大骂道:“都看什么看!想跟你们霍队一起挨骂就进来!他喊你们去搜卢洋家你们还真打算去!长没长脑子!”
要不是被他发现,这帮人绝对真的就去了!
话音刚落,杨俭和赵襄就毫不犹豫走了进来,一脸诚恳认错的表情:“王局对不起!”
“……”王胜利被这两个听不懂反话的没头脑气得够呛,哆哆嗦嗦指着霍无归,“你没脑子也就算了,你手底下这俩怎么也没脑子!今天你们去搜了,明天人家反手就告你信不信!”
他实在是被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崽子气得不轻,不由自主在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尴尬道:“总之——”
“王局你找这个吗?”始终低着头的简沉向前一步,递上一盒烟,并贴心地递上了火机。
王局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吐出口烟:“总之你们——简沉!你小子怎么还没戒烟,还有,年纪轻轻抽什么利群,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简沉顺势也叼了根烟,一脸呆滞地看着王胜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今天最无辜最冤枉的那个。
“上级部门对六一九案盯得很紧你们知不知道啊!”王胜利三个月没抽烟,刚吸了一口便眯起了眼,又瞬间想起自己正在训话,板着脸道,“现在案子从五个死者发展到了涉及绑架、走私,甚至是堂而皇之闯进局里袭警。”
“我们没有时间胡闹了知道吗,最多三天,在犯罪分子进行下一步行动前,我必须看到你们拿出点成绩来!”他边说边从简沉手里抽走那支烟,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简沉任由发落、不敢反抗的老实模样,霍无归看着他心里一声冷笑,心道也就王局好骗了。
谁料下一秒,王胜利就指着他道:“你看看人简沉还知道反思,你呢!一副死不悔改的嘴脸!我告诉你,再查不出凶手,我管你是谁呢,给我滚回去当你的富二代!”
“行!”霍无归打断他道,“今天之内,找不到卢洋和这个案子的关联,我遂了您的心愿。”
王胜利一怔,烟屁股险些烧到手指。
等霍无归拎着简沉出了门,王胜利才反应过来,看向杨俭和赵襄问道:“他说今天查不到就辞职?”
杨俭点点头:“您没听错。”
王胜利一锤桌子:“谁喊他辞职了?谁批准了!”
赵襄补了最后一刀:“您。”
会议室里,霍无归眉峰紧锁:“五个受害者的身份都摸清楚了吗?”
“报告霍队,除了已知的卢琳和苗胜男,现在可以确定,三号受害者沈容之,19岁,是华宫KTV的出台女,失去胸椎和肋骨,患有马凡综合征。”
“四号受害者包楠,24岁,孟市人,患有严重的进行性骨化性纤维发育不良,独自前来海沧治病,目前尚未找到其余部分肢体。”
“五号受害者詹素云,29岁,双腿发育畸形,瞒着家人来海沧咨询断骨增高术,失去双腿。”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霍无归攥着拳反复舒张、攥紧,昨晚被缅刀割裂的手指正在愈合,阵阵刺痛沿着神经溯流而上,刺激着大脑。
他眼皮都不抬一样,仿佛对疼痛已经麻痹:“华宫KTV?苗斌工作的地方?”
“对,又是这小子。”杨俭想起苗斌的职业,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我们去华宫KTV查了沈容之之前住过的宿舍,找到了她的手机、日记本。”
技术队的程序员林北一脸悲愤:“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会还有人在用老人机,里面所有东西都被删了,我们恢复到天亮,我女朋友生日都没去!”
杜晓天同情地看过去:“反正都成前女友了,不如先说说恢复出什么了吧?”
林北一愣:“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只有通话记录,她生前和苗斌有过多次通话。”
“嚯?”杜晓天一拍桌子,“该不会他和沈容之从纯洁的同事情发展升华出了恋爱关系,又被姐姐阻拦,然后——”
霍无归瞥了他一眼:“想象力很丰富,但他和沈容之绝对不是这种关系。”
“谁说不可能了?小姐和鸭就不能有爱情故事吗!”杜晓天振振有词,一脸不服。
霍无归不置可否:“没有人说不能,但苗斌不可能。”
“那我们从什么地方下手查!”杜晓天抓着头发一筹莫展。
虽然不知道霍队哪里来的自信,但霍无归敢这么说,必然有他的理由。
“康海医院请的人力资源专家查了吗?昨天郑平的太太赵月提起的那个专家是谁!”霍无归冷冷问道。
“我们联系了那家咨询公司,对方说派去的是一个叫杜昊的专家,但很奇怪的是,这个专家上个月已经辞职了,目前无法联系到,提供的所有身份证明也都是假的。”杜晓天悻悻道。
霍无归皱眉:“医院监控呢?康海附近只有三家招待所,他住在哪里?赵月不是昨天还接到了他电话吗!”
“技术队继续做凶器模拟测试,出结果第一时间报告!杨俭赵襄抓住卢洋、卢琳、贾富仁这条线往下查,杜晓天蔡敏查沈容之、苗胜男、苗斌这条线路。”
霍无归裹着纱布的手撑着桌沿,扫视一圈:“杜晓天,刘彦昌,继续查康海医院和那个人力资源专家。”
“散会。”说罢,他大步流星离开会议室。
几分钟后,北桥分局门口的煎饼摊上,简沉慢条斯理道:“阿姨,一个鸡蛋煎饼加香肠,嗯,算了,再来一个加里脊的,先给我一杯豆浆,谢谢。”
一台重型机车匆匆冲出北桥分局大门,阿姨被轰鸣声吓了一跳,刚递出去的豆浆险些洒了个底朝天。
“霍队?”简沉眼疾手快,一口凑上杯沿,救下了最后一口,明知故问,“您跑出来干什么?”
霍无归瞥了眼递到简沉面前的塑料袋,里面躺着两个杂粮煎饼。
他心下了然:“那你呢?一个人吃两个杂粮煎饼?”
13/112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