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沉!”
耳机里声音顿时焦急嘈杂起来。
青年平淡温和的眉眼迎着凌风露出决然的眼神,那身懒散温驯瞬间烟消云散,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简沉身上散发出某种凌冽与果决。
“……”霍无归目光微怔地望向对面那双包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睛——
这样的简沉,他也曾见过一次。
八年前公大新生格斗比赛上,那个尚存希望与热血的青年,咬着牙,带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站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却没有站上领奖台。
那年的简沉,也曾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尚未将灵魂藏进眼底黑暗旋涡的背后。
“刺啦——”迈巴赫在一瞬间刹车,靠着优越的制动能力稳稳停在简沉面前,两辆车的车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霍无归紧握着方向盘,冷着脸摇下车窗:“简沉,你不要命了是吗?”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过这条命!”漫天警笛、喇叭声中,简沉大半个脑袋被埋在头盔中,露在外面的眼眶泛着一圈红,“从来就没有!”
霍无归脱口而出:“简沉!”
“我早就准备好下地狱了。”简沉瞳孔中满是被烈风吹出的泪,声线颤抖,“只是那条路真的很长,我一直在走,没想到半路遇见了你,后来……天亮了,可你……”
下一秒,枪声打断简沉的话。
“砰!”
“砰!”
两颗子弹射入防弹玻璃。
冉焕兰握着枪的手正在颤抖——
霍无归的指节正死死握住枪管,就在不到半秒前,硬生生调压下了她的枪口。
“你不知道这玻璃防弹吗?”霍无归勾着唇冷笑一声,从冉焕兰手中轻而易举地拿下枪,手伸出窗口。
“砰!”
子弹射入简沉前胎,摩托瞬间失去平衡,迈巴赫平稳地转向,疾驰而去。
简沉眼眶血红地站在原地,嗓音嘶哑地低声道:“可你怎么又第二次不告而别!”
“简沉,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在暗地里盘算些什么,你比我清楚。”霍无归的声音随着风声灌入耳内,尾音逐渐远去,“简沉,先打算不告而别的人是你!”
远处传来冲卡的声音,混乱中,简沉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
翌日,北桥分局。
“协查通告已经发到临市……”杜晓天阴沉着脸走进办公室,将通告贴在白板上,“昨天下午四点四十八分,北桥分局刑侦支队……前队长霍无归……持枪击伤市局副局长管弘深,冲卡逃逸。”
话语到嘴边,杜晓天犹豫再三,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最终那个险些没能吐出口的“前”还是暴露了他的无力。
没有人抬头。
整个分局和往日相比变得格外安静,除了偶尔有几个人因为工作不得不开口以外,上上下下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往日总会找人问这问那的杨俭垂着头坐在办公桌前沉默不语。
时不时喊着饿到处找食物的赵襄面前连杯水都没有。
“听说了没?”门外,有窸窸窣窣的人声响起,似乎刻意没有收起音量,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能让办公室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听我市局的朋友说,霍队,噢不,前——霍队,在市局喊,是简沉陷害的他。”
“嚯?那这可就有意思了,谁不知道这俩人最近形影不离,怎么还能玩这出呢?”说话的人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声音拖得更长了。
一队办公室里,所有人鸦雀无声。
杜晓天脸色铁青,放在白板上的手刚写了个霍字,又停住了,握着白板笔的手却没有放下,咬着牙站在门口。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声音还在继续:“要么是霍无归当真大逆不道,连面对老管局都扣得下去板机,要么就是简沉,背后玩了一出阴招,连咱们海沧警界的紫薇星都不放在眼里。”
另一个声音似笑非笑地附和道:“可不是吗,可惜我们谁都不知道真相,你说是不是?简法医?”
办公室里,杜晓天听见这三个字,脸色猛然一变,放在白板上的手顿时垂了下去,不由自主地朝着门边走了一步。
一个清冷但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冷淡道:“我不知道,无可奉告。”
简沉的背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栽赃陷害霍无归啊,你们不记得了吗,抓邵烨的时候,那人不也是从简沉病房消失的。”
“可不是吗,我之前就听说了,简沉本来是公大的,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退学了。”
“我还听说,昨天霍无归还在市局质问管局,说是管局当年有些事也说不清。”
“我怎么听说的版本和你们的不太一样,你们在说悬疑剧,我这听说的可是个狗血爱情剧?”
……
各种各样的声音近乎似乎忌惮,甚至可以算作是故意的,在简沉面前喋喋不休。
办公室里,刑警一队的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攥紧了手,门外却始终没有简沉的声音。
“咔哒——”不知道这阵令人窒息的尴尬持续了多久,办公室的门终于被人转动了把手。
简沉打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声音顿时涌了进来。
看见一队的一张张面孔,外面的讨论声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人笑着问:“喂,简沉,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长这么大了还爱告状是什么感觉?”
“别胡说,谁知道是不是他举报的呢,万等会一队要是把咱简法医揍一顿,他这身板不得又送回去住院?”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说话的人是二队出了名的和事老。
平日里有事没事经常到处串门,和一队的关系一向不错。
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很清楚,所有的变故不过只是因为一个人——
霍无归。
霍无归不在,没有了队长撑腰。
或者说霍无归成了嫌疑人,一向被霍无归死死压住的人仿佛苍蝇般闻着味就来了。
过去,是霍无归抢完了北桥分局所有风头,也压住了所有同期上升的希望。
他实在太过优秀,优秀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
“够了!”杜晓天狠狠踹拍了一下无辜的白板,“一队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都给我把嘴放干净点,再让我听见你们编排议论简沉,就算霍无归不在,一队还有我,还有所有队员。”
赵襄霍然起身,冲着门外喊道:“如果霍队真的犯罪了,我们一定亲手将他抓回来,如果霍队没有,我们也一定还他清白,谁举报的,怎么举报的,关你没什么事!不要欺负我们简法医脾气好!”
“就是!等霍队回来,有你们受的!”杨俭跟着嘟囔了一句,“让他知道你们欺负简法医——”
“知道又怎么了?”门外的人立刻反唇相讥,“你还真以为他朝着管弘深开了一枪都能回北桥分局不成?”
杨俭一愣,还没来及说话,杜晓天踹了一脚门,将简沉拉进门里,看着杨俭和赵襄骂道:“你们俩有没有脑子,和这些人怄什么气,干活!”
门哐当一声合上,外面的人碰了一鼻子灰,终于散去了。
简沉有些愣神地看向办公室里的一群人。
他原本以为……出了这件事,不管自己怎么解释,恐怕都会被北桥分局的众人看做叛徒了,毕竟,是霍无归亲口说自己陷害他的……
杜晓天见简沉杵在原地,上前拍了拍简沉,安慰道:“简法医,没事吧,外面那些人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整个一队所有人都相信你不可能陷害霍队。”
“对不起。”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杜晓天,“你们不用为我说话,这些事,不管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不过对大家,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从来没有陷害霍无归。”
“该我们道歉才对,害得你被这些人议论,简法医,要不你今天还是先回家吧。”杜晓天拍了拍简沉的肩膀,“回家去散散心,恢复恢复心情——”
“回家……恢复……心!”简沉听着杜晓天的话,猛然抬头,喃喃自语道,“心!那颗心!”
霍无归的家里,还躺着被霍无归退回的……简沉的一颗心。
作者有话说:
霍无归你这样是会没老婆的。
第98章 选择
为什么是霍无归?
“简法医?”杜晓天还在说着话, 就发现简沉突然双眼放空,喃喃自语起来,顿时心中觉得不妙——
这怕是受了大刺激, 脑子都不活络了。
这件事虽然整个队里上上下下没人不受刺激,但毕竟根据霍无归出事前发生的每件事都和简沉有关联, 简沉受的刺激最大也是在所难免。
“说起来最近不是有个什么游轮吗, 说是还引进了各国珍稀物种,还有各国美食, 我听不少有娃的同事都说想请年假带娃去, 要不简法医你干脆也买个票, 趁这段时间休息休息?”
“就是吧……那游轮名字还怪晦气, 好好一个游轮, 叫什么马戏团啊……不过也是, 又是吃的又是玩的还有表演和动物,这不就是马戏团嘛……”
杜晓天一紧张就话多,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然而简沉等他说得口干舌燥了才终于转了转眼珠,礼貌地拒绝道:“杜队, 不劳您费心, 我想先回趟家, 确认一些事。”
霍无归才消失一天, 简沉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一样——
脸上半点笑容都没, 那些礼貌乃至温驯的神情一扫而空,瘦削的背挺着,长身而立, 浑身竟然看不出半分破绽。
“简法医……”杜晓天犹豫了片刻, 轻声问,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当法医,而不是警察?”
几道好奇的目光顿时半遮半掩地投了过来。
海沧有不少警察也是公大出身,大家多多少少也算是同龄人,就算简沉刚来的时候是个生面孔,这段时间过去,不少人也从朋友、同学的口中得知了,简沉也曾入读过公大。
“纠正一下,我也属于警察编制,只是没有执法权而已。”在所有目光的偷瞄下,简沉迎着略有刺眼的阳光,不动声色道,“我是警察,或者不是,都不影响一件事——”
简沉顿了顿,清冷的眉眼间有种令人屏息凝神的气场:“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还霍无归清白。”
杨俭猛然抬头,紧随其后的是赵襄、刘彦昌、蔡敏……整个一队所有垂下的头颅一个个抬起,注视着简沉。
自从那块带着霍无归指纹的红色积木被查出,霍无归踏出北桥分局的大门开始,整个一队就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北桥分局的每一个人,路过这间办公室的时候,都会似有若无地提高音量,悄悄议论那么几句。
甚至海沧整个警察系统里,这两天提起霍无归这个名字,前缀的语气词必然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啧”,哪怕是来北桥分局办个事,也要特意绕到这间办公室前,来转悠一圈。
先进集体的牌子早就被摘走了,霍无归的先进个人也早就拱手送了出去。
来自外界的怀疑和讥讽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些年轻的刑警们自身的怀疑。
以霍无归为榜样,追随着心中最公允正义、忠肝赤胆的队长,脚踏实地地走了这么多年,一夜之间队长成了犯罪嫌疑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射伤当年的老队长管弘深。
管局至今昏迷不醒,躺在ICU里,连作为儿子的简沉都没办法进去探视。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罪名都铁证如山。没有人的心中不在动摇,不在害怕是自己看走了眼。
“我知道,你们心中或许有怀疑,或许有过动摇。”简沉声音很低,满是疲惫,却异常坚定地落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但我从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一秒。告辞,我先走一步。”
“等等!”杜晓天背过身,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声线有一丝不稳,“需要任何帮助,来找我们。”
“不必了。”简沉摇了摇头,那些隐藏在温顺外壳下的锋芒若隐若现,“我有自己的方法。”
-
“啪。”
整个二十九楼一盏灯都没有开,屋子里空空荡荡,简沉进屋的时候抬手按开了灯,连开关声都在空档的屋内出现了回声。
他愣了愣,望向无人的客厅,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昨晚追丢霍无归之后,简沉整个上半夜都在审讯室接受上面的调查,下半夜又在ICU门口等着管弘深的抢救等到天亮,霍无归这间顶层豪宅,一整晚都没有过人。
床头柜上,那颗鲜红的积木爱心躺在玻璃罩中。
一块积木都没有少,甚至玻璃罩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
“果然……”简沉不过是扫了一眼,眼底立刻爬上冷漠和几日来的第一丝微笑。
那个笑容出现在此时此刻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简沉确确实实勾起了嘴角,自言自语道:“他舍不得。”
如果霍无归舍得做戏做全套,现在这颗心上应该少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积木才对。
毕竟……自己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实施。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整个人好像彻底放松了下来,目光仅仅在积木上停留了几秒,就迅速移开,转而拉出霍无归床头的抽屉——
一整排钥匙躺在抽屉里,简沉琥珀色的眼睛看都不看,随手抓起一把,转身出了门。
夏季傍晚的海沧,随着气温一点点下降,白天蛰伏在家中的人群陆续出巢,开始享用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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