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划破晨曦,子弹如同朝阳下最后一颗璀璨的流星。
简沉惊愕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一缕青烟,和呛啷落地的弹壳。
除了弹壳落地,他好像还听见了什么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时间仿佛彻底静止。
云彻底散开,天空如同海鸥洁白的尾羽,折射着刺眼的阳光,太阳在那个瞬间璀璨起来,落进简沉的视网膜上。
一抹水光从简沉眼角划过。
高架上完全凝固,只有朝阳还在自顾自地缓缓上升,赵襄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沉怔了片刻后轰然倒地,通讯频道里鸦雀无声。
“你在做什么!”黄力吃了一惊,飞速跑向简沉,喝道,“霍无归!你不知道魔术师有多重视简沉吗!”
——他来真的,他怎么会朝着简沉开枪,这人是疯了吗。
黄力和郭廷双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霍无归。
所有人都知道,魔术师和林都对霍无归有所怀疑,哪怕今天,霍无归在这里枪杀了面前的小女警,他身上的怀疑也不过是从八分变成了三分而已。
可谁知道,他确实开枪了,但枪口却对准了简沉。
而且那一枪开得毫无预告,和简沉半点交流都没有,简直是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思考就径直开出了一枪。
只有霍无归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表情波澜不惊地收起枪,看向黄力:“杀一个和我无关紧要的小女警,算什么投名状?”
“这才是,真正的投名状。”霍无归俯身,从地上捡起滚落到赵襄脚边的弹壳,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将弹壳随手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朝情人开出的一枪,震耳欲聋,掷地有声。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投名状。
赵襄身上的记录仪忠实地传输着画面,璀璨曙光中,简沉脸色苍白地瘫倒在柏油马路上,霍无归冷静决绝地上车,发动。
朦胧的天光里,一切都只有个依稀的轮廓,但霍无归深邃黝黑的双瞳中,那肃杀果决的神情,却仿佛穿透屏幕,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
管弘深出神地望向监控。
指挥车的所有人都表情各异。
霍无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去卧底的吗,怎么会朝着自己人开枪。
是简法医已经反水不再自己人。
从头到尾都是霍无归演的一出大戏,他是真的反了水?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的频道里爆发出一声暴喝:“报告!押运车被劫!”
“什么!”管局立刻起身,劈头盖脸问道,“押运车?你们在哪里!”
“报告管局,行动结束后我们按照原计划押送集装箱内剩余的7吨药品回借调药品的医院……”频道里,说的话人顿了顿,情绪复杂道,“刚刚,押送车突然失去了信号,在嘉陵东路上失踪,随后车辆也下落不明。”
原本在集装箱内,用作掩护和诱饵的那整整7吨药品,在结束任务后,本应押送回医院,重新登记入库。
那是在医院哪怕少了1g都需要翻遍整个医院所有垃圾桶的管制品,而现在,足足7吨的药品,7吨可以用来制毒的原料,下落不明!
刚刚,霍无归那一枪,将整个指挥中心送进了寂静的中心。
然而此刻,指挥中心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盯着地下那10吨药品的时候,邵烨竟掉转目标,朝着集装箱里被送回医院的那7吨药品去了。
“快去追查!”一旁的王胜利咆哮道,“现在!马上!”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几秒时间里。
指挥中心乱作一团的同时,监控画面里,霍无归又动了起来。
“上车,撞过去。”高架桥上,霍无归收起枪,看都懒得看简沉一眼,径直朝车上走去,“药就在眼前,简沉已经没用了。”
往前一公里,就是药品藏匿的地方,整整10吨药品,被分散藏匿在纵贯整个滨江码头的地下管线内。
也是那里,有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霍无归漆黑深邃的瞳孔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正打算朝着赵襄和蔡敏的警察冲去。
他胸前的口袋里,弹壳仍散发着微微余温。
一个微型追踪器静静地与弹壳躺在一起。
五分钟前,天色依旧昏沉,没有人看到,霍无归扣动扳机的同时,被他高大身形挡住的小女警悄无声息地抛出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的,不仅是弹壳,还有一枚微型追踪器。
“等等——”霍无归即将踩上油门的瞬间,黄力突然拿着卫星电话道,“老板发话了,货已到手,撤。”
“把简沉也带走。”电话里,邵烨语气阴鸷,似笑非笑,“我可舍不得他横尸荒野。”
第111章 阵营
整个天地间最自由、宁静的房间。
“醒了?”
男人含着危险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意识在脑海里四处游走, 始终如同漂浮,在海面上一样,沉
沉浮浮, 涣散游离,无法集中。
白光, 非常刺眼。
这是简沉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火焰包围的昏暗记忆再一次从地狱深处席卷而来。
鲜血、刀片、匆忙恍惚的脚步……
胸口还残留着某种烧灼般的尖锐疼痛。
简沉半闭着眼, 脑海里不断闪过整整盘桓十七年的阴翳。
“霍……无归。”他干涩的唇终于微微翕动,嗓音沙哑道。
一个枕头塞到简沉身后, 有人伸手扶起了他, 声音轻佻道:“你忘了吗, 霍无归朝着你的心脏——砰!”
邵烨堪称流畅潇洒地比了个开枪的动作, 嘴角勾起:“——开了一枪。”
“没忘。”简沉半坐在床上, 总觉得大脑飘忽不定, 有种踩在云端、不切实际的感觉,“所以我是死了,并且还有幸见证了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说话的同时,简沉环顾四周,露出一个轻笑:“那这地狱比我想象中好了不少。”
270度的环形大落地窗外是明媚刺眼的日光, 轻柔的白色纱帘遮挡着光线。
房间干净整洁, 但内里的陈设看起来极为铺张奢侈——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姓名早就被列在了通缉名单里, 光看这样的房间, 简沉很难联想到自己正和一名通缉犯同处一室。
“不用开这些没意思的玩笑。”邵烨耸了耸肩, 摊手道,“你我都是学医的,你比我更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简沉转头看向铺满纱帘的落地窗, 迎着刺眼日光眯起眼, 又将头转过来看着身下。
柔软, 极为柔软的床,看起来就手感极佳的丝滑床单。
给豌豆公主睡都不为过,只可惜他并不能亲手摸一下——
“确实,很容易看出这是什么情况。”简沉晃了晃被手铐铐死的手腕,纤细的手指骨节嶙峋,左手上缠绕着一圈纯白的纱布,“你非法囚禁了我。”
那副手铐的材质同样非常独特。
外圈的不锈钢被牢牢焊死,一眼望去数不出到底有几个焊点。
但内圈却铺了一层柔软、透气的皮革。
邵烨对简沉挑衅般的言论似乎毫无反应,话语间依然带着轻浮的笑意:“你应该谢谢我,多亏了我对霍无归的怀疑,只可惜你似乎从来都没什么好运气。”
多亏了邵烨对霍无归的怀疑。
快给霍无归的枪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荷枪实弹,而是训练用的空包弹。
只不过简沉的运气实在太差,或者说霍无归的枪法实在太准。
简沉因为被击中心脏,引发了室颤。
“黄力用车上的AED把你救了回来。”邵烨略有得意地柔声道,“是不是很意外,像我这样的犯罪组织,居然还会定期组织急救培训。”
简沉警惕地看向邵烨。
作为法医,他清楚知道邵烨说得每个字都并没有错。
“那么请问,这手铐在这段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简沉扬了扬被铐在一起的手,垂下眸子冷淡道。
这个洁白无瑕的房间里,漆黑的手铐是唯一突兀的东西。
但邵烨眼神落下闪着光泽的金属上,却流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虽然童年一别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在海大法医系了,但我对你的过往也有所耳闻。”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心理医生,万一八年前的公大新生格斗冠军醒来直接给我一拳怎么办?”邵烨挑眉,微微俯身,“我的确很想见到你年轻又充满活力,满怀壮志打算成为一个好警察的样子,但不是今天。”
简沉眼神一震。
像是对邵烨的形容感到意外。
得体而充满风度的男人垂下手,触碰简沉安静放在床头的手背,语气温和:“我知道,你曾有最虔诚的信仰,最赤诚的忠肝义胆,哪怕是,现在。”
简沉偏过头看邵烨,大概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又迅速转开,垂下了头。
迎接阳光的前一秒,钱琥珀色的瞳孔中隐约流露出不到半秒的闪烁。
邵烨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进眼底,指尖点了点简沉的手背。
苍白冰冷的皮肤紧绷,血管在微微颤抖。
简沉仿佛在极力忍耐将手抽出去的冲动,并最终成功克制住了。
“看来你的接触障碍好了。”邵烨微妙地笑了笑,言辞中吐出讥讽,“是因为霍无归吗?那个毫不犹豫朝你胸口开了一枪的男人?”
简沉干燥的唇紧紧抿着,脑海中一根紧绷的弦被邵烨的话语触动,嗡嗡作响,飘忽不定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紧闭上眼,努力与大脑中失衡的感觉抗争了片刻,才开口冷冷道:“霍无归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他不会分不出实弹和空包弹的区别。”
“我可以保证,我放的子弹重量、质感和实弹完全一致。”邵烨紧盯着简沉抿着的唇,语调带着湿漉漉的阴冷,“你心里也早有怀疑不是吗——”
“在你还坚守着那条艰苦卓绝的路时,你为了他处心积虑向我、向林海森虚与委蛇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背信弃义了。”
邵烨说话的同时,眼睛没有从简沉身上移开半分。
那双满是伤痕、嶙峋纤细的手腕骨上突兀地出现冰冷的手铐,左手裹着一圈纱布。
“你这伤,前几天我还没有见过。”邵烨挑眉,明知故问道,“你现在还觉得这伤,这一手的伤有意义吗?”
简沉无声的解读邵烨的潜台词——
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愿意给出无数次机会。
说罢,邵烨从床边起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
“所有人都在向你索取。”他抬手按向开关、电子轨道控制的窗帘缓缓拉开,“只有我,自始至终,想带你看一个新的世界,简沉。”
窗外光芒万丈。
天空干净得几乎像被洗过一样,远处水波摇晃,水鸟在窗口掠过。
简沉瞳孔紧缩,终于意识到,并非他的大脑昏沉飘忽。
而是他们此刻真的在一艘巨轮上!
这个房间位于整个巨轮最顶层的前端,前面毫无遮蔽,一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水和天空。
仿佛是整个天地间最自由、宁静的房间。
“还有三天,当这艘船离开海沧,离开国境线,我们就将坐拥最广阔的天地和财富。”邵烨笑了起来,目光投向远处水天交接的苍蓝的边缘。
“加入我们,把林海森和霍无归统统踢出局,只有我和你,坐享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财富。”他朗声说着未来蓝图,顿了顿,迎着光转过头,眼中盛满璀璨阳光:
“好吗,小沉?”
-
与此同时,二层甲板。
“我真是这辈子都想不到,还有你我坐在一个阵营的时候。”白发苍苍地男人看起来极为祥和,用一副看晚辈的慈蔼眼神看着对面的男人。
即便是充满欢笑、气氛活跃的巨轮上,霍无归依旧带着锐利如刃般的气质,冷声道:“没什么可意外的,商人趋利,我不过是做了当下最优的选择而已。”
巨轮在水波上沉浮不定。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甲板上,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露出大片光滑皮肤,赤着脚在甲板上晒日光浴,肌肉晒成小麦色的男人露出精悍的肌肉,给女人涂油。
“五楼的马戏团,你去看了吗。”女人侧过头,用沙哑的烟嗓问背后的男人。
那双涂满橄榄油的手闪闪发光,拍了拍女人曲线精致的背:“还没,好好一个邮轮,怎么还有马戏团?不伦不类的。”
女人不悦道:“这才有意思你懂不懂,你以前见过自带马戏团的邮轮吗?不光能看杂技还有鬼屋和博物馆!”
“马戏团的博物馆?”男人嗤之以鼻,大笑起来,“不会是说那种头装在花瓶的人、还是传说中的人面蛇身美女?”
一切看起来充满生活气息,松弛惬意——
如果旁边没有枪支弹药的话。
“看见了吗。”林海森仿佛大家长一般,看着甲板上的人,笑意更深,“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跟着我,比邵烨那个伪君子可要好多了。”
“这艘船究竟是怎么回事?”霍无归波澜不惊地环视一圈。
昨晚黄力带着尚未苏醒的简沉突然消失,紧接着他就被郭廷要求蒙上眼睛,带上了这艘船。
“是财富。”林海森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说话的同时眼神扫过四周正在狂欢的人群。
但那看似慈祥老人的笑容里,终究还是在不经意间露出隐藏极佳的贪欲和血腥。
霍无归骨节分明的手端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茶,被茶杯遮挡的间隙,舌尖不动声色地划过后牙。
昨天从赵襄那里拿到的追踪器,此刻正在悄无声息地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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