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三,臣祖上萌皇天福德,至我辈仍享皇家厚待,身为后辈理应敏而好学报效朝廷,可臣自幼顽愚鄙学陋业,如今只善些岐黄之术。
还求皇上责罚将臣留在太医院做一名御医,为皇上龙体分忧!”
王庆听完眉头一皱,心道好一张嘴。
以退为进,几句话之间便教人罚不能罚,赏不能赏,将进退之路全堵死,只留下一条——罚他做个小医官,最为妥当。
可是这几日,皇上在查行宫寿宴那晚是谁替翼王向外传令,这个秦世子那晚在行宫行踪诡秘,十分可疑,若此时将他留在身边,会不会打草惊蛇?
正思忖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一本折子被拍书案上。王庆循声抬头,只见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双眉紧皱,冷然道,“大胆。”
秦修宁惊诧一瞬,抬眸间与高台上之人对视,那双眸子是那么陌生,毫无温度,他顺从地低下了头。
只见一身玄色龙服的高璟昀从龙椅上走下来,行至秦修宁身边,对匍匐在脚边的人冷冷道:“朕可以封你为御医,但你要在一月内查清朕头风发作的原因,并找到医治办法,若医不好,就留下你整个秦王府做陪葬,退下吧。”
饶是秦修宁也被这龙威震慑住了,他起身行礼,直直退出大殿。
待秦修宁离开后,王庆从一旁整理书案忍不住问道,“陛下不是怀疑秦王,为何还要把这个秦修宁留在身边?”
高璟昀目光虚虚望着秦修宁离去的方向,手指按捏额头道,“这次本该可以诱翼王出兵,但却突然半路杀出个秦王世子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据说秦王对此子格外看重,离家八年之久任其游历浪荡,回来后二人之间连一句龃龉都不曾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朕想知道这是故意为之,还是说这个秦修宁真的毫不知情。朕现在将他留在宫中为质,秦王和冀王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下一次时机,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庆恍然,点头称是。“皇上圣明,是老奴目光短浅了。”
高璟昀目光收回,低头就瞥到了那抹挂着水珠鲜翠欲滴的青绿,他手指扬起朝那碟青梅点了点,“去查查。”
“是。”
离开养心殿,秦修宁缓缓叹出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他是害怕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威。
他体会到人们口中提到皇上时的那种近乎天然的敬畏和臣服,而背后,皆是因为他是天下唯一一个对苍生拥有生杀予夺权力的人。
他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外驻足回望,血红的夕阳正映在金瓦碧檐之上,那座冰冷的大殿,和那身不容窥伺的龙袍似乎已经将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要时刻记得,他是皇上。
尽管理智这样反复地警告他,可是他心中还是不由地腾起另一种隐秘的欲望。
理智与欲望,就如同这座殿和它的影子,表面越恢宏巍峨,它的阴影就越无边无际。
而此刻,皇宫的巨大阴影正如潮水一寸寸移到他的脚边,堪堪一个回眸间,就将他完全吞没。
——他好想有一天撕碎那身龙袍,看他像过去那样,湿红着眼眶在他身下求他停一停。
作者有话说:
又被老婆威胁了5555
本周更新结束,周四继续,mua
第57章 是要一起吗?
次夜,月色阴沉,宫里早早掌上了灯。高璟昀还在案前批阅奏折,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
养心殿分两层,共九间卧房,二十七张床。每晚皇上睡在哪间都是随心而定,这样刺客们就难以下手。
秦修宁办理完繁杂的公文手续后,来到了皇上休息的养心殿。他也要了张床案,装模作样的时而记录几笔,时而翻翻医书,从午膳过后到现在两个时辰,就陪在这养心殿哪里都没去。
每每听到细微的咳嗽,便会抬眸望一眼朝书案后的人,直到他已经困倦地撑不住,而高璟昀还在批阅奏折。
这七年,每晚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看向他的时候还是会有割裂感,尤其在这种安静的、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他经常会又忘记白日里那个繁忙、勤勉、冰冷的皇上。
远远看着那烛火下苍白又认真的侧脸,忽而他分不清是谁坐在那里,会不会下一瞬,他突然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纯然耀眼的笑脸,然后语调微扬地叫一声“哥”。
突然,他的思绪被打断,是季明礼进来送清口茶,一进来便惊讶地看到了这个秦修宁东到西歪地倚在床上,看上去要睡着了似的,皇上都还没歇息,他怎么敢就那么睡下!
他眼中蕴集滚滚怒气,正要发作,而那人居然腾地一下从侧榻起来了。
“公公稍等,我验一下。”
季明礼一听气得眼眉直立,光溜溜、圆滚滚滚的下巴肉眼可见得在颤抖。
他本以为此人会被贬罚出宫,却不想成了御医,从此还要与皇帝同寝!
“已经查验过了。”季明礼冷冰冰道,他是没有胡子,有胡子此时肯定得被气得吹上天。
“可我还没验过。”
秦修宁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将皇上的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又将茶倒入一个空茶碗,放了回去。
季明礼气得眉毛都在发抖。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无礼之人,竟然直接用皇上的茶碗喝茶。
“皇上,这、这是清口茶......!”
可皇上眼皮都没抬,挥了下手示意他把茶放下。
季明礼朝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投去一个眼神,王庆皱眉压下,季明礼这才强压下心头怒气退了出去。
安静良久,最后一本奏折合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两江总督奏报说今年春汛勉强挺过,夏汛跟着就会来,今年浔江两岸河堤还需继续加固。”高璟昀将批复好的一批递给一旁的王庆,转动了下脖颈,问:“几时了?”
“酉时一刻了,皇上该歇息了。”王庆提醒道。
“去把朕那本《天工开物》拿来。”
王庆无奈摇头,但还是去书架上取下了书,递到皇上手中。“王翁退下歇息吧,叫明礼过来伺候。”
“是,陛下早些休息,龙体当紧,老奴先退下了。”
书房内此刻就剩下了秦修宁和高璟昀二人,秦修宁突然开口,“陛下这些年每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高璟昀怔然抬眸,被一语击中,但他已不是当年那只懂拙劣伪装的单纯之人,二哥教他的御下之术,他学得很好,轻易不会令人看出他的喜怒。
“处理政务是朕的职责。”
高璟昀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书。
“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
他再次抬头,而秦修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高璟昀被他这眼神盯得胸口有些发闷。
“日子不是按有趣无趣分的。”他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书页翻至中间,一根夹在中间做书签用的细彩绳露出来,高璟昀赶忙将绳子抽出,塞进了袖口中。
他装作若无其事埋头看书,但不知道刚才的动作已被对方收落眼底。
突然,手中的书被唰的一声抽走。“还看什么,睡觉了。”
高璟昀好久没听过这种语气了,如今的南朝早已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被那双理所当然的眼眸盯得心里冒火,声音低沉下来。
“你可清楚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是啊,他究竟在和谁说话。
若换作他人,此刻已经腿软地吓到跪地求饶了。可秦修宁不以为意,翻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道,“当然是和我们大南朝的陛下。但现在陛下的命就是我的命,我医不好陛下的头风,臣一家都是死人。陛下的命这么重要,臣当然要好好护着。
“另外,陛下即使九五之尊,也是臣的病患。是病患就要遵医嘱,若是臣刚才语气不对,那臣重新说一遍就是。”
秦修宁恭恭敬敬后退一步,双手手心向上托着书,行君臣大礼道,“陛下,时辰太晚,您不可再看书了,否则不利于臣诊断,您的御医要您遵医嘱去休息。”
高璟昀听着那矫揉造作的话,无奈至极。他一把夺回书,继续翻到刚才那页,头也不抬道,“那朕命你先去沐浴。”
一声干脆利落的“是”,秦修宁退到自己的床边,转过身去解开了腰带开始脱衣服。
高璟昀万万没料到他就在这里脱,匆忙别开眼,但还是晚了一步,余光烛光中那熟悉的背影兀然出现。
那后背精瘦有力,腰线是一道弯弯的悠长曲线。也是这样烛火通明的夜晚,他的双手曾紧紧攀着那结实的后背......
他本想呵斥的话语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出,忘记了吞咽下去。
直到一个戏谑的声音划破此刻的静谧。
“陛下这么看着臣,是要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本周w更,撩精上线。
第58章 还不够近
高璟昀被一语惊醒,迅速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书上的字,可那些字幻化成了一只只小虫,竟一个也不认识了。
脸颊莫名有些热,他将根本没看的那页翻过去,“你先去洗。”
秦修宁嗤笑一声,正欲靠近,季明礼端着茶点低头走进来,“陛下,午膳用得早,御膳房做了些羹汤,让陛下填填肚子。”
一抬眼,看到秦修宁赤着上身,一声惊呼,羞得掩面转过了身去,茶水撒了一身。
“哎呀呀,恕奴才失礼,秦御医你、你怎可御前失仪!”
秦修宁漫不经心地披上了罩衣,笑吟吟道,“陛下恕罪,臣刚进宫不懂规矩。”
季明礼这才敢转身,可没从那张俊朗的脸上看出半分愧悔。
“陛下,奴才该死,这就去换新的茶点来。”
“不必了。”
高璟昀朝秦修宁斜去一眼,收回目光继续道,“找人伺候秦御医去沐浴吧。”
直到秦修宁被季明礼带下去,高璟昀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书页翻回至刚才那页,手心的彩绳已经有些湿。他展开手心,指尖舒展开那条彩绳,然后小心翼翼地夹了回去。
出了养心殿,季明礼匆匆就奔老祖宗王庆的住处去,他左思右想不明白,皇上这起的是何心思。
到了门外,守门的太监说人还没睡,可季明礼这脚步又有些犹豫了。
“我还是明日再来,就不打扰老祖宗休息了。”
季明礼转身要朝门外走,突然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礼子?进来吧。”
王庆住的虽不是正殿,但却是独占了萃阳宫的整个宫苑。后宫没有女主子,皇上就独赏了一个宫给王庆,这在哪朝都是绝无仅有的荣宠。
季明礼恭敬低头进了屋。王庆已经沐浴完,准备要歇息,面对这突来的造访却一点没有不悦,只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端起茶碗笑道,“都做了内务府的大总管,怎还是小孩子心性,月亮都还好好在天上挂着呢,慌什么呢。”
季明礼知道自己确实是冒失了,但既然已经来了,那必须弄清楚才能回去,不然这觉他都睡不踏实了。
“老祖宗,那秦王家的世子,和皇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在幔帐后面可看得一清二楚,那秦修宁嚣张的样子,丝毫没把什么宫规放在眼里,最让他想不通得是,皇上居然任他放纵。
二人之间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而且他怎么感觉,皇上在怕他?
这实在是太令匪夷所思了,他把刚才亲眼所见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庆,不解道,“老祖宗,您是看着咱皇上长大的,没人比您更了解皇上的心思,皇上从不让陌生人近身的,难不成真是因为这秦大好看不成?”
王庆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咱们皇上是谁,是个不闷不响扒掉了南朝三层皮的人!皇上自有他的目的。至于那个秦修宁,且任他蹦跶几日吧。”
听完这番话,季明礼的眉头才算舒展开一些。原来皇上是欲擒故纵,他就说嘛,皇上怎么会突然之间转了性。
他又恭维了几句,临了给王庆的茶壶边放了一包金叶子,回去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夜雾沉沉,无星无月。整个世界都沉睡着,只有两个睡不踏实的人在各自的榻上辗转,最后也不知是谁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睡着又仿佛没睡,半梦半醒,昏昏沉沉。
秦修宁头晕脑胀地醒来,看了眼外面天色,猛地掀开被坐了起来。
他目光直直落在正中那张已经空了的皇榻。心慌顿时蔓延开,心悸随之而来,连攥着被角的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
他喊来下人,问收拾床铺的宫女才知道皇上已经一个时辰前就起床了。
秦修宁如梦初醒,揉捏着额头暗自嘲讽自己。
那是皇上。
如今他已在他身侧了。
他举目环顾四周,最后视线紧紧粘着在那个明黄的榻上。
可是,还不够近。
他幽深的眼眸里腾起一团火焰。
早朝归来后,高璟昀用早膳,秦修宁再放肆也自不能与皇帝同餐共饮。记录完饮食后他就立在身后跟其他太监宫女一样垂首等候。
高璟昀的眼神一刻都没有向他看过来,用完膳就又去了上书房。秦修宁抬脚欲跟去,但高璟昀抬手,“朕的政务就不必秦御医记录了,史录也不必跟着了。”
秦修宁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他不禁好奇是要见何人连史录也听不得。正思忖间就听太监传话,“宣江浔之上书房觐见。”
话音落,一身金色铠甲的江浔之跨入内殿,气宇轩昂,威风八面。秦修宁即刻认出,这就是那晚将昏迷的高璟昀抱走之人。
待他卸下佩剑和盔甲,换上一身官衣后,秦修宁发现这人似是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御前侍卫的骁勇威武褪去,换上的是一介文臣般的儒雅。眉目清淡,目光灼灼,棱角分明的脸上,鼻梁高挺英俊,唇边挂着几分优雅的笑意。
简直判若两人。
不得不说,金羽卫的威风凛凛在这样一张儒雅清隽的脸上也毫无违和感。
秦修宁混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中很显眼,江浔之在进入上书房前朝他看了一眼。但那一眼中无波无澜,似只是在看一位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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