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正望着天上的烟花发呆,什么龙凤呈祥猴子捞月在他眼里都激不起色彩,此时倒是被我吓了一跳。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估计是心里还有气。
我问宫人要了个火折子,将袖子一挽,笑嘻嘻道:“鹤儿今日给皇叔放个烟花,全当给皇叔赔礼。”
“你有什么要赔礼的。”他刚要阻拦,我便猫着腰往烟里钻过去,燎着烟花后又飞快地往回跑,一路撞进一人怀中。
伽萨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捂住双耳,我大声对着沈澜喊:“皇叔快看,我放了个大的!”
未几,一簇金红的火光窜上夜穹,又在无穷远处炸裂成千万朵姹紫嫣红的花朵。
后宫的女子热热闹闹地欢笑成一片,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面鼓掌一面夸我:“公子放得真漂亮。”
我悄悄挪到沈澜身边,低声说:“皇叔,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烟花啦,叫春日宴。”
“是么?”沈澜抬眼端详着夜空之中盛放的烟花,眼瞳之中终于被映作千万种色彩。
我照旧躲进伽萨怀里,他也依旧独自站在那处。只是在无人关注之时,浅浅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说:
写了新春番外,很努力地不剧透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所求皆有收获,所爱皆被回应!
第85章 战事
离开晟都之前,谢琢再次求见了我一回。
“那日见新王昭告万民,封公子为王侣,真是好大的阵仗。”他微微一笑,笑中无意露出三分打趣,“新王与公子之间,似乎并不像公子先前所说的那般势同水火。”
我端起茶盏启盖缓缓撇去浮沫,只见几片青黄的茶叶静静沉在盏底,道:“小谢大人既知,何必劝他放我回渊国呢?”
“皇上的口谕,臣不敢不传。”谢琢立在我面前,“不过公子就这般不愿意回到故国么?”
我歇在椅上,略侧着身,将左肘支在桌面撑着额侧,反问他:“小谢公子这些年,没和宫中贵人少来往罢?”
谢琢口中并不遮拦,大大方方地告诉我:“太后娘娘常常召见臣。许是从前公子常伴太后娘娘膝下,如今远离,她老人家心中十分挂念。”
果然是与宫中来往甚密。
“你回她话时,心下如何?”我又问。
他支吾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答:“臣心下总是惶恐不安。父亲在家时总说我口舌不利,而太后娘娘不苟言笑,臣害怕说错话。不过,这回皇上封册封使时,父亲却是难得地举荐了臣。”
与其说是口舌不利,倒不如说是心无城府,难怪安国公那精得跟老狐狸似的人会放他来。
安国公谢氏一脉专出牙尖嘴利的言官,沈澜将册封之事交由他家,不外乎是想找个舌灿莲花的人来劝我回去。而安国公亦知万明水深,舍不得自己有出息的儿子折在黄沙之中,反而将这最不出色的长子推了出来。
若事成,便算是给他谋了份好前程,将来论功行赏能有他谢琢一份;若是当真客死异乡,谢氏依旧能有后辈操持全局,而沈澜也就顺理成章有了再次进攻万明的借口。
这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打得实在是妙。
我扫他一眼,心下虽已起了万丈波澜,面上仍是睫羽也懒得颤一下,兀自端起盏抵在唇畔小酌一口。茶汤莹润轻盈,回甘缓缓渡至舌尖,待我重新掀睫看向他,谢琢面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不成公子在太后娘娘身边也时常心中忐忑,所以不愿意回渊国?”他抬手握拳轻轻敲在掌心,“臣听闻公子在宫中时,常常被她逼迫得寒夜挑灯苦读,若答得不对便动辄打骂罚跪,原来是真的?”
何止是太后。后宫一座镇山太岁压着,前朝又有位真龙天子候着,我若是回去,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才是稀罕事。
“不过依臣所见,公子总要回去的。”谢琢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
我放下茶盏,问:“何出此言?”
“皇上那时便说过,公子必会回到渊国。”他面上毫不紧张,却不知他这一句话让我陡然提起了心,“就算此时不愿意,将来也会变成不得不回。”
我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攥紧了。
“皇叔……皇叔可曾明言?”我心中顷刻拟出了万千答案,却不想谢琢轻快地说了一句。
“皇上的万寿节将至,新王既受了册封,理应前去祝寿。公子身为王侣,难道可以不去么?”
-
“万寿节?”伽萨搁下笔,将那胖了三斤的瘦麻秆小人呈到我眼前,“好看了罢?”
我将那纸拿下,随手放到一旁:“我不想你去,沈澜此举无异于鸿门设宴,心怀不轨。他有平定万明之意许久了,此去必然是腥风血雨。”
伽萨眨了眨眼,未曾说话。
我将堆叠如山的奏章推到一侧,俯身趴在案上。
我怎会不知道他这幅表情在想什么?想要两国通商,必得缓和双方的关系。若如先前那般剑拔弩张,别说是通商了,就是万明的一只沙耗子跑进了渊国国境内都得被抓起来斩首示众。
先前接受沈澜的册封便是伽萨先低了头,而后沈澜也屈尊降贵地给了他一级台阶,他不可能不踏上去。
照他的性子,这场寿宴定然是……
“眠眠,”伽萨开口,“我要去。”
我伏在案上将双眼一闭,懒得开口。
“万明撑不下去了。”他安抚似的揉了揉我的脑袋,却只叫我心中更加烦闷了。
万明万明万明,自从他继位,嘴里早已念叨了不知多少次万明,但肯定比“眠眠”两个字只多不少。属于万明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他年轻的脊梁上,我便顺着歪歪扭扭的骨缝从他心上滑下去了。
我瘪着嘴抬起头,手肘不慎碰落了一折文书。捡起来一瞧,上头几个字眼便叫我心头一惊。
“恳请王上以大局为重,对联姻之事三思。”
我忙看向上书者的姓名,竟是从前伽萨安插在群臣之中的心腹。
他居然劝伽萨接受沈澜的赐婚,另娶渊国送来的宗室女册立为后?!
伽萨见我神色不对,忙伸手要将那份文书抽走。我躲过去,翻开了另一份奏章。
恳请王上与渊国公主联姻。
恳请王上册渊国女子为后。
恳请王上……
放弃贺加圣子。
我一把将那奏章揉作一团掷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地被我翻乱的文书。这些言官,异口同声地力呈册立那宗室女为后的好处,恳请伽萨将我弃置一侧。
这四处堆积绵延如山的无数文书中,焉知不全都是劝他联姻的字句?
“眠眠,你先别担心。”伽萨站起身,将那些奏章堆到角落里,“他们不过是想要尽快与渊国行商才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之言?”我抬眼看向他,“你心中当真觉得那是大逆不道之言么?”
若真是大逆不道之言,这些奏章岂能继续堂而皇之地堆叠在案上?既然留着,就说明这些话并未被否决。
你怕是,觉得他们说的不无道理罢?
伽萨忙将双手自我腰际向后抱住,安抚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亲自去渊国。不仅是为了给你的皇叔祝寿,也是想当面向他澄清,我今生今世愿与之厮守终身的唯有你一人。”
我悲伤地闭了闭眼,问道:“伽萨,你不会是想趁机将我留在渊国罢?”
他眼底露出震惊之色,双手扶住了我的肩:“眠眠,你怎么会这般想我?”
可如今万明在你心中是天下第一要事,我怎知你不会为了保住万明而舍弃我?
“我乱说的。”我随口攀扯一句,推开他的手,“我回去歇息了,你也别太累着。”
步子刚迈过门槛,伽萨追出来:“眠眠,你信我。”
我回眸望他一眼,只见天上半斜着的、一轮金灿灿的骄阳。
但愿他如今心中还未将我的好处完全忘却罢,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日我与伽萨不欢而散,他想来追我,又被前朝繁琐冗重的事务拖住了步子。我带着伽萨给的令牌整日躲在藏书阁里,翻出了最无趣晦涩的文章生啃数日,对外只说自己忙着。
直到青云匆匆赶来,说外域东部突然起了战事,伽萨恐怕又要领兵出征。
“他刚刚继位,何必亲自去前线?”我手里把玩着的那颗狮负滚落在书上,正停在了地图的东面,“就算想要立威,也不急于一时啊。”
万明以东,是更为凶残的文吉人。传说他们是以食蛇鹫为图腾的部落,终年四处烧杀抢掠。杀一处,占一处,抢一处,将战俘中的男子处死喂养鹫鸟,女子强占为妻生育子嗣。当老一代文吉人命丧黄泉,新的一批野蛮人早已生长起来,源源不断,终年往复。
渊国当初之所以笼络万明,原因之一就是需要他们为自己抵挡这支来自外域的嗜血部落。如若万明也无力抵抗,他们便会如一支锋利的矛,长驱直入、直指渊京。
我捏起那颗被修补过的狮负,指尖掠过镶在裂缝上的金边,内里还带着血。
伽萨命人将它修补好,依旧交给我。只是清洗时,工匠发现怎么都去不掉碎裂处沾上的血迹,只能补成了眼下这般金红带血的模样。
“举国上下唯有王上曾经应对过文吉人。”青云见我起身,下意识要来扶,“当初一战,文吉人隐入黄沙之中,世人皆以为他们已经泯没于世,连王上也没料到他们还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军情很急?”我匆匆从藏书阁中离开,不自觉地由快走变为了跑。
天已擦黑,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全暗了。青云手中提着灯烛,随着他的跑动摇曳,将宫道两旁墙上的浮雕照得晦暗不明。
“王上今夜就领兵出城,据前线传来的情报,文吉人似乎因先前一战元气大伤,所以如今势力尚不完全。王上想借此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永绝后患。”青云答,“只是万明现下亦兵微将寡,王上亦有背水一战之意。王宫之中,只剩了一支精军。”
我猛地停住脚步,惊愕地望着他。
文吉人打起仗来不要命,次次都使出了破釜成舟的狠劲。我这几日恰好在书中读到这个部落,亦知当初万明是如何险胜的。
他们全仗着人数众多,用血肉之躯磨钝了文吉人的刀刃,后方精锐以前方无数死士为肉盾杀上前去,才拼出一隙反转取胜之机。
“他如今在哪里?”我问。
“军营之中。”青云答,“奴知道主子的意思,已备下马车,就候在宫门前。”
他一面走,一面将去军营最为便捷的路告诉我。至宫门前,果然有一驾马车早早地候着。
我嫌马车太慢,解开绑在马颈上的革带,翻身跨上马背,正要扬鞭,远处突然飞驰来一匹白马。
马上的女子英姿飒爽,至近处才猛一勒缰绳。白马仰起半身长嘶,唬得我身下的黑马后退两步,而后温驯地垂下了头。
“嫂嫂,”伽殷骑在马上,朦胧月色下一身劲装裹着她矫健的身姿,显然是刚从军营回来,“王兄让我带句话给你。”
“天黑路险,不必去军营。”
第86章 监国(二更)
“公主什么意思?”我攥着缰绳,看着她那双眸子在暗夜中散发着朦胧的碧色。
伽殷纵马上前,双腿一夹马腹,那白马便嘶鸣起来。我胯下的黑马似是得了什么消息,竟也低低地附和一声,转眼就跟在白马的身侧进了宫门。
我连忙勒住缰绳,却制止不住这马,心上有些恼火起来,便要翻身下马。
“嫂嫂,”伽萨转身看着我,道,“王兄如今要重振士气,你去不合适。”
“为何?”我皱起眉。
“若是让将士们看见自己所信任敬重的新王,在危难之刻仍在儿女之情上缠绵不断,他们会如何想?再者,嫂嫂这一去恐怕会乱了王兄的心绪,他如何继续领兵打仗?”伽殷一壁骑马在宫道上缓缓走着,一壁与我道,“嫂嫂心里记挂王兄,王兄心里何尝没有嫂嫂?只是眼下这般情况,嫂嫂实在不能去。”
“这也是你王兄的意思?”我问。
伽殷点了点头,道:“是。”
数月未见,她似乎又长大了不少。说话不似从前那般轻快烂漫,倒是稳重了许多,心思也缜密起来。
也许是因先前伽萨被心魔所困时,她半求半逼我去见他一事,我与她之前的隔阂尚未完全消除。一路并肩而行,伽殷时而将目光向我一瞥,却并不说话。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却也不多言。我们两人便这般默默地回了宫。
小奴将马牵走,我拂了拂衣袖,终于道:“他应该还有别的话让你带给我罢?”
伽殷顺势开口道:“是,此处不便细说,请嫂嫂与我一同去羲和殿。”
羲和殿是万明历代君主处理政事的地方,我心中暗暗一惊。伽殷所言要去羲和殿,难道是伽萨将国内诸事都要托付于我们众人?
灯火摇曳,将宫墙上的浮雕照得甚是吓人。我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知道此处不宜询问,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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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入羲和殿,伽殷便遣散了周遭的奴仆,亲自检查过近处无人后方亲手将门阖上。
“伽……王上究竟留下了什么消息?”她这一番举动,不禁叫我有些心慌,连忙问道。
“王兄此次出征,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文吉人来势汹汹,边境恐怕抵挡不住。”伽殷公主邀我坐下,手指在伽萨问政的那张桌案下摸来摸去。不知她触到了什么东西,桌案侧面竟弹出来了个小盒子。
盒中放着的是一封密信,压在信上的则是出宫所用的宫令。
伽殷将这两物递给我,道:“王兄所言俱已写在信中,嫂嫂看罢。”
我诧异地摊开那张纸,是伽萨的字迹。只是行笔颇有些缭乱,想来是今日情况紧急时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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