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宋涵的控诉中被一股力量慢慢撕开一道口子,血肉横飞。
明明已经退出了控诉,那种疼痛却在这一刻到达顶峰,好痛好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它的蔓延。
安静的走廊,冰冷的房门,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有他闭上的眼睛里,喷涌出无限的酸涩。
·
房门内,两个人影投在落地窗上,下面是繁华的夜景,对面有一条暗流涌动的江。
玻璃上的影子虚虚实实,宋涵站得腿酸了,眼睛也看酸了:“你明天多久的飞机?”
张邈远道:“不知道,我还没买票。”
宋涵才想起自己的机票没有退,伸手要去掏手机,旁边却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宋涵没接,只看着张邈远:“你想问什么?”
“很多吧。”张邈远咂舌,“但也不是很想问了。”
他说完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手里的糖,转了转:“只有,那时候你疼吗?我是说......你出车祸的时候。”
这个问题张邈远似乎问过一次,但这次宋涵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知道。”
张邈远放下糖掏出手机,他慢慢点开存在手机里的几张照片,把屏幕对着宋涵左右滑动:“都这样了,你不知道?”
那些照片应该是从三年前的新闻上保存下来的,图片模糊,甚至布满了重叠的水印,那些新闻李淇风事后花钱删过,但互联网千丝万缕,到底还是没删干净。
那些记者听闻李淇风拍戏路上出车祸的消息,跑得比什么都快,那些照片里,有侧翻在山沟里引擎盖全翻的保姆车,有救护车疾驰的晃影,有躺在担架床上,一身是血的宋涵。
他的左小腿翻折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树桠斜生出来的侧枝,一掰就断。
“就是不知道。”宋涵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诚实道,“人都要没意识了,哪里感觉得到痛不痛。”
就好像自己没有身体似的,找不到四肢,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脑子。
他那个脑子里还只有一个念头。
李淇风呢,李淇风呢,他死了吗。
张邈远的笑意是短暂的,他心甘情愿给了宋涵一个泄愤的开头,但宋涵不愿意利用他的感情为自己撑腰。
那是一个可爱又可怜,果敢又刚毅的宋涵,他把真相全然摊在他的面前,一段八年,一场车祸,足以让他的目光无限暗沉:“你说你最不亏欠的就是他,所以你当时是为了救他,才把腿折了的是吗?”
张邈远的阴沉让宋涵咬住了点口腔里的肉。那些往事被张邈远听到,是未知的危险,也能算是对他的残忍。
当然,残忍的前提是张邈远现在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宋涵没张嘴地“嗯”了一声。
张邈远站起来,整个身影压着他:“细节。”
乌云般的压迫感让宋涵生出不适,他后退一步,不愿多讲。
有什么好讲的,讲出来就显得他十分傻逼。
他傻逼地为了救在旁边休息没有系安全带的李淇风,在车子侧翻的前一刻,扑过去把李淇风紧紧箍在怀里,四肢当安全带地用。
然后他卡在前方座椅下的左腿就在车辆的翻转中被生生绞断,送去医院,两只手韧带拉伤,右臂脱臼。
在医院住了两天都没看见李淇风,直到第三天晚上,李淇风才戴着口罩帽子姗姗来迟。
他拉着宋涵颤满绷带的手,又碰了碰他肿得像泡发馒头的腿,眼眶通红地说,抱歉宋涵,我来晚了。
宋涵没怪他。
他不是那场车祸里伤的最重的,司机直接进了ICU,车祸原因是司机超速,并造成追尾,责任全砸在李淇风的身上。
当时直接上了热搜,新闻铺天盖地,舆论一片哗然,造谣生事不在少数,甚至有说李淇风开车撞死人的,他自己也受了轻伤,要压那些新闻,宋涵知道他肯定熬了好几个通宵。
宋涵只庆幸,好歹所有人都活着。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后回了家,医生说要复查,要复健,要修养半年。
在家里像个瘸子一样地瘫了三个月,宋涵就受不了了,他杵着拐杖出了门,去了工作室,想见见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人。
李淇风没见着,但他见到了李淇风的新助理,他们叫他小蒙。
殴阳箐有些难为情地对宋涵说,你看,淇风车祸过后通告少了很多,个别项目甚至违约了,他只得先做公益平息一点社会舆论,又要去接一些以前不打算接的节目综艺维持工作室的流水,他很忙很累,他不能没有人照顾。
宋涵看着自己的拐杖,问,嗯,那我呢,我是说我之后。
殴阳箐说,淇风也在考虑,你知道的,工作室一开始建立就是事发突然,准备不足,不能给你好的资源,但迟早我们是要自己签艺人带艺人的,你可以等等,也许明年,一切就都充分了。
最后欧阳箐像是不忍,小声说,你别怪淇风,工作室还有一段路要走,他很努力了,你先养好身体吧,他虽然忙,但他是天天念着你的。
和殴阳箐聊完的当天晚上,宋涵一个人去吃了一顿火锅。修养的日子,清淡的吃食让他胃液浓得像硫酸。
以前他和李淇风吃火锅都得点鸳鸯锅,李淇风不怎么吃辣,而那天他直接点了一个特辣的红汤。
太辣了,他又吃得急,被呛到了很多次。他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咳嗽吸鼻子,最后眼睛也被辛辣的烟雾熏得受不了了,眼睛红起来,视线一片模糊。
吃完火锅的第三天,宋涵给李淇风打电话说,我不要做演员了,我要退圈,我要开个火锅店,很大很热闹的那种。
店确实很大,也很热闹,只是有时候总觉得那种热闹和他没有关系。北极永远结冰,不分极昼极夜。
“你别问了。”
宋涵看着张邈远,表现温和地笑了一下。
这大约能看作是他露出软肋的请求,张邈远的心却在这样的柔软中纹丝不动。
他依旧用了那个手拖住宋涵后脑勺的动作,半阖双眼,晦涩难耐。
“宋涵。”张邈远低声喊他,“你愿意与公司解约和他一起博前程,愿意为他说一句烦恼的话就去给他做助理,你愿意千钧一发之际为他去死。”
张邈远的手拍了拍那个饱满的后脑勺,说是温柔,却又像是想一把挖出他的脑子问个仔细:“你这个恋爱脑还有救吗?”
宋涵哑声:“车祸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不是......”
“结果都一样。”张邈远松开手,直起身子,他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又转了回来。
他浅浅笑道:“算了吧,你的往事我始料未及,我心有不平,你现在分手了,但我选择点到为止,就在这里告辞吧。”
第48章
他是谁
酒店的窗外,夜幕依旧,只是少了归家的车流,只有街道的路灯伫立,描边出道路纵横交错的模样。
宋涵收回目光再次点亮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订票APP上。
他定的第一班飞机早已起飞,第二班飞机点了退票,一千块的机票扣了近八百块的手续费。
把手机放在床头,宋涵倒头就窝进了被子,他必须睡了,明天的戏很重要,他能这样好好休息就应该休息。
“嗡———”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宋涵心没跳,反正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张邈远了,但还是伸手拿过了手机。
[。:你和他分手了。]
宋涵闭上眼摸了两把头发,睁开眼他回到:[你知道的有点迟了吧?]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宋涵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盘腿面向床头的百合,他一手摸上花瓣,一手按下了语音输入。
“我们是分了,今晚之后你和我就互删了吧,没有必要联系了。只是有些话我还想告诉你,你第一次给我发截图时,那天我在家,我和他吵架了,第二次你给我发截图时,他先问了我在哪里。你和他在一起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拒绝和你有身体上的关系,我十分自信,我能直接说那是因为他还喜欢我,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我现在还要踩你一脚,我只是想说,你让我不好过,你未尝就好过过,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
一件本身就破烂不堪的事,比起改变或挽救,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发生的好。
宋涵看着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把手机胡乱一扔,他藏回被子蜷缩起身体,被子包裹的空间黑暗闷热,无比窒息。
第二天打开房门时,握着那个冰冷的门把手,宋涵呆了半分钟,似乎那个把手有一股魔力,定住了他的身体,阻止他打开。
但这是新的一天了,他必须从这扇门里出去。
宋涵屏住一口气,用力拧开了房门。
“涵哥!”
突然传来的叫喊吓得宋涵心头一悸,他几乎是用力凝聚视线才看清眼前的人,诧异道:“你怎么还在?”
“啊?”房门外王幡莫名其妙,“我不应该在吗?”
“我是说......”宋涵想了想,“你们张董都走了,你在这里干嘛?”
王潘抓着头发一脸天真:“张董他想走就走这不对吗?他是老大啊,我们这不是打工人嘛,公司让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创达没叫你回去?”
“没啊,没人通知我。”
宋涵抿嘴:“你回去吧,不是我给你开的工资,我没有资格用你,现在你们张董也走了,你更没必要留在这里。”
没想到王潘这个人很轴:“我不走,我的工作就是给你做助理,我为什么要走?”
送不走王潘宋涵也就作罢了,他现在没心情计较这种小事。而且对张邈远而言,这确实是件小事,再借他用几天人而已,感情不成仁义在,用不着小家子气。
赶到片场,一群人热火朝天,人群中宋涵一眼就看到了李淇风。
李淇风会在剧中饰演一位新转来的老师,最多就拍两天。他不在宋涵的A组,而是在B组,他现在在这里应该是在等B组开机,宋涵这么想着,昂首挺胸走进了片场。
李淇风的目光透过人群扫了过来,一瞬间的冰凉后,似是冰川沉入深海,一片死寂。
这时宋涵觉得有个王幡在也挺好的,毕竟王幡话多,他回起王幡的话,只当李淇风是空气。
走近导演组,导演演员都在,旁边的江瞳微低着头,神色寡淡,他的经纪人在和他说话,他似乎充耳不闻。
宋涵问:“你怎么了?”
可能是他的开口太突然,江瞳身体晃了一下,然后只有眼睛上扬地去看他。那一瞬间宋涵立刻想起了许清在黑白上默写看他的那刻,阴沉森冷。
宋涵吸了口气,觉得江瞳入戏太深,心想他也不能输不能输,抛开杂念,演好这一场。
汪鑫文对今天的拍摄很重视,事必躬亲地做安排叮嘱,第一条他做好了不会过的心理准备,调度好所有人员,上午十一点,正式开拍。
“第四十场三号镜第一条!”
“Action!”
“走走走!”汪鑫文拿起对讲机喊起来,“一组群演滑镜!”
教学楼一楼的过道里,三个拉着手的女学生,从又左往右嬉笑着跑过,镜头跟随,带出右边涌出的下课学生。
宋涵夹在一群学生里,他满手粉笔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漫无目的似的往旁边的教学楼看去,镜头跟着他的目光扫过密闭的走廊,贺松饰演的刘主任,身影一闪而过。
摄像机旋转视角加快,拉回来正对宋涵的侧脸,宋涵低下头,脸往左偏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似乎是刚才进了粉笔灰。
肩膀突然被一个抱着作业的男生撞了一下,这是一个转场暗哨。
“胡老师对不起!”男生忙道。
宋涵扭头对他和蔼地笑了一下:“慢点,别着急。”
他的视线再转过来的时候,贺松已然入镜站在了他的面前。
人流在他们身边淌过,宋涵顿了一秒,马上笑道:“刘主任。”
贺松全身放松,拍了拍手里保温杯的盖子:“惠中,你上周交的贫困补助报名表筛选得很细致,但有些细节我还要和你商讨一下,晚饭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涵嘴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秒,马上又提起了嘴角:“嗯,今晚没我的晚自习。”
学生们陆陆续续都进了教室,等另一个看着手表的老师从他们身边走过,楼上突然落下几片纸屑,宋涵的头往上看去,镜头上移,能看到二楼栏杆缝隙处,那里露出一个书包的边角,那个书包的口袋破了个洞,从里面又落出几片纸屑。
贺松捡起两片纸屑,气道:“哪个学生!撕了试卷玩儿!”
随着纸屑飘落镜头再次下移到宋涵脸上,宋涵眉头微微一蹙,目光没有回收,只是嘴上说:“刘主任我要上课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他说完就转身走上了另一栋教学楼的楼梯,等一个转角看不见贺松后,宋涵就快了脚步,他达到二楼,穿过右侧连接刚才那栋教学楼的廊桥,摄像机从宋涵的背后拍到江瞳的全身。
江瞳背着墨绿色的书包,脸上有未痊愈的伤痕,在看到宋涵的那一刻,吸了口气,撒腿就往三楼跑去。
设定里这栋教学因为被校长判定为“危楼”,是会马上筹资重建的,已经停止使用,空无一人,宋涵紧跟而上,身后扛着摄像机的摄影也跟着他跑。
手抓着栏杆大步流星地追着,在三楼他停下来,往四楼望去,安静中只有他的喘息,向上的镜头里突然晃过一个黑影,接着就听见顶楼天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镜头下移,宋涵按住栏杆的手用力一握,又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大段都没有台词,只有沉默的追逐,气氛悬疑诡异。
宋涵跑到天台的铁门后,他把脸凑进铁门的缝隙,摄像机靠近他的脸,他的瞳孔左右偏移,接着摄像机模拟他的视线扫向铁门外的天台。
左右摇晃的镜头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镜头再往后拉,跃过宋涵肩膀的那一刻,他一把推开了铁门冲了出去!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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