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景山一时怔住。
少年看了他几眼,只细声笑道:“你这般看我,倒让我觉得自己是那只猛兽不成。”
殷景山凝神不语。
若是……狐狸也是猛兽,倒也恰当。
他移开目光,只见少年笑了声,转身将那些瓶瓶罐一个个收回了衣衫,他望见他手里拿着的那黑色瓶子上,半响默然。
那瓶子上竟是有纸条的。
写着:虎落平阳。这后面这句怕不是……被犬欺。于那女人而言,倒也恰当。
殷景山望着少年低头左吹吹气,右敲敲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女人的脸,似是很想叫醒她,可又很有些犹豫的模样。
难得开口问了句:“你不是说你的瓶瓶罐罐上都抹着毒药吗?”
少年咳了声,小声道:“大侠,我是个好人啊,好人怎么会毒死人呢?这毒药自然是骗她的呢?那不过是能让人症状很痛,却只能晕倒的迷药。这位姐姐长得这般好看,我怎么忍心让她就这么死去呢?”
殷景山不语。
刚刚是谁用这位的衣物擦着自己掉落在地的药罐。
他扫了一眼那些被收拢的瓶罐,竟是一大半都贴了纸片,大概有:三分倒、笑口常开、蛇蝎美人等。
只是……什么叫做笑口常开?
“殷少侠,一会儿你能不能站在我前面。万一这位姐姐醒来后又发疯了,我没武功会被欺负的很惨的。”
少年有些哀叹说。
殷景山静静望着,冷硬眉目如常。
他看着少年取了个贴了笑口常开纸片的白玉瓶子,捏着鼻子,一边打开瓶塞,凑到了脸色苍白如雪的女人鼻尖。
“我就知道,光吃药不行,就得上点重头戏。”
少年咳了声,又补充说道:“大侠,真的……我不杀她不是我不敢杀她,实在是要是没她,我们估计都不好跑出去。”
“我胆子可是很大的。”
“所以……大侠,你能不能站的离我近点儿。”隔了好一会儿,少年小声问道。
殷景山沉默。
所以,这称得上胆子很大吗?
轩辕璃睁开眼时,第一时间是不可思议。
那种疼痛太过恐惧,让她不得不相信她中了个小毛头的招儿,竟是要死在了自己的地盘里。这倒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人在江湖,生死本就未知。
她习惯如此,可未曾想过还有醒来的时候……她目光急急转向寻找着某个身影,随即听到个少年气的声音道:“姐姐,你别找了,你姐姐好着呢?我刚刚才把她哄睡着了,你现在可先别提起内力,为了预防你醒来后又来害我,本庄主也只能暂且让你消停一会了。”
轩辕璃微震了下。
她醒来便运用了内力,此刻情不自禁地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的完全停不下来,笑声如铃,不绝入耳。
轩辕璃边笑,边骂道:“小……子……你……做了……”
止不住的笑声里,传来几个词的问话,于此刻情景,诡异至极。
殷景山如今算是明白何为“笑口常开”,他竟是很佩服这少年神异的思路,就连下毒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少年叹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我都提醒你了,你还不听我的话,我就算想对你好点儿,也没办法啊。”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可是这天下哪里都找不出来的大好人啊。”
轩辕璃闷声一哼,平息内力,决心再也不动半分。
足足过了半息,她睁眼直视,娇声道:“小子,这次倒是姐姐小瞧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想要干什么?”
她这娇声终是不自觉带了几分愤恨。
少年藏在黑衣身后,探出了头,小声道:“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吗?姐姐啊,不如彼此揭过。”
“试剑大会过了,我就走了。你想干啥就干啥,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情。”
“今天真的只是个误会,真的。”
少年语气很诚恳,很真心地出声道,“姐姐,咱们一笔勾销,重归于好好不好?”
轩辕璃冷笑了下,嗤笑道:“天真。”
少年咳了声,补充说:“姐姐,可你不答应可就真的要死在了我的毒药之下了哦。”
“相信你也从那令人剧痛、晕倒的毒药里见识到了我宝贝的厉害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啊。”
“你现在是不是不敢提起内劲……我的笑口常开不是吃素的呢?我们各退一步,互相配合一下嘛?”
少年小声道。
轩辕璃失语。
她如今是真的觉得自己遇到这个少年,真有几分遇到天敌之感,这小子就像是天生来克她的不成。
若是让她那般无行举的笑,倒不如杀了她更好。
轩辕璃皱眉许久,终是回道:“好。”
她不是个认不清形势,求着死理,不会回转的人。若她是这般的倔性子,早八百年前就死的干干净净。
她活到今天可以说十分识时务。
“姐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少年有些激动地出声,从身前的黑衣中走了出来,可未曾说出后面的话,就被揽身一拐,站在并背对着某位大侠。
少年呆了下。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非礼勿视。”
女子娇声笑了下,从地上爬起,穿上衣服,幽幽道:“我活了这些年,竟是没想过今天遇到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少年郎。”
“人与野兽也不过就披了张皮的区别。”
“你们何必在意这件衣衫?”
少年悄悄补了句:“姐姐,我是不在意的……可谁让殷大侠是个仁义无双的大侠。”
轩辕璃系着衣衫,很漫不经心道:“小子,你自是不在意,毕竟你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吗?至于这位殷少侠心里想着什么,奴家也不想猜,左不过一个不识情爱滋味的傻帽。这男人的心思最多变,猜着也没意思。”
“姐姐,我真的说不过你。”
少年哀叹了句。
轩辕璃走了几步,步履有点缓慢,她拍了下桌角下睡熟的女人,顺道回了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然说不过我。”
少年难得噎了下。
桌脚下的女人眉眼天真,纯洁。
而她身前的脸,明明相似至极,可却是肆意娇媚,浑身散发着一种惑人的魅力。
等女人醒了后。
轩辕璃牵着她的手,就像牵着一个孩子,轻轻出声道:“走吧,你们不是想重归于好吗?此刻夜也深了,消失太久不是好事。”
少年低声咳了一下。
他指了下上方。
“他还没死吧,你不找个人救救吗?姐姐,你对下属这般苛刻,不是长久之策啊。”
轩辕璃横了他一眼,“你倒……被养的过于天真。”
“常人向来畏威不畏德。”
“他就算死了又如何,不过一个没有几分武功的废人。何况,他既然是我的下属,办事不力自有惩罚。”
轩辕璃理所当然说。
少年悄悄嘀咕了句:“那做你的下属倒很辛苦。”
“小子,他辱你、害你,你竟还能替他考虑……你是蠢蛋吗?”轩辕璃幽幽出声道。
“我只是见他没死。”
“死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活着也是。”少年忽而叹了句,“你知道吗?我这条命就是被人捡回来的。”
“我知道活在这世上不容易,活的好更是难上加难。”
“可倘若这世上有着一个在乎的人,想必大家都是不想死的,只想好好的活下去,活的久久的。他既然没死,难道不值得活吗?”
轩辕璃沉默了。
殷景山道:“这是他的选择。”他这般话道来,竟是很有几分冷酷。
少年低低叹了口气。
“果然,我还不是个称职的江湖中人,还未适应这生死分明的江湖。”
幽深的通道里,只有轻悄悄的脚步声,四人走在这神秘的廊道里,什么也没有说,来往偶尔会有一些披着黑衣巡视的人。
可见到轩辕璃后,都退让了。
行至中途,她指派了个胸口别着一把琴样式的胸针的人低声嘱咐了些话。
少年一路上左瞧右瞧。
他有些好奇问:“姐姐,你家这个地下的暗道修了多少年啊?”
轩辕璃这会儿平静了心态,漫不经心道:“多则百年,少则七八十余年。更多的,我也不太清楚。”
殷景山听到了锻造、敲打的声音。
这山下的暗道里……竟是有许多的锻造室,一间间铁柱关押的监牢里竟是有火,有单独的锻造室。
敲打声从不停歇。
四人披着黑色斗篷走过时,除却敲打声寂静的可怕。
“好可怕。”
少年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襟。
殷景山神色不变,行走步履放慢了几分。这监牢里的人个个面色激狂,兴奋、像是疯子般干着活。
也许,他们本就早疯了。
少年忽得小声问道:“他们为什么会如今卖力干活?明明他们只是囚徒。”
轩辕璃笑了。
她开口的声音于这通道里无比的甜美、惑人、可也让人不禁浮起一丝冷汗。
只听到她细细出声道:“无论是谁被关在了这里,再来一副散功药,只怕都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再倔强的高手,丢了武功也得失魂落魄。先关他们个两三年,等到他们心灰意冷想死时再同他们说,只要按照自己的要求做,就能活下去……那谁会放弃这个机会。”
“更何况,美人在怀的滋味,享受了便再也忘不了。”
“他们怎么会愿意死?”
轩辕璃接近嗤笑道。
她牵着的身旁白衣女子重复了句,“不愿意死,不愿意死。”
少年突然偷偷出声说:“我倒理解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值得享受的东西,若是我,我也不愿意死的。”
他身后眼睛往旁边瞧,甚至边走还边从衣衫里丢几个东西丢进了那些监牢里,半点看不出来他有害怕之意。
任谁也想不到他何时藏了些晚间时的糕点。
当然,他丢的也有不知哪里顺过来的大馒头……殷景山停步,少年眼睛往旁边瞄着,有些兴奋,完全没看前方,竟是直直撞上了他宽阔的背脊。
他差点被撞得倒在了地上。
一只手拉了起来。
少年懊恼地揉了揉头,拉住那只手臂,小声道:“好啦,大侠,我知道错了,我不偷你的大馒头了。”
“我真的是有点饿了。”
殷景山凝神看去。
他嘴角真的……有几分碎屑,像是偷吃的狐狸被发现时告饶。
轩辕璃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她黑色斗篷下的神情难辨,娇柔的脸庞有些冷,直到走到这段监牢出口时。
她才开口道:“你们知道吗?这是我爹最得意的东西。”
她并未说下去。
离开这监牢,往某个方向拐了好几个弯,多走了几步,这地道里忽然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圆形场地,这里摆放着无数的剑、刀、各类兵器。有的破旧,有的华贵,有的锋利……万千种种,无所不有。
“过了这里,就到出口了。”
轩辕璃摘下了斗篷,娇美的面容温柔如水,可隐隐有些怨恨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巧合。”
竟是一掉就掉到她的大本营里了。
她本只在希望众人睡个安心的好觉,明日比武时能好好发挥,从未想过毒害人。这两人倒是主动找上门来,她当时本就心情糟糕。
如何不恼火。
“姐姐,真的是巧合。”少年连连告饶道。
“……”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这更巧合的事情了。”
轩辕璃幽幽出声道。
少年细声道:“有的,比如我同姐姐的缘分很深啊。天下这么大,能够遇见就是难得的缘分。”
“这里是我父亲的武器库。”
“倒是一些没啥用的东西,你们若有看中的,随便拿吧。”轩辕璃突然开口道。
少年有些兴奋地问道:“真的吗?姐姐,你可真好。”
轩辕璃:“……”她得承认,她修炼的不够。
殷景山想,若不是你贼咪咪地望着这些兵器,那受制于你的毒的女子也不会这般慷慨,主动。
少年显然早有看中。
他从角落里找出一把小刀出来,那竟是一把极薄,极漂亮,闪着绯色的刀。
很窄,很小。
少年细白的指尖拂过这把刀。
他竟是有些孩子气笑了起来,低低叹了句,“可惜了。”
在场人除却唯一懵懂无知的,通通哭笑不得。
那刀说是武器。
倒不如像是给情人削梨的刀。
刀柄上更是有着栩栩如生的花瓣,粉色交缠着碧色的玉,温柔的像是一件漂亮的器物。
它可以是把赠予情人的礼物,可以是被收藏起的装饰品。
万万不会是把杀人的刀。
少年收好刀,笑嘻嘻道:“殷大侠,你不挑一件吗?”
殷景山看了他许久。
这通道里有些凉,他黑色斗篷下的脸孔也浮现了几分苍白,眼睛却亮晶晶的,仿佛同他分享着这种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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